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說朝中大臣,一品大臣的年俸是九百石,這也的確夠用,但也僅僅是夠用!”


    “可您有沒有想過,他們那一大家子,拖家帶口,還有護院丫鬟,難道不用吃飯?”


    “難道人家十幾年寒窗苦讀,成為我大明的官員,就僅僅是為了一口溫飽?”


    “那家裏人生病,怎麽辦?”


    “婚喪嫁娶怎麽辦?”


    “您怎麽不想想?”


    “就您給的那點俸祿夠幹嘛?”


    頓了頓,朱棡又是看向朱元璋說道。


    語氣依舊沒好氣。


    大明朝的官員貪汙之風,盛行!


    究其原因,就是老朱為他們定下的俸祿太低,還有洪武十八年起定下的嚴苛律法,貪汙六十兩銀子,便是剝皮萱草之刑。


    當然現在還有沒有這麽恐怖,但貪汙六十兩以上,基本上也就是死刑了!


    而這便造成了原本隻是一時糊塗的小貪,但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官員就會想,反正都是死罪,何不大貪巨貪?


    反正橫豎都是死!


    就像陳勝吳廣起義說的,今亡亦死,舉大義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雖然事情不同,但道理卻是一樣,逃亡也是死,造反也是死,同樣是死,不如反了得了!


    此言一出,就連朱元璋都是陷入了沉思。


    並不是不想反駁,而是朱元璋沒有理由反駁。


    畢竟提起為官員漲俸祿的不是臣子,而是兒子,還是他朱元璋最為寵溺的嫡子。


    所以若不是為了大明好,朱棡完全可以不提起這一茬,畢竟這跟朱棡有什麽關係?


    官員死不死,官員貪不貪,都無法影響到朱棡。


    誰讓朱棡是親王,而並非是官員臣子。


    “所以,真的是咱錯了麽?”


    朱元璋的眼中又是閃過一抹思索之色。


    “爹也是不想助長奢靡之風,希望他們可以明白百姓之疾苦,當官需得為民做主。”


    朱標卻是在此時看向朱棡開口道。


    “大哥,現在不是奢靡不奢靡的問題,而是能不能活下去的問題。”


    “就拿今日我查悅香樓之事來說,一個風塵女子的死,就能牽連出應天府上上下下所有的官員,包括衙役小吏,為什麽,訴狀上寫的很明白,就是窮。”


    “老娘生病,沒銀子請大夫,怎麽辦?”


    “身為人子,豈能看著親娘去死?”


    “而起初,他也沒想過貪汙受賄,可借遍了銀子,也不夠給自家老娘抓藥,那還能怎麽辦?”


    “貪啊!”


    “可老爺子規定的貪汙,就是六十兩以上,等於死罪。”


    “而但凡有一點生路,他們也都會收斂許多,不敢大貪特貪,搜刮民脂民膏!”


    “因為什麽,就是貪汙成本太低,所以反而貪汙數額都是巨貪。”


    “又或者,你想讓老爺子承認,天子腳下,皇帝治下,全是貪官汙吏!”


    “至少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訴你,此間悅香樓一案,錦衣衛的大牢已經裝滿了,而且應天府上下,所屬官員,上至應天府尹,下至衙役小吏,無一幸免。”


    “因為縱然有萬般苦衷,可他們貪了就是貪了。”


    話罷,朱棡又是輕聲歎了口氣,有些複雜道:“本來我想以重罪論處,可一個七品官員,為了自家老娘的病,借遍了同僚,但還是不夠用,那所過這有一條道了,那便是貪。”


    “這讓我怎麽辦?我殺還是不殺?”


    “身為人子,又是朝廷命官,忠孝難兩全。”


    “可爹啊,若您是這個官員,我奶奶病在榻上,缺藥難醫,您又會怎麽選擇?”


    朱棡又是無力的靠在椅子上,坤寧宮之中,寧靜深沉,仿佛時間於此凝固,唯餘一股難以言喻的厚重,靜默無言。


    “咱也會貪。”


    良久後,朱元璋方才抬起複雜的眼眸,輕聲道。


    會貪的。


    縱然不想,可萬般無奈,唯有貪。


    畢竟沒有哪個孩子能看著自家老娘病死!


    “究其原因,俸祿太低,難以養活全家。”


    “還有貪汙成本太低,更容易造成巨貪特貪。”


    “什麽意思?”


    “亂世何日不死人?”


    “人命之賤,賤如螻蟻。”


    “所以,死真的很難麽?”


    “死前,他們會恐懼,會害怕,可真正臨近死亡,他們就會變得無畏,無懼。”


    “因為貪汙所設之底限,太低了。”


    “低到他們明白,一旦貪了就再也收不住手。”


    “那就是無窮無盡的貪婪,因為橫豎都是死。”


    “可若隻是貪,也就罷了,但要是他們為禍鄉裏,禍害百姓,又該怎麽辦?”


