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知什麽時候成了她送的東西,但顧風簡既然覺得不舍,那就不好隨意丟棄。宋初昭安慰說:“我去找人看看,能否補起來。若是工匠手藝好,不定能包得更漂亮。”


    顧風簡把東西用絹帕包迴去,在身上放好,說:“我找我師姐修吧。她最擅長這個。”


    宋初昭驚道:“你還有師姐?”


    顧風簡睨她一眼,似覺得她大驚小怪:“我還有師兄呢。”


    宋初昭於是唿道:“你還有師兄?!”你師門還挺全的啊?


    顧風簡淡淡道:“嗯。不過我那師兄應該是個傻子,後來跑去做和尚了。”


    宋初昭:“……”聽起來你省略了太多故事。


    二人辭別管事,從原路返還。


    這園林宋初昭昨日也沒來得及好好觀賞,如今跟著顧風簡走隻覺得曲折非常,倒是景色確實別致,湖水也相當清澈。


    在幽靜的林間小路裏,宋初昭頂著上方的樹影,還是忍不住小聲問道:“顧五郎,你師姐在哪裏?怎不見你去找她?你與她關係好嗎?她叫什麽名字?她是不是個遊方術士?厲害嗎?若是她見了你,認出我不對該怎麽辦?”


    看得出她憋了許久,顧風簡偏頭朝她笑了一下。


    宋初昭發現不妥:“要不你先迴答第一個?”


    “她快迴京城了,我們關係不好不壞。已經許久沒有見麵。她叫冽水。不用她認,她知道這事。不知道她算不算是個道士。”顧風簡說,“我給她遞了消息,叫她迴來看看你我的情況。若是連她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天下間恐怕沒有第二個人能有辦法了。”


    宋初昭聽他這樣講,似乎是個很厲害的人,遂問道:“那她給你迴信了嗎?她怎樣說?”


    顧風簡:“她就說,‘哦。’。”


    宋初昭迷茫:“哦是什麽意思?”


    “‘哦’就是有意思的意思。”顧風簡總結說,“若是覺得沒意思,她會說‘不’。若是她自己也沒有辦法,就會迴‘滾’。”


    宋初昭品了品,神色詭異道:“……你們師門的人,說話還挺深奧的。”


    顧風簡:“隻她而已。”


    顧風簡對他師姐已經沒什麽大印象了。隻記得對方瞳孔的顏色極淺,麵色也總蒼白得嚇人。因為她的眼神總是毫無波瀾,定定看著誰的時候,總有人說她像個死人。


    冽水雖然性情冷淡,但很記仇。對那些說過她壞話的人,都暗戳戳地記在心裏,沒事翻出來罵兩聲。是以除卻顧風簡,沒交幾個別的朋友。


    福東來的幾個徒弟都很聰明,而冽水尤其聰慧。可能應了“慧極必傷”這話,她身體十分不好,連說話都沒有中氣的模樣,吐息時更是一副將將欲死的狀態。不知現在好些了沒有。


    因二人都不大喜歡福東來,沒少湊在一起編排那惡人的壞話。冽水大部分的力氣,都耗在了這個上麵。


    宋初昭:“那你為何說,不知道她算不算是道士?”


    顧風簡說:“我師姐性情可算極端。跟著福東來學道門術術,習天文地理,算是半個倒是,卻不大信鬼神之說,平生也最恨裝神弄鬼之人。福東來死後,她就獨自離開了,在各處遊曆,偶爾會給我寄幾封信,順便送點錢。”


    宋初昭驚訝:“她還給你寄錢?”國公府不缺錢吧?


    “嗯。”顧風簡說,“我師兄過得清貧,錢都捐去修廟裏的佛像了,師姐看他可憐,就經常接濟他。又覺得不好落了我,所以也常給我寄東西。”


    宋初昭覺得他師姐聽起來是個挺有意思的人。


    顧風簡說:“從前年起,她就曾提醒過我,叫我多注意些,最好是少出門,身上或許有大事發生。隻是她也算不準具體是什麽。所以我送信告知之後,她應該有所準備了。”


    宋初昭:“這樣啊……”


    宋初昭聽到事情有了頭緒,先是一陣歡喜,喜悅之下,又泛起一絲說不出的遺憾。


    她覺得做顧五郎的生活很是瀟灑,這種瀟灑的快意如同有毒的蜜餞。吃多了上癮,可早晚要戒。


    好像她又要迴去做那個不知禮數的宋三娘了。


    然而這種心情隻是一閃而過,宋初昭藏得很快,她扭過頭,對著若有所思的顧風簡笑道:“走吧,先出去!”


