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初年,大明剛剛建國,老爺子便下令清查天下。”


    “以求維護民間秩序,恢複農業生產,也可以保障國家賦稅的來源。”


    “但老爺子卻沒有想過,他所信心滿滿設計出來的戶籍製,不僅不能保證民間秩序,甚至會因此發生騷亂。”


    “就拿北方來說吧,老爺子定下的戶籍製,農戶就是農戶、醫戶就是醫戶,匠戶就是匠戶。”


    “那就沒有想過,各行各業,皆有興衰,如果行業不景氣,工匠們幹不下去了,吃不起飯。”


    “但是礙於老爺子製定的戶籍製,他們終其一生也隻能做工匠,父為匠,子便為匠,永生永世。”


    “所以一旦工匠這個行業,讓他們吃不起飯,他們還能幹嘛?”


    “除了餓死,就是成為流民,然後再餓死。”


    朱棡看上一臉震動的朱標,又是邊走邊說道。


    這聲音雖輕,卻是重逾千斤,壓的朱標內心中泛起一抹沉重。


    的確,朱元璋在考慮製度之初,隻求兩點,那就是秩序與生產。


    因為經曆過元末亂世,百姓流離失所,會造成極大的不穩定動蕩。


    所以朱元璋完善出了一套可以維護民間秩序、恢複農業生產的戶籍製度。


    希望借此,可以讓百姓,不再流離失所,而且那個時期,朝廷的支出幾乎捉襟見肘,因為要幫助百姓重建家園。


    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而這也是因為戶籍製度,百姓都是各司其職,民間也算是安穩。


    可是朱元璋也忽略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他所製定的戶籍製度,如果有百姓吃不起飯,又不能去幹其他行業。


    這就相當於走上了死路,而不管是哪朝哪代,百姓求生的意誌,可都是曆曆在目。


    所以他們會去流亡,沿途乞討,以求何以活命。


    而這若是到了後期,王朝的土地兼並嚴重,就會造成極多的百姓成為流民,那這天下,焉有不亡的道理?


    “可是我大明的科舉,終有一日會重開。”


    “而隻要不是所屬賤籍,皆可參加科舉,這其中自然也包括農戶、軍戶、匠戶。”


    “況且這是老爺子建立戶籍製以後,就定下的規矩。”


    “所以隻要努努力,他們也可以憑借科舉,改變自己的出身。”


    隨後,朱標看向朱棡輕聲道。


    明朝的戶籍製,雖然存在弊端,但隻要不是分屬賤籍,就都擁有參加科舉的權力。


    所以哪怕是不能成為大官,隻要努努力,也可以成為朝廷官吏,從而改變自己的出身。


    這可不是瞎掰,而是有事實依據。


    就拿明朝時期的張居正來說吧,張居正,字叔大,號太嶽,出生於湖廣荊州衛,故又被稱作“張江陵”。


    而這張居正,便是出自軍戶家庭。


    這意味著張居正的家族在明朝的戶籍製度下屬於軍籍,即專門負責軍事服務的家庭。


    所以張居正盡管出身於軍戶世家,但他憑借自身的能力,也能從科舉中脫穎而出。


    最終成為明朝一位重要的政治家,改革家,更是擔任內閣首輔,權傾朝野。


    甚至對於明朝的政局,有著極其深遠的影響。


    畢竟工於謀國,拙於謀身,就是對於張居正最好的評價。


    也是再三詮釋了忠臣與權臣,從來都不矛盾。


    這裏就不得不提一嘴,後世總有人說朱元璋建立了四等人的種姓製。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荒謬絕倫。


    首先你要弄明白,什麽是種姓製。


    種姓製就是處於一種靜態,意味著一個人的種姓身份由其出生決定,且一生不變,永生永世。


    這也意味著低等人永遠都是低等人,他們永遠沒有辦法越過階層。


    但朱元璋的戶籍製,雖然看似與種姓製相似。


    可這是有著天差地別,那就是除了封建王朝早已訂立的士農工商,還有賤籍之外,明朝都可以參加科舉。


    通過自身的努力,你就可以越過階層。


    而種姓製縱然你終其一生,任勞任怨,也不可能讓伱越過階層。


    這是一出生就注定了的結局,充斥著壓榨與不公。


    那為什麽賤籍就不能參加科舉?