    “因為他們知道必死,所以就會放出作惡的欲望,死前轟轟烈烈一場,哪怕是遺臭萬年,又能如何?”


    “身前人,何懼身後名?”


    “就像是嶽武穆,終其一生為宋北伐,但最終還是死於奸臣之手。”


    “那秦檜與趙構就不明白?害死嶽武穆的後果,便是遺臭萬年?”


    “爹,他們明白的,因為沒有人會不明白,更何況一國之相,一國之君。”


    “但,他們在乎麽?”


    “不在乎。”


    “因為,為什麽要怕別人戳他們的脊梁骨?”


    “權力的頂峰,隻會在意權力,還有得與失,至於什麽子虛烏有的名聲,都是後世浮雲。”


    朱棡又是看向朱元璋道。


    人麵對死亡,終究會恐懼。


    但恐懼過後,知曉自己已經是個死。


    那這份恐懼,便會轉為癲狂。


    寧叫後世罵名在我,但當世榮華在我!


    便是這個道理。


    “咱明白你的意思,那咱應該怎麽辦?”


    朱元璋滿眼複雜的點了點頭。


    “為官員漲俸祿,同時改法。”


    “漲俸,我將其分為三類。”


    “第一,增加底俸,就是在如今的俸祿上增加,而這便是固定的底俸。”


    “而且,從今往後起,大明必須承擔底層官吏的俸祿。”


    “第二,我將其稱為績效,也就是地方官員該辦的政務,定立期限,分別登記造冊,並且按月進行檢查。”


    “按政務完成度進行績效的發放。”


    “第三,我將其稱為獎金,也就是說官員在地方幹的越好,獎金越高。”


    “說白了,就是按照政績打分,統一於年終發放獎金。”


    “如此一來,不僅提高了官員的俸祿,更是可以激起他們的工作積極性,同時也可以考核官員的能力。”


    “當然,既然是這樣也無法杜絕貪官汙吏,因為人心難測,欲望這種東西,誰又能說得明白?”


    “就像是您,為了天下百姓不假,但說白了,您更想讓大明的天下千秋萬代,不是麽?”


    說話間,朱棡又是瞥向朱元璋。


    “嗯。”


    朱元璋輕輕點頭,並未反駁。


    事實本就如此,又何必反駁?


    畢竟哪個皇帝不想讓自己的王朝,千秋萬代?


    所以貪官永遠不會消失,但卻可以避免更多的貪官,這就已經是幸事。


    “可那些為了生活,而不得不貪的官員,就會因此懸崖勒馬。”


    “那我大明就會多出很多清官,畢竟沒有一個人生來讀書就是為了貪贓枉法。”


    “他們也有理想,也有抱負,也想青史留名。”


    朱棡的臉上也是露出一抹笑容道。


    “嗯,這的確是個好主意。”


    不待朱元璋開口,朱標便是率先讚歎的點了點頭道。


    “那改法?”


    老朱則是遲疑了一下,方才看向朱棡開口道。


    “爹,您覺得嚴苛立法的目的,是什麽?”


    對於朱元璋的問題,朱棡沉思了片刻,便是開口道。


    “希望他們可以奉公守法,清正廉潔。”


    朱元璋想都沒想道。


    “那有作用麽?”


    朱棡繼續問道。


    “有肯定是有,但作用不大。”


    朱元璋的眼中閃過三分猶豫,方才開口道。


    “這麽說吧,自古以來,立法的確是為了讓人們奉公守法,讓官員清正廉潔。”


    朱棡搖了搖頭道:“但都沒有說到點子上。”


    “那伱覺得立法是為了什麽?”


    朱標轉頭問道。


    “立法的目的,並不是在於實施,而是在於震懾。”


    朱棡抬起眼眸,輕聲道。


    此言一出,朱元璋與朱標齊齊一震!


    “殺人不過頭點地,但卻可以激起瘋狂,讓他們更加的肆無忌憚。”


    “但若是能有一線生機,誰願意錯過?”


    “畢竟好死不如賴活著,而心中升起求生的欲望,他們對於死亡的恐懼,會無限放大。”


    “所以從此以後起,大明徹查貪汙受賄之官員。”


    “小貪,知錯者小懲即可,但無論貪墨多少,都永不錄用。”


    “大貪、死罪,且三代不得出將入仕。”


    “當然,大貪,三族內隱瞞不報且為受益者,輕則流放,重則斬首。”


    “至於巨貪,誅九族。”


    “但也不是沒有一線生機,不想被滅族也可以,就從九族下手,舉報免死。”


    “直係子舉報父,免兒子以下的直係親屬同流合汙罪,最高上限可無罪釋放,但抄沒其家產。”


    “旁係舉報者直接可免上下各一代的罪,但要沒收非法所得,如果旁係想要更多親屬免罪,可以聯名舉報。”


    “因為我們要明白,大貪與小貪皆是死罪,絕不可取。”


    “所以,我們也隻能通過上限去決定下限。”


    “畢竟您想想,如果有個貪官,他的九族之中有人知道了這個貪官的貪汙受賄之事。”


    “但是具體貪了多少,他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想這個貪官究竟貪了多少啊,構不構成誅連九族?”