    二人到了園林門口,一群人正站在外邊,圍著掛在上方的紙燈高談闊論。


    最中間的,自然是顧風簡的那盞燈。


    顧風簡聽到些對話,發現那群文人正在念誦自己的詩,還念得聲情並茂,表情頓時不大自然。拉著宋初昭,想快點離開。


    宋初昭好笑,故意道:“這詩要在這裏掛多久啊?五郎你不去聽一聽嗎,他們可都是在誇你。我也覺得你那詩寫得好,莫非你不喜歡?”


    顧風簡不語,快速將人甩在身後,直到走到街上,才停下腳步。


    宋初昭追上他,見他還有點別扭,笑道:“我請你吃飯吧。仔細想想,我似乎還沒請你吃過飯。”


    顧風簡淡淡道:“哦。”


    宋初昭:“……”我知道,有意思的意思。


    宋初昭朝前一指:“不挑了,就哪兒吧。”


    那間食肆就開在園林附近,是這一片最大的店鋪,往日就有不少儒生路過,今日就更多了。二人到的時候,一大幫老老少少的書生,正聚在店中,同園林外的青年們一樣,說得滿臉通紅。


    店家也是樂見其成,還特意給他們拚了幾張桌子。


    兩人選了靠牆的隱蔽位置,坐下點菜。


    宋初昭問:“你喜歡吃什麽?”


    顧風簡說:“沒什麽特別喜歡的。”


    宋初昭問完已經知道答案了,因為想起顧風簡平日需要忌口,顧府給他準備的食物大抵都是清淡的東西。


    顧風簡裝似不經意道:“你呢?”


    宋初昭迴憶了下,邊關吃的最多的其實還是各種蔬菜,畢竟那裏的家禽都很寶貝,平常不舍得殺來吃,魚或河鮮一類,就更少了。


    所以她最喜歡的還是……


    宋初昭:“肉!”


    顧風簡見她鄭重其事的表情,臉色總算不至於如此陰沉,喊了人過來,什麽燒肉燒鵝燒雞,全都點了一遍,又加了幾道清淡的小菜,然後讓人上菜。


    二人坐著等菜時,店家先上了一壺熱茶來。宋初昭抓過了雙筷子,正巧聽見外邊的儒生大聲說話,提到了她的名字。


    “你們都說那宋三娘書法飄逸,該是人如其名,依我看啊,她根本是有違婦道!哪有女子像她那樣的?”


    第38章 氣急


    那話說得宋初昭愣住了,一時竟沒反應過來,倒是顧風簡動作明顯頓了一下。


    二人的注意力都被拉過去,豎著耳朵聽外邊的人議論。


    店中另外一人問道:“宋三姑娘怎麽了?”


    “天底下哪個女子,如她一樣,時時在外拋頭露麵的?照我說,當年宋將軍將她帶到邊關去,就大不妥當。聽說她竟還習武,以一挑三都不再話下,可見脾氣兇悍非常。再說,常言道,字如其人,你看她這淩亂的筆鋒便知,宋三娘絕不是一個善於之輩。”


    “不錯。你看宋二娘自小養在京城,便是溫靜嫻淑,知書達禮的個性,連說話都是溫聲細語的,那才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模樣,宋三娘如何能比?她那般彪悍,誰人敢娶?就算娶迴家中,還得擔心壓不住她的氣勢,丟了自己的臉麵。”


    “人家宋三娘已經定下婚約了,哪裏勞你們操心?”


