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之中,已經趕來京師的義惠侯劉繼祖,此時此刻已經跪在了坤寧宮的門口。


    伴隨著漫天的鵝毛大雪,可是連個撐傘的小太監都沒有。


    可憐劉繼祖年邁體衰之身,跪在雪中瑟瑟發抖。


    隻不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內殿的朱元璋,聽著王景弘的稟告,眼中依舊是一片冷然之色。


    如果是個人就來京師求情,那他這大明朝的皇帝,究竟是幹,還是不幹?


    堂堂恩侯,不知道約束子孫,反而是助紂為虐,禍害一方百姓,這難道不可恨?


    就這?還能舔著逼臉,來給自己的兒子求情?


    “皇爺,恩侯差人去了胡相國府上,送去了五萬貫寶鈔,希望可以平息胡相國的怒火。”


    “但胡相國將這五萬貫寶鈔,全部轉由錦衣衛,呈上陛見。”


    王景弘的聲音依舊響起。


    朱元璋的臉色,卻是依舊不為所動,反而是升起一抹冷笑道:“劉繼祖不愧是豪強地主出身,五萬貫寶鈔,說拿出來就拿出來,還真是一點都不心疼。”


    言語之間,多是嘲諷之色。


    朝廷大力打擊貪官汙吏,對於士紳豪強,更是半點不留情麵。


    劉繼祖卻又在此時冒頭,不管是哪一步棋,都是一錯到底,而且沒有絲毫的悔過之心。


    畢竟,若是今日劉繼祖前來請罪,朱元璋念其恩情,也不會怪罪劉繼祖,隻誅首惡。


    但劉繼祖一來就是跪在坤寧宮的門口,一邊裝可憐,一邊為自己的兒子求情。


    可是對於自己徇私舞弊,貪贓枉法之事,隻字不提,那就怪不得朱元璋了。


    況且麵子已經給了,情分也已經盡了,剩下的就交給天意吧。


    “你出去告訴義惠伯,朕近日以來身體不適,現交由太子監國,讓他有什麽事情,隻管去找太子殿下。”


    “咱替他拿不了主意,也免不了他的罪。”


    朱元璋又是抬起頭,輕聲道。


    話裏話外,雖然沒有明著治劉繼祖的罪。


    但這聲義惠伯,已經說明了問題。


    那就是從今日起,大明除了功侯,將不會再有恩侯。


    義惠侯劉繼祖,從此降為義惠伯。


    這也代表了朱元璋態度之堅決,也不願意見劉繼祖,讓他迴去聽後發落。


    至於真的去麵見朱標,隻能說自己找死。


    畢竟朱元璋還能念著三分香火情,但落到太子朱標的手上,那可就沒有這三份香火情了。


    “遵旨。”


    王景弘跟了朱元璋多年,豈能不明白朱元璋的意思,更何況他就是個人精,便是直接走出了坤寧宮,迎著漫天大雪,來到了劉繼祖的身旁。


    “王總管,陛下是不是願意見老臣?”


    眼見王景弘走了出來,劉繼祖的眼中頓時升起一抹希冀之色道。


    隻要朱元璋肯見他,那這件事還有迴旋的餘地。


    要不然,真的就是無力迴天。


    “義惠伯,寒風臘月,漫天大雪,您老人家就別跪在這裏了。”


    “皇爺心疼你,莫要因為一個不孝子,傷了自個兒的身子。”


    “但近日以來,皇爺的身體有些不適,所以不便見客,而且國之重任,皆由太子殿下監之。”


    “若是您有什麽冤屈,隻管去找太子殿下,皇爺不過問。”


    王景弘伸出手,便是將劉繼祖扶了起來,方才笑眯眯道。


    這話裏話外的意思,也就是朱元璋的意思。


    開局義惠伯,便是免去了劉繼祖的侯爵。


    所謂的心疼、不孝子,就是朝廷依舊會依法辦案,絕對不會徇私舞弊。


    也在告訴劉繼祖,咱倆之間還有些許情分,不要將這份情分,消磨殆盡。


    同時還透露出了一點信息,那就是咱倆之間的情分,可不是與太子之間的情分。


    但是現在太子監國,咱總不可能出爾反爾,那你別去找太子朱標,如果他願意放過伱那不孝子,降爵就是朝廷對你最大的懲戒。


    “義惠伯。”


    這三個字一響起,劉繼祖的麵色,頓時比這漫天的白雪,還要白上三分。


    這已經說的很明了,畢竟劉繼祖也不蠢,而且身為豪強出身,若是他真的蠢,他就守不住這偌大的家業。


    所以劉繼祖當然明白朱元璋的意思,也明白這件事根本沒有迴旋的餘地。


    現在離開,他還是朝廷的伯爵,還能連續三分香火情。


    可若是劉繼祖執意而為,那這三分香火情,朱元璋也不會在意。


    畢竟能得天下,朱元璋從骨子裏就隻有權衡利弊,殺伐果決。


    而且你想想,能喊出將帥可廢,天下不可亡的朱元璋,真的能是一個善茬?


