這天晚上,吳芮在府上設宴,款待英布。


    對於英布的底細,吳芮已經摸得差不多了。


    英布,也是九江郡人士,和吳芮是老鄉。


    這讓吳芮倍感親切。


    長江從九江郡中間六國,把九江郡分成了江南江北兩部分。


    吳芮是江南部分的番陽人,英布是江北部分的六縣人。


    六,讀音和陸地的陸相同,當為一音之轉。


    這個地方位於大別山麓地帶。


    老鯨猜測,六這個地名的由來可能與“水邊陸地”的意象有關。


    在洪水泛濫的時代,山麓地帶顯然是不容易被淹沒的地方。


    當然,這僅僅是猜測。


    六這個地方曆史悠久,是傳說中皋陶之後的封國。


    他們在當地繁衍生息,建立了許多小國家,這些國家後來陸續被楚國所滅。


    六於是成為了楚地。


    入秦之後,這裏就成為了九江郡的六縣。


    ......


    英布出生在六縣。


    他的出身非常一般,祖上時代為布衣。


    他的父母早亡,所以很早就開始在社會上闖蕩討生活。


    他生的孔武有力,性情放蕩,是當地有名的遊俠。


    大抵那個年代的男兒,都有一個俠士之夢吧。


    遊俠,是誰會中極其不穩定的因素。


    他們藐視法律,肆意妄為,受到了大秦的打壓。


    大一統的年代,沒有他們的生存空間。


    英布瀟灑的行徑,全都成了大秦發條上的罪行。


    依照大秦法律,他被判處了黥刑。


    黥刑,就是在臉上刺字並塗墨的一種刑罰。


    相傳,英布年輕的時候,曾將有一位高人給他算過命,說他“當刑而王”。


    等他長大之後,果然因為犯法受到了黥刑。


    有人因此譏諷他,英布絲毫不以為意,笑道:“有人給我相麵,說我當刑而王,如今富貴不遠矣。”


    或許英布是真的相信吧。


    有一段時間,他甚至改姓黥,自稱黥布。


    不過,英布還沒迎來富貴,就被送到了鹹陽,和幾十萬刑徒一起給始皇帝挖皇陵。


    要知道,在那個年代,大型工程的修建是一個特別辛苦的工作。


    奇觀之下有京觀。


    不論是修長城、挖運河還是修皇陵,工作的刑徒的死亡率都是非常高的。


    這簡直不是人過得日子。


    那一段時間,英布每天都處於過度勞累的狀態,他甚至懷疑自己能不能活著離開驪山。


    筋疲力竭的夜晚,他躺在地上望著星空,口中喃喃道:


    “那個給我相麵的老頭子不會是騙人的吧?”


    ......


    或許是上天聽到了他的心聲。


    第二天,奇跡竟然真的發生了。


    大秦皇帝扶蘇派人來到了驪山,指名道姓的要見英布。


    他們來把英布帶迴了鹹陽。


    就這樣,英布從一個刑徒一步登天,成為了皇帝的親信。


    之後,東方爆發了叛亂,英布就被派了出來,統兵平叛。


    他在楊端和軍中屢立戰功,是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


    這些消息,吳芮隻花了一天的時間,就全都打聽到了。


    大秦最重視軍功,特別是對於這些他們這些出身卑微之人。


    這幾乎是他們唯一的上升通道。


    吳芮能夠預見到:英布的未來不可限量。


    他已經立下了不少的功勳,這足以為他日後的發展奠定基礎。


    更重要的是,他是扶蘇的信任的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扶蘇繼位之後,提拔了許多人,英布就是其中之一。


    毫無疑問,他們日後會成為扶蘇統治天下的股肱之臣。


    ......


    吳芮現在的處境十分的尷尬。


    他立下了累累功勳,日後皇帝免不了要封賞他。


    以鄱陽之地,保全大秦的九江郡,這份功勞,不重賞都說不過去。


    他現在是九江郡實際上的郡守,扶蘇真的會給他一個郡守的名分嗎?


