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這大明朝的早朝,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每日上朝,不論是文臣還是武將,無不是心驚膽戰,步步為營,生怕一言一行觸了龍顏,引來朱元璋的雷霆之怒。


    但自從晉王朱棡迴朝以後,朱元璋幾乎天天動怒,奉天殿上的臣子,更是換了一茬又一茬,仿佛秋日裏的落葉,隨風飄零。


    現在這群朝臣,每日上早朝前,都得跟家裏好好道個別,畢竟今日能活下去,明日都不一定能活下去。


    畢竟,這破早朝哪日不死人?


    先不說往昔諸多之同僚,便是今日之沈立本,要麽下詔獄,要麽亂棍打死。


    對此,朱元璋依舊我行我素,不念半點人情,不是滿門抄斬,就是全族流放。


    光是這般殺性,便足以排進古往今來的皇帝前三之列了。


    所以,對於那群貪官汙吏,朱元璋還得網開一麵?


    自然不是,隻是覺得手段太狠了,這才會讓為人臣子,心生懼色。


    “好好好,這便是咱大明的臣子,好臣子呐。”


    “不是貪汙受賄,就是橫行不法,魚肉鄉裏,而這便是咱治下的應天府。”


    “天子的腳下,就敢如此作為,咱真的不敢想象,咱大明治下的天下,百姓究竟處於何等的水深火熱之中!”


    雷霆震怒之聲響起,奉天殿上更是陰雲密布,群臣便是連忙看向目光陰鬱的朱元璋叩首。


    “傳旨,凡涉此案者,凡有不法、舉家牟利、欺民害人、以權謀私者。”


    “皆施以雷霆之怒,罪不論輕重,誅其惡,貶其族,流放嶺南,永不寬恕。”


    “另外下旨,由江南啟,天下終,由南到北,各州府縣,逐一嚴查,罪當同論,絕不姑息,以正不法。”


    朱元璋的聲音又是響起。


    頓時,奉天殿上一股陰雲密布,群臣的嘴角更滿是苦澀之意,今日之問責,廣傳天下,不知又得死多少官員了。


    思索間,即便是忠貞之臣,心中也是升起不小的怨念。


    畢竟你朱元璋想為民請命,為民做主,他們難道就不想?


    但您好歹將官員當個人看吧?


    一家老小的生計,全係於朝廷,但就您給的那點俸祿。


    別說是各大州府縣衙,便是應天府,天子腳下,大明京師的官吏,都是貪汙不止。


    可有些官吏,真心想貪?


    別鬧了,若不是為了生計,誰願意幹這傷天害理的勾當?


    可入不敷出啊,別說是家裏難以維係生計,便是府衙一幹小吏,也得發餉。


    而咱們的陛下朱元璋,一點都不考慮這些問題,依舊固執的覺得,這些俸祿絕對夠使。


    從來都是在官吏的身上找問題,絕不在自己的身上找問題。


    出了屁大點事,都是罪無可恕的殺頭之罪,更甚者,滿門抄斬,全族流放。


    “陛下,不可!”


    朱元璋的話音剛剛落下,站在一旁,一直都未曾開口的朱標,卻是轉身,看向朱元璋道。


    “怎麽?”


    朱元璋低下頭,看向朱標道。


    “啟奏陛下,昨日晉王於京師上下抓捕犯案官吏,一時之間,轟動朝野。”


    “所以臣便是親往鎮撫司,對於其上下卷宗,逐一查閱。”


    “方才發現其中,略有隱情。”


    朱標想了想,便是看向朱元璋躬身道。


    “迴陛下,太子殿下說的不錯。”


    朱棡也是附和道。


    “什麽隱情。”


    朱元璋坐迴龍椅上,方才開口道。


    “應天府衙下,正七品官吏薑文生,貪汙二百六十貫鈔,也就是銀兩二百六十兩,而按我大明律,凡貪汙六十兩以上者,死罪!”


    “但陛下可知,與薑文生同級別的官吏,貪汙了多少貫鈔?”


    朱棡看向朱元璋,抬起手道。


    “說。”


    朱元璋麵色不變道。


    朱棡輕聲迴道:“陛下,凡在京述職七品官吏之中,除薑文生以外,貪汙所得最少都在千百貫往上。”


    “千百貫往上。”


    “天子腳下,大明京師,區區七品官吏,究竟貪汙千百貫,還真是該死啊!”


    聞言,朱元璋的臉上又是浮起一抹怒氣道。


    “陛下,可知為何?”