    那你劉繼祖的這點恩情,真的就能道德綁架得了朱元璋?


    “伯爺。”


    王景弘又是輕輕出聲道。


    “老臣告退。”


    劉繼祖這才迴過神,但仍然是眼神空洞的點了點頭,隨後便是踏出了坤寧宮。


    就連謝恩,都沒有謝過,這頓時讓王景弘的眼中閃過一抹鄙夷之色。


    滔天之恩,都把握不住,你劉繼祖這輩子就是個做地主的命。


    而且現在就連時勢都分不明白,甚至身為臣子,竟敢如此不敬天恩,也是活該。


    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今朝能保命,來日還可能活命麽?


    意思也就是朱元璋能放過劉繼祖,以後的朱標能放過劉繼祖?


    “皇爺,義惠伯已經離開了。”


    王景弘搖了搖頭,便是返迴了坤寧宮,向朱元璋複命道:“但義惠伯並未謝恩,便直接離開了。”


    王景弘對朱元璋自然不可能有所隱瞞,而且這可是恪守君臣之道。


    哪怕是你劉繼祖要死兒子,還是朝廷要他死,但你身為臣子,也得叩謝天恩浩蕩。


    可劉繼祖渾然不顧,從禮法上他就已經錯了。


    “傳旨。”


    “義惠侯劉繼祖藐視天恩浩蕩,不思為國盡忠,但念其於國有恩,將其降為義惠伯,年俸兩百石。”


    “還有其子劉琦所犯之法,數罪並罰,有冤者申冤,有仇者報仇,則命禦史台入鳳陽清查。”


    “義惠伯府上真要為其贖罪,死人者,命義惠伯嫡長子劉英披麻戴孝,為其服喪,死一人,三年。”


    “由此往上,概不封頂,至於對死者的家眷賠償,義惠伯能拿出五萬貫寶鈔,那自然也是家財萬貫,不缺這點銀子。”


    “那其所有受害百姓之家眷,挨家挨戶,曾受欺淩者,備受侮辱者,皆以五萬貫寶鈔賠償。”


    “還有就是取迴他的世襲網替憑證,大明與他劉家的恩情,由他而起,自他而終。”


    “聖旨,就這般寫,按照咱的意思,一字不差的告訴禦史台,告訴劉繼祖,大明的律法,絕對不容任何人侵犯。”


    “哪怕是恩侯,大明所給予的榮光,所給予的恩典,也足以償還,你怨不得別人。”


    朱元璋的臉上依舊淡然,並沒有生起一絲怒氣,反而是輕聲道:“然後將這道聖旨,還有劉繼祖兒子的罪責,全部公之於世,咱大明不會忘恩負義,但眼裏也容不得沙爍。”


    “遵旨。”


    王景弘又是躬了躬身,便是離開了坤寧宮,前往禦史台傳旨。


    而這個案子,先是錦衣衛星夜入鳳陽,抓人審問,現在又是禦史台介入其中,那想都不用想,劉繼祖這一家子,所有的罪狀,都會被一一扒出。


    那光是賠償,都足以讓劉繼祖賠的傾家蕩產。


    畢竟這道旨意,可是全麵清查,那劉繼祖在鳳陽盤踞那麽多年,底子豈能幹淨?


    還有就是劉繼祖的嫡長子為百姓服喪,一個人就是三年,而據探子迴稟,即便是劉琦沒有親自動手,但因其而死的人,幾乎不下十幾位。


    而且都是女子,還都是被劉繼祖逼迫,從而失了清白,受不了風言風語,便選擇了自盡。


    這就相當於四十幾年光陰,可是劉英已經步入壯年,服喪四十幾年,隻怕是他的兒子,還要接過他的擔子。


    “這個劉琦是真的該死,而且還不能讓他輕易死了。”


    王景弘離開坤寧宮以後,朱元璋的臉上又是閃過一抹陰鬱之色。


    “春桃,你去一趟禦書房,替咱告訴太子與晉王一聲,不要讓那個劉琦死的太痛快。”


    “十幾名妙齡女子皆因其而死,那他豈能一死而了之?”