    難說。


    要知道,郡守可是大秦最重要的官職,堪稱裂土封疆之臣。


    郡守的權力非常大的,說一句與皇帝共治天下,都不為過。


    任何一個郡守的,都要經過中央各種力量的博弈才能最終產生。


    這個級別的官員,全國不過半百之數。


    他們遠離朝堂,手中有兵又有地,活的遠比鹹陽的二千石們更加逍遙快活。


    簡言之,任何一個郡守,身後都有著龐大的利益集團。


    沒有他們的幫助,哪怕你立下了再大的功勳,也別想染指郡守之位。


    吳芮現在最缺的就是中央的實力派們的支持。


    地方上,九江郡的百姓擁護他,百越之人也願意輔佐他。


    他有著群眾基礎,他是真的想爭一下郡守之位。


    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講,英布都是他天然的盟友。


    英布是九江郡人,他們是老鄉。


    在政壇上,地緣有時候比血緣更加可靠。


    英布是有軍功的武將,有著扶蘇的信任,未來可期,誰也不知道他未來能發展成什麽樣子。


    而且,英布還是他的救命惡人。


    於是,吳芮開始有意識的結交英布。


    ......


    宴會設在了吳芮的府上。


    這次,吳芮隻請了英布一人,並無其他將領參加。


    吳芮稱之為家宴。


    席間,吳芮的幾個兒子不停的給吳芮敬酒,稱唿他為大哥,表現的十分崇拜。


    他們不停的吹噓著英布的戰功,詢問著他統軍的技巧和戰法。


    幾個人相談甚歡。


    就在宴會進行到一個的時候,一個美貌的少女走了進來。


    這個人就是吳芮的女兒——吳倩。


    吳倩是吳芮的小女兒,也是唯一的女兒。


    她的母親並非老秦人或許六國之人,而是百越酋長之女。


    如果說六國之人算新秦人的話,百越人應該算是新新秦人吧。


    吳芮的愛姬是百越人,這也是他能夠得到百越之人擁護的一個重要原因。


    吳倩算是一個混血兒——大秦和百越混血。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與傳統的大秦女子不同,喜歡舞刀弄槍。


    不愛紅裝愛武裝。


    ......


    吳芮並沒有讓她參加今天的宴會。


    現在,她不知道從哪裏聽到了消息之後,自己跑了過來。


    背後還背著一把劍。


    這是要幹什麽?


    她進門之後,就開始對著她的父親吳芮撒嬌:


    “爹爹,你也太偏心了,難道女兒和兒子不是一樣的嗎?為什麽幾位哥哥都能坐在這裏,卻不讓我來參加宴會呢?”


    吳芮苦笑著搖了搖頭,一臉寵溺的說道:“倩兒,別胡鬧,今天有貴客。”


    有這樣一個可愛的女兒,哪個父親會不疼愛呢?


    他雖然一直把女兒當做兒子來養,並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但這個世界男女性別的差異還是客觀存在的。


    哪怕他不把女兒養在深閨,也不會讓她過多的拋頭露麵。


    就比如今天,他宴請一個陌生的男子,讓兒子們參加,沒有什麽問題。


    他想著結交英布,讓兒子們和他多親近親近,以後也好相互幫扶。


    但如果他讓女兒來參加宴會,就會顯得十分尷尬了,總有那麽一些不合時宜。


    吳倩顯然沒有理解他老爹的良苦用心。


    她十分俏皮的哼了一聲,轉動靈活的小腦殼,四下張望:“貴客在哪呢?讓我瞅瞅。”


    她一邊說,一邊邁步走到了英布麵前,一雙大眼睛眨啊眨啊。


    英布也靜靜的注視著這個女孩,有點好看啊


    四目相對。


    氣氛有些曖昧了起來。


    ......


    吳倩仿佛觸電了一樣。


    她全身發熱,臉上浮現出一抹桃花紅。


    英布也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麽東西給撞了一下。


    身上麻酥酥的。


    吳倩非但沒有害羞,反而仰起頭,用雪白的下顎對著英布,問道:“你就是英布將軍?”


    英布覺得自己的嘴被什麽東西給封住了,心中縱有千言萬語,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點了點頭。


    吳倩接著說道:“英布大哥,謝謝你。你不但救了我們全家,也救了全城的百姓。”


    英布連忙擺手,“小妹言重了,我——”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吳倩打斷了。


    “英布大哥,我最近學了一支劍舞。今日席間舞劍,以助酒興,全當是我感謝你了。”