    這都能怪到朱元璋的身上?


    那為什麽不找找曆朝曆代的麻煩?


    別的就不說了,自唐朝起,科舉開始大興,就明確規定了,商賈、刑家之子、工賈殊類、僧人、道士。


    娼、優、隸、皂等等,皆不能參加科舉。


    那為什麽不找唐朝的麻煩?


    偏偏要找朱元璋的麻煩?


    所以以這個去黑朱元璋,絕對沒有好好翻過史書,就是為了黑而黑。


    封建王朝的錯,你非要將其歸咎在一位皇帝的身上,隻能說是時代的局限性,讓他們無法看得更長遠。


    想想,異族入侵中原,近乎百年的動蕩,是誰站出來力挽狂瀾,驅逐韃虜,光複漢家江山。


    而在這樣的動蕩時期,不管是政治還是時局,都是要以決對去應對。


    但凡有絲毫的猶豫,曆史的洪流就會將朱元璋瞬間淹沒。


    至於朱元璋對於宗室多有厚愛,意圖用全天下之力供養朱家。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不管朱元璋的初衷是什麽,他即便是沒有想過,但也終究是錯了。


    可以站在朱元璋的角度,就會發現朱家之底蘊薄弱,若是不借此壯大宗室,何以鞏固江山?


    再者就是兒子犯錯,朱元璋多有寬縱。


    那為什麽就不能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你站在了這個位子,手掌通天權柄,全天下的生殺之權,皆在你一人之手。


    可是你的兒子犯了錯,犯了幾乎可以淩遲處死的死罪,你又能不能狠下心,誅殺自己的兒子。


    說白了,皇權至上的封建王朝,永遠不會存在真正的公平,因為這個時期的權力,從來都不會有公平。


    那縱然再恨自家的兒子不爭氣,朱元璋也狠不下心,畢竟就連虎毒都不食子,更何況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能通過科舉做官,即便不是天才,也算是良才。”


    “可是天下的百姓,何其之多,往後的人口更是會成倍增長。”


    “現在更是實施了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也的確是減輕了百姓的負擔。”


    “但是長此以往,人口越來越密集的情況下,這天下的田畝,就這麽多,誰人去種,誰人不種,你能不能拿定主意?”


    “還是你想看著百姓成為流民?成為沿街乞討,生不如死的流民?”


    “帶著這樣的民間,這樣的天下,就像是寒冬臘月,湖中之水,凝結成冰。”


    “你終其一生,日子過得再好,還是無法改變自己的出身,該是什麽,還是什麽?”


    “那這樣的天下,還能有更進一步的可能嘛?”


    “而且這樣的戶籍製,更是讓百姓都得在家門口“紮根”,不能隨便搬家,這就像給百姓畫了個圈,讓他們待在裏麵。”


    “這樣做的好處是朝廷能清楚知道百姓們都在哪裏,方便收稅和管理。”


    “但是時間長了,問題也就來了,而這不僅僅會影響天下經濟,更是會讓民間喪失活力。”


    朱棡還是搖了搖頭道。


    說白了,這樣的戶籍製,不貼切於實際,並不能減輕民眾的負擔,更是會激化社會矛盾。


    “你的意思就是不能加劇矛盾,放開對於百姓的束縛,讓他們可以自由作為,是與不是?”


    朱標思索片刻以後,方才轉頭看向朱棡道。


    “沒錯,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工匠幹不下去,你可以去種地,農民要是不想種地,也可以去當工匠,經商。”


    朱棡笑著點了點頭道。


    “這樣一來,朝廷還能管控得住麽?”