    “所有罪責供認不諱以後,將其押迴鳳陽,當著鳳陽鄉親們的麵,還有被他殘害過的百姓們的麵,一刀一刀,給咱淩遲處死,千刀萬剮。”


    朱元璋的暴戾,永遠隻針對於這群狗雜種,萬死難贖其罪,那就將其淩遲處死,千刀萬剮,就是要讓百姓痛快。


    也要讓鳳陽的百姓明白,他朱元璋絕對不會徇私舞弊,縱然是親貴之子,該死還是得死,而且即便是死,都不會讓他那麽輕鬆的死。


    “遵旨。”


    春桃盈盈一禮後,便也是離開了坤寧宮。


    這春桃也是馬皇後的心腹侍女之一,再加上朱元璋從來都不會瞞著馬皇後,所以對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也是一清二楚。


    那對於這個劉琦,也是恨之入骨,千刀萬剮,淩遲處死,春桃也不會覺得太過於殘忍,反而是極為的痛快。


    因為春桃也是鳳陽人氏,所以麵對這個無惡不作的混蛋,自然也不可能有什麽憐憫之情。


    “他們對爹娘有恩,如此處理,也算是給了他們一條活路,爹娘也不會怪罪。”


    別人不了解朱元璋,馬皇後豈能不了解朱元璋,便是緩緩來到朱元璋的身邊,拉起朱元璋的手,輕聲寬慰道。


    朱元璋越是表現的平靜淡漠,那他內心之中就會有多麽的震怒。


    所以馬皇後自然要安慰自家丈夫。


    “咱再三告誡他們,讓他們不要肆意妄為,可是他們就是不聽,一個個的照樣我行我素,渾然不顧朝廷法紀。”


    “是咱給的不夠多?”


    “相較於朝廷上的這些官吏,他們身兼數職,俸祿累積起來更是極高。”


    “那咱就是對不起朝廷官吏,也沒有對不起這群老兄弟。”


    “但是他們一個個就是在給咱出難題,好不容易那一群安分的,咱老朱家的這個恩侯,又是冒出了頭。”


    麵對馬皇後的寬慰,朱元璋又是輕輕歎了口氣,但眼中卻滿是憤慨之色。


    “你不能太過於心急。”


    “就像你的那些老兄弟,現在還不是安分守己?”


    “被咱家的兩個兒子收拾的服服帖帖,在朝廷上也是低調了許多。”


    “至於劉繼祖,情分已經盡了,朝廷給他的,也足以還了他對於爹娘的恩情,朝廷不欠他的了。”


    “有沒有一條活路,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你也不用太過於揪心,畢竟我們都會老,也都會死的。”


    “即便是你不重罰他們,來日等標兒登基,標兒就能饒過他們?”


    “你別忘記了,老朱家最像你的兩個兒子,一個是咱們家老大,一個就是咱們家老三。”


    “而且比起你,他們的起點更高,所以他們隻會比你更狠,但他們也同樣重情重義,對於這群叔伯,他們也已經做到了仁至義盡。”


    “難不成,我們真要留下一個爛攤子,讓他們去收拾不成?”


    馬皇後卻依舊是輕聲細語的安慰朱元璋道。


    “這話說的不錯,咱這輩子最驕傲的事情,不是以一介布衣之身而取得天下。”


    “反而是你給咱生的這兩個好兒子,還有咱家的老二和老四,也都是成長了起來。”


    “還有就是他們兄弟彼此之間的感情,更是能超越曆朝曆代,光是這一點上,咱這輩子就值了。”


    “兄友弟恭,一心為國,一心為家,妹子啊,你說咱們的兒子多好,多孝順,從頭到尾還知道考慮咱的感受。”


    “咱又豈能不明白?”


    “他們之所以沒有重罰劉繼祖,就是因為咱,所以咱豈能給他們添堵。”


    “而且既然要放權,那就放的徹徹底底,讓他們去折騰,實在不行咱就當個太上皇,替他們鎮鎮場子。”


    朱元璋的臉上也是露出了一抹笑容,便是將馬皇後攬入懷中道。


    “你就不怕以後你的聖旨,都傳不出坤寧宮?”


    馬皇後依靠在朱元璋的懷中,隻是臉上卻升起一抹調侃的笑容道。


    “不會的。”


    “咱這一輩子,或許想法有些偏激,但有一點不會錯。”


    “那就是看人,特別是咱的兒子,所以咱放心,要不然,咱豈能將監國之重任交給標兒,又將老三放在輔國大任的位子上。”


    “畢竟咱從來都沒有想過,拿老三給老大當磨刀石。”


    “而且咱要是不會看人,咱豈能娶到賢惠的媳婦,咱豈能取得這天下?”


    朱元璋的眼中又是閃過一抹傲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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