    她這句話說完,也不等英布迴應,就開始在席間舞動了起來。


    舞蹈是天下之至柔,劍是天下之至剛。


    這兩者結合在一起,具有一種別樣的美感。


    英布是經常提劍殺人的主。


    他的劍,是殺人劍,劍法隻求簡潔高效,能夠一擊斃敵。


    這種劍法,在很多時候都是十分醜陋的。


    很醜,但是有用。


    在他看來,吳倩的劍法華而不實。


    如果用在戰場上,隻怕轉瞬之間,就會丟了性命。


    但是,這真的太好看了。


    飛舞的衣袖,浮動的劍光,加上少女曼妙的身姿,簡直就是一副世界名畫。


    英布的眼睛離不開眼前的女人。


    他感覺,自己已經陷進去了,而且越陷越深。


    ......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又仿佛隻過了一瞬間。


    吳倩的劍舞結束了,四下響起了激烈的掌聲。


    英布仍在原地發呆,仿佛泥塑一般。


    吳倩瞥了英布一眼,扭頭跑了出去。


    這一眼,仿佛激活了泥塑的英布。


    他吃力的咽了咽口水,艱難的說出了一個字:“好!”


    在場的人,隻要不是傻子,就都知道這位英布將軍動了情。


    英雄難過美人關。


    宴會仍在繼續。


    大家推杯換盞,說著許多亂七八糟的閑話。


    吳芮和英布兩個人的心境卻是截然不同的。


    吳芮心想壞了。


    他是想結交英布,可絕沒想搭上自己的女兒。


    誰知道這個小魔女會突然自己跑了出來。


    看樣子,她對英布很有好感。


    也對,美人愛英雄!


    英布未來可期,是一個理想的歸宿。


    吳芮明知道,他絕對配得上自己的女兒,心中還是忍不住產生了挫敗感。


    就好像,自己精心培育了好久的白菜,被豬給拱了。


    至於英布,他現在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他頻頻舉杯,向吳芮敬酒,態度越發的親近。


    他心裏想到的是,“自從見了你的女兒,你這個嶽父我交定了!”


    雙方各懷鬼胎。


    宴會結束之後,英布依依不舍的離開了吳芮的府上。


    離開之前,服侍吳倩的小丫鬟突然跑了過來,遞給了英布一個香囊。


    毫無疑問,這是吳倩送他的。


    英布口中推辭道:“這可如何使得?”


    手卻死死的抓住香囊不放。


    在他身後,吳芮的臉色比韭菜葉子都綠。


    ......


    自從那天之後,英布有事沒事就往吳芮府上跑。


    嘴上說是來找吳芮商量軍機大事,眼睛卻到處亂瞟。


    他在找誰,自然不言而喻了。


    一來二去,英布和吳倩兩個人就確立了戀人的關係。


    愛情來的太快就像龍卷風。


    吳芮也沒什麽話好說,他既沒有推動這件事,也沒有反對這件事。


    年輕人的事情,就讓年輕人自己做主吧。


    ......


    在這期間,項羽不停的叫戰,吳芮始終堅守不出。


    英布倒是曾經出過一次城,和項羽短暫的交了手。


    那隻是一次小的戰鬥,雙方很快分開,並未發展成大的決戰。


    之後,項羽重新開始攻城,戰爭逐漸激烈了起來。


    英布和吳芮攜手,鄱陽始終穩如泰山。


    就在這個時候,項梁戰敗的消息傳到了項羽的營地。


    項羽自幼跟隨著項梁長大,兩個人情同父子。


    聽到這個消息,他哀痛不已,怒發衝冠。


    現在的他,已經顧不上鄱陽城了。


    他的心裏隻有一個年頭:為項梁報仇!


    在楚懷王的命令還沒有到達之前,他就已經帶著軍隊離開了鄱陽,向著北方而去。


    他要親手殺了章邯!


    至此,曆時數月的鄱陽保衛戰,以大秦的勝利而告終。


    ......


    鄱陽城中的大小官吏和百姓們都歡唿雀躍。


    之前戰爭的烏雲籠罩在頭上,壓得每一個人都喘不過氣來。


    現在,戰爭終於過去了,鄱陽迎來了久違的和平。


    鄱陽中唯一不高興的人應該就是吳倩了吧。


    項羽離去之後,英布也要離開了。


    楊端和的大軍已經趕到,他必須要去和他們會合。


    至於接下來,他是要渡江北上還是繼續東進收複會稽,還不是很清楚。


    唯一清楚的是,他即將離開心愛的女人了。


    那一天的月色很美,英布和吳倩緊緊相擁。


    她問:“你還會迴來的,是嗎?”


    他答:“我一定會的。”


    那一晚的他們說了許多話,也做了許多之前沒有做過的事情。


    總是,就是開啟了生命全新的篇章。


    第二天,英布帶著軍隊離開了。


    吳倩站在城頭看著他遠去的背,雙手合十,默默祈禱。


    戰爭總會過去。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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