    “那究竟是舉報,還是不舉報?”


    “可就算那個親屬想包庇的話,他也會想到,哎,就算我包庇的話,別的親戚會不會舉報這個貪官,然後他還受到連帶的罪行,那他就不會包庇,而是會直接舉報,毫不猶豫。”


    “因為.”


    朱棡幽幽的聲音響起。


    “人性。”


    朱元璋接過話茬道。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朱標也是有些複雜的感慨道。


    若能活,誰能願意為他人陪葬?


    而且這可是貪汙受賄,不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所留下的隻有無盡的唾罵,而非歌頌!


    “老三,重修大明律,需要多久?”


    朱元璋又是若有所思的問道。


    “重修不是目的,完善才是目的。”


    “而若隻是重修,時間不會太長。”


    “但若是完善,可能需要一個很漫長的時間。”


    朱棡想了想,便是開口道。


    重修,意在重新修纂律法,這不是什麽難事。


    但完善,便需要很多精通律法的人才,才能逐一完善不足之處。


    可現在的大明,哪有這麽多精通律法的人才?


    還不是得培養?


    總不可能讓朱棡一個人來吧?


    那朱棡可能就是曆史上的朱標,英年早逝。


    “飯,就是要一口一口的吃,才香。”


    “我們不著急,大明也不著急,那就慢慢來。”


    朱標拍了拍朱棡的肩膀笑道。


    “這樣吧,漲俸與循任製的國策,交由老大解決。”


    “重修大明律的國策,便是交由老三解決。”


    “你們兄弟分工合作,力爭洪武年,便將這三大國策,推向全國。”


    朱元璋自然也明白其中之艱難,便是緩緩出聲道。


    漲俸與循任製,並不是很難理解,那以朱標的聰明,自然可以解決。


    但重修大明律,唯有朱棡可以勝任,因為眼下的大明,除了朱棡,再無人可以勝任。


    朱棡與朱標對視一眼,便是齊齊起身,拱手道:“遵旨。”


    對此,坐在一旁的馬皇後,雖然皺了皺眉頭,但也沒有多說什麽。


    這畢竟是國事,而且以馬皇後的聰明,怎麽能不明白,這重修律法之事,除了他們家老三,便無人可以勝任。


    “對了,應天府上下,真就沒有一個清官?”


    話罷,朱元璋又是看向朱棡,皺起眉頭。


    “自然有。”


    朱棡搖了搖頭。


    聞言,朱元璋的眉頭一緩,方才開口道:“那總算是沒讓咱太過於失望,還有清.”


    “算起來,上百位在京官吏,清官隻有小貓兩三隻。”


    對此,朱棡卻是冷笑一聲,打斷朱元璋道:“足以得見,咱大明的官吏,是有多麽的清正廉潔。”


    最後的聲音落下,滿是對於清正廉潔的譏諷。


    果不其然,朱元璋的眉頭又是一緊,坤寧宮之中的氣氛,又是一凝!


    隻是朱棡與朱標,倒是毫不在意。


    畢竟老朱那天不震怒那麽一兩迴,所以習慣就好!


    可這次並沒有想象中的怒氣爆發。


    反而是深吸一口氣後,方才沉聲道:“小貪不殺,咱可以允準,但咱也不會再用這些貪官汙吏!”


    “這是自然。”


    “畢竟貪了就是貪了,而若是枉法之罪,該殺還是要殺。”


    朱棡點了點頭道。


    “可要是全殺了,朝廷哪裏還有官員補缺?”


    “畢竟朝廷最近的動作太大,更是殺了許多罪臣。”


    “而能補齊空缺,已經是不易,所以現在全殺,官員如何調動?”


    朱標卻是皺起眉頭道。


    這段時間,朱棡大力改革弊政,特別是針對江南士族,許多官員落馬。


    雖然是罪有應得,但朝中的官員空缺,已經是初現端倪。


    那此時還罷免官員與問罪的話,這批在京官吏的空缺,又該如何補缺?


    “開科取仕。”


    朱棡想都沒想,便是道。


    兄弟們,先更一章,隻能說抱歉了,卻是忙,所以為了補償你們,晚上群裏發個紅包,歡迎兄弟們加群,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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