    麵對朱元璋的怒氣,朱棡卻是依舊道。


    “說!”


    朱元璋看向朱棡道。


    “依照大明律,凡貪汙六十兩往上者,皆予死罪。”


    朱標接過話茬,看向朱元璋道。


    “沒錯,咱就是要告訴這些貪官汙吏,大明的天下,絕對容不下貪官墨吏!”


    朱元璋輕輕點頭。


    “可陛下有沒有想過,凡貪汙六十兩往上,便是死罪。”


    “可六十兩對於正七品的官員來說,不過是一年不到的年俸。”


    “真的值得玩命去貪麽?”


    “不值得,所以他們隻會更加的肆無忌憚,因為橫豎都是死,避無可避,為何不能貪的更多。”


    “至少生前也能好好享受榮華富貴,至於死後,人都已經死了,還有什麽死後。”


    “但遭殃的還不是百姓?畢竟他們喝的就是百姓血,吃的是百姓肉。”


    “可這樣一來,陛下所設立的貪汙六十兩往上,便是死罪,豈不是更加讓這群貪官汙吏,毫無顧忌。”


    “畢竟說到底,無非就是死,那即便是怕,可幹了就是幹了,認慫您也不可能放過他們,仍是處以極刑。”


    朱棡又是抬起頭,看向朱元璋正色道。


    但是朱棡的一席話,倒是讓文武群臣心中一緊。


    而按照這位的行事風格,必然是更為嚴苛的律法?


    怎麽?現在貪汙死都死不安穩?


    這爛慫大明朝的官,真是一天都當不下去了。


    “但這其中也不乏有如同薑文生這般的官員,實在是生活窘迫,老娘病重,家中無銀可救其命。”


    “那為了孝道,這薑文生隻能貪汙,但按照錦衣衛所查,薑文生所貪之銀兩,皆是用以為老母治病養病所用。”


    “所以兒臣覺得,薑文生雖然貪汙,但卻不至死罪,畢竟法理不外乎人情,還是至孝為先。”


    朱標又是拱手看向朱元璋道。


    “那便免其死罪,改為杖刑吧。”


    朱元璋思索片刻,便是點了點頭道。


    “陛下,此乃治標不治本之法,而以臣之見。”


    “重定律法,為官員漲俸。”


    “以避免這等人間悲劇,忠孝難以兩全之事。”


    “畢竟於公道大義而言,貪汙受賄雖是大罪,但其意並不為己,隻是希望以自己一命,換取母親可以活命。”


    “難道,這都不足以說明,官員之年俸,僅能支持一人之生計,卻不能維係一家所用,甚至都不敢生病。”


    “那這對於那些官員,公平麽?”


    “他們為了朝廷操勞,但母親生病,為忠,他們不能貪,可為孝,難道要讓他們看著父母去死不成?”


    麵對朱元璋的意思,朱棡又是一步踏出,伸手作揖道。


    “至於重修律法,更是為了維護百姓之利。”


    “畢竟以六十兩貪汙死罪為例,所設底線太低,便會使得這群貪官汙吏更加瘋狂,致使一縣百姓民不聊生,這才是我們的罪過!”


    “所以,法必須重修!”


    朱棡也是挺身一步,躬身作揖道:“請陛下恩準!”


    這兄弟倆一唱一和,倒是給文武百官整的一愣一愣的。


    朱棡與朱標,好似是在為文武百官說情?


    漲俸?


    沒聽錯吧?


    有些官員甚至掏了掏耳朵,又是左右瞅了瞅,發現都是一臉震驚之色。


    沒錯,朱棡與朱標的確是在為文武百官說情,這摳搜的俸祿,終於要上漲了!


    霎時間,文武百官的眼中,皆是閃過一抹濃鬱的喜色!


    隻要俸祿夠一家之用,而且多有富裕,誰願意貪汙啊?


    不過對於有些官員,比如私下裏有貪汙受賄勾當的官員,卻是麵色一苦。


    重修律法,隻是在於底線太低,以免官員自覺死罪,便禍害百姓。


    但不代表,新修律法比之往昔,可以寬鬆許多,


    畢竟自古以來,天下法度,皆以嚴謹為例,絕無寬恕可能。


    那這原本貪汙六十兩往上,就是死罪,一旦修改,必然是更嚴苛的懲罰。


    而以朱棡幾兄弟的性格,隻怕是巨貪者,其罪難恕,要死的同時,可能還得連坐九族。


    那就相當於絕嗣!