    聞言,朱標的眼中閃過一抹擔憂之色。


    朝廷也不是不能放開對於百姓的限製,但是這樣一來,管控的力度就會越來越小,很容易引發社會動蕩。


    “大明是朝前走的,所以會越來越好,未來也是一樣的。”


    “而隻要你朝廷的政策好,百姓就會更好的管理,畢竟若是不想被管理,那本義上其實就是流民。”


    “那就無法享受朝廷的政策,那好日子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所以與其限製管理,倒不如自願管理。”


    “隻要讓他們明白,跟著大明走,日子奔小康就可以了。”


    “況且戶籍製,是重修,又不是廢除。”


    “簡而言之,就是不管你舉家搬遷,還是個人出門務工,都需要在當地官府報備。”


    “從而獲取自己身為大明百姓的身份象征,這樣一來就可以享受朝廷的政策,以及諸多優待。”


    “那老百姓也不是傻子,所以自然不可能不願意。”


    “畢竟規矩是由我們定的,就像是沒有大明的身份憑證,他們做什麽都會受到限製。”


    “這樣也可以確保,身為我大明公民的權益。”


    “而且讓這些年輕人出去闖一闖,那這其中不乏有聰明的人,所以一定可以混的風生水起。”


    “那這對於我大明,又何嚐不能促進經濟發展?”


    朱棡又是停下腳步,方才轉頭看向朱標笑道:“畢竟現在的大明,處於改革發展的前沿,那即便是一頭豬,隻要能站在風口,也可以起飛。”


    “那賤籍,應該怎麽辦?”


    朱標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但還是開口問道。


    “通通廢除,而曆朝曆代都不曾給的機會,大明來給。”


    “曆朝曆代都將他們視作賤民,但大明不會。”


    “我就是要讓他們對大明心生感激之情,我就是要明白的告訴天下人,異族侵我中原百年,元末亂世動蕩。”


    “可經過這一朝的鮮血洗刷,漢人的江山光複了,天下的正統迴歸了,但所有的陳規陋習,大明不會承襲。”


    “因為這是一個全新的王朝,一個再也不會有士農工商來定義的王朝。”


    “就像唐代名臣魏征所言,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我大明就是要在曆朝曆代的皚皚白骨上,建立起一個興盛的王朝,建立起一個以民為本,以人為本的王朝。”


    “我要讓這天下顛覆過來,若有不服者,若有心生不滿者,當施以雷霆之怒,這天下,還是天下。”


    朱棡一展裘袍,周身充斥著不弱於朱元璋的霸道,甚至更勝一籌道。


    顛覆自古以來的封建陋習,就相當於以天下的士紳、禮法走上了相悖的道路。


    但大明有百萬披甲之士,何懼這些小醜乎?


    也是印證了朱棡迴京,兩兄弟太子東宮夜談,想要撼動這亙古不變的天。


    “好。”


    朱標的眼中也是閃過一抹決絕,便是重重點頭道。


    槍杆子裏出政治,而且大明已經步上了改革的大道,那就斷然沒有停下的道理。


    要不然就是粉身碎骨,所以唯有齊頭並進,才能搏出一條康莊大道。


    就當為這天下的百姓,搏出一個青天白日。


    讓這天下的芸芸蒼生明白,日月合則為明,天下自有公道昭昭,可替日月!


    “你不用跟老爺子商議一下?”


    朱棡倒是饒有興趣的看向朱標道。


    “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間,豈能鬱鬱久居人下。”


    “而若是什麽事情,都要去找老爺子商議,那這個太子,我也就沒必要幹了。”


    朱標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便是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方才輕聲道。


    “老爺子攤上我們這兩個兒子,命還真不是一般的好,處處都在為他老人家著想。”


    “還得處處為他老人家擦屁股,就讓那老頭偷著樂吧。”


    朱棡的眼中也是閃過一抹狡黠之色。


    快刀斬亂麻,以最快的速度拍板敲定,那即便是朱元璋炸鍋,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最多也就罵他們兩句。


    可是對於這天下,那就足以掀起驚濤駭浪。


    甚至會加劇士紳豪強的反抗。


    而且在這種極限的壓迫下,士紳豪強已經無路可走,那除了造反,就隻能是造反。


    所以與其跟他們博弈,在政治上針鋒相對,慢慢的削弱他們。


    倒不如激起他們的反抗,一舉鎮壓他們的暴亂,從而徹底平息士紳豪強之亂。


    自此以後起,剔除古法弊端,隻留其精華,配以大明新政新禮,重塑天下風骨。


    “殿下,這是中書省今日送來的秘奏,請您過目。”


    就在朱棡與朱標剛走到惠妃宮的門口,錦衣衛便是匆匆忙忙的趕來,並且將一封秘奏呈上道。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胡惟庸又出了什麽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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