    “漲俸,咱正有此意。”


    朱元璋思索良久後,方才點頭道。


    “陛下聖明!”


    隻是這一點頭,文武百官集體沸騰,更是紛紛下跪叩首,高唿。


    壓抑的太久了,九年的俸祿,身為朝廷官員,便是剛直不阿之臣,生活太過於拮據了,有時隻能溫飽,畢竟一大家子人,都等著吃穿用度。


    所以能溫飽,就已經很不錯了。


    但從今日起,他們便不必再為銀錢而發愁,那又如何不覺得喜悅?


    隻是對於朝臣的歡唿雀躍,朱元璋心中微微歎了口氣,但卻並未表露出來。


    畢竟作為一個獨斷乾坤的皇帝,又是的確聽不進去任何意見,所以若是臣子提出漲俸,朱元璋肯定會覺得,是官員不滿足於現狀,必將暴怒。


    而若不是朱棡幾兄弟,老朱也不知道,自己幹的這麽破事,竟然這般的離譜!


    當然老朱也是先入為主,以為如此,就可以杜絕貪汙腐敗,卻未曾想過,一家之生計,全部係於官員一身,所以那點銀子,根本不夠用。


    再者,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那對於重修律法,你們有何想法?”


    隨後,朱元璋方才抬起眼眸,看向朱棡與朱標道。


    昨日,朱棡雖然說過重修律法,但終究沒有說明,所以朱元璋也挺好奇,朱棡究竟怎麽重修大明律。


    “迴陛下,臣想將大明律分為大明九律。”


    朱棡思索片刻後,便是看向朱元璋拱手道。


    “何為大明九律?”


    朱元璋仍是好奇道。


    “第一律,宗典禦世:猶如天憲,奠定國家之基,明示皇權天授、臣民之道,確立國之根本,以正綱常。”


    “第二律,禮序經緯:維係天地人倫,規範朝堂之儀、家族之禮,教化人心,以禮治國,促民間之和諧。”


    “第三律,土疆安民律:定土田之界,戶籍之序,人口之遷徙,確保社稷安寧,百姓有土可依,家國共興。”


    “第四律,耕商阜財則:厚植農本,暢達商路,調和幣製,課稅有度,以促物阜民豐,國力日盛。”


    “第五律,正典刑罰論:明列罪狀,量刑適度,懲惡揚善,以律法之水,平不平之事,彰顯公義。”


    “第六律,民和商信則:調解民間紛爭,規範婚姻、繼承、契約,促進商賈誠信,保障個人權益與市場秩序。”


    “第七律,法斷明鏡篇:嚴裁判之法,重訴訟之程,予辯護之權,使曲直分明,法如明鏡,照鑒人心。”


    “第八律,疆策律:固我邦畿,撫安四夷,凡不服大明王化者,舉兵鎮壓,以鎮不臣,顯威望於海外。”


    “第九律,文化定律:倡百學,興書院,鼓勵學識,以文教啟迪民智,育國家棟梁,興我家國。”


    朱棡毫無私藏,便是將他所想之大明九律,盡數傾囊而出道。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頓時靜謐如夜,唯餘朱棡那沉穩有力的聲音迴蕩。


    仿佛一股清風,吹皺了曆朝曆代的法治池水。


    致使群臣愕然,麵麵相覷,旋即議論紛紛,朝野上下,震動不已。


    這一刻,時間仿佛凝固,朝野上下被這前所未有的律法構想,深深震撼。


    “此乃千年未有之變局!”


    蒼老的聲音響起,如同投石入水,激起層層漣漪。


    隻見後殿之中,緩緩走出一道人影。


    “老相國。”


    群臣紛紛看去,眼中皆是一驚,就連胡惟庸的瞳孔都是一陣猛縮。


    韓國公李善長。


    大明開國的第一功臣。


    這位今日竟然來了早朝,並且就居於後殿。


    “殿下大才,老臣佩服!”


    韓國公李善長看向朱棡,便是躬身一禮。


    “老相國,言重了。”


    朱棡連忙側身,躲過了李善長的這一禮。


    “何來言重,與殿下相比,自古之才,皆唯殿下之才,馬首是瞻。”


    對此,李善長又是輕輕搖頭,言語頗為感慨道。


    “韓國公。”


    朱元璋倒是輕輕咳嗽一聲道。


    “陛下,老臣附議晉王殿下之大明九律。”


    李善長輕輕拍了拍腦袋,方才看向上手的朱元璋躬身作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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