    “名上說是定下,可你看這麽些時日裏,國公府有人上門送聘禮嗎?分明是拖延之策而已。不過這也尋常,若我是顧家家主,也得害怕此人。憑她的家世背景,一旦迎宋三娘進顧國公的大門,便再難有反悔的餘地了!諸位請想,她會理家嗎?會治下嗎?會操持內務嗎?會相夫教子嗎?這樣的姑娘,哪怕將來為人妻為人母,也是野性難馴,如果再教出個無法無天的人物來,豈不是家門不幸?!”


    “這倒也是,女人還是得安分點呆在家裏的好,莫成天在外惹事。”


    “再者有,習武的女人,怕是不好生養吧?那我娶她迴家做什麽?哪裏對得起我的祖宗先輩?”


    眾人煞有其事地咋舌喟歎,似為顧五郎感到頭疼。


    宋初昭握著筷子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漸漸發白,她沒有注意,直到發現的時候,手中木筷已被她掰成兩折。


    宋初昭聽見聲音,趕緊低頭看了一下,默默把筷子放到靠牆角的位置,重新抽出一雙,朝對麵的人尷尬笑道:“不必理會他們。一群無能嘴碎之人,還是吃吧。”


    顧風簡緊盯著她,說:“我以為你會出去與他們理論。”


    宋初昭欲言又止,表情有一刻出現劇烈變化。像是怒到極點想要發泄,可又顧忌到什麽,在爆發的邊緣給強行忍了下來,最後歸於某種隱忍的平靜。


    她用筷子戳了下麵前的餐盤,懨懨道:“與他們計較又沒意思。”


    她如果隻是一個人,如果還是宋初昭,或許真就忍不住衝上去打了。打完落個心裏爽快,拍屁股走人。


    可現在她頂著的是顧五郎的身體。


    上次酒館打架,她已經給顧風簡惹了麻煩。如今在這裏說她壞話的,是京城比較活躍的儒生,且他們所說的,是許多男人的心中共鳴。她若就這樣衝上去,就要替顧風簡得罪大半個京城的文人了。


    她自己不怕麻煩,但她怕給別人惹上麻煩。


    這幫“文人”的嘴,可比他們口中所謂的“女人”更碎、更毒、更狠。一旦沾上,就惡心地跟你一輩子。


    宋初昭深吸了一口氣,擺出一個笑容來:“現在有空坐在這裏放言高論的,大半是群隻會鬱鬱不得誌的酸文人。管他們做什麽?”


    顧風簡隻沉默地望著她。那雙眼睛極為通透,仿佛能窺破她心底的想法,看得宋初昭麵上的笑快要維持不住。


    宋初昭索性就不笑了。


    顧風簡忽然站了起來,單手提過桌上的茶壺。


    宋初昭緊繃道:“你想做什麽?”


    顧風簡大步流星地走到大堂中間,扯開外圍的幾人,側身上前。


    他的出現極為突兀。一大幫男人中間突然多出了個女人,眾人自然而然地停下話題,注意到他。還有人特意退了少許空間,讓他走動。


    被圍著的中年男人見顧風簡麵上帶笑,容貌俊秀,以為對方是因為仰慕,來給自己送茶的,當下高傲又得意地抬起下巴,問道:“姑娘,有何事?”


    顧風簡直接將茶壺衝著對方的臉潑了下去,而後把空了的陶壺往地上一擲,露出個冷笑。


    茶水放了許久,雖不算滾燙,可依舊帶著些許熱度。中年男人的皮膚瞬間感到一陣刺痛,他捂著臉快速後逃,帶翻了身後的木椅,嘴裏失態尖叫道:“你做什麽!當街行兇,快報案,快報案!”


    眾人始料未及,嘩然一聲又騰出一圈的空間,但無人跑出去報案。


    宋初昭怔怔站在後方,被顧風簡生人勿進的氣勢震住。


    顧風簡拍了下手裏莫須有的髒東西,說冷聲:“見你好不容易灌了滿腦子水,怕你這會兒說幹了,過來給你補補。”


    中年男人手指顫抖,從指縫間查看他的模樣,嘶吼道:“你——你這女人,何其歹毒!”


    顧風簡諷笑:“隻許你們這幫文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些上不得台麵的閑言碎語,還以此為傲沾沾自喜,卻不容我澆澆你這滿腦子的汙穢?我怕你再說下去,你的祖宗先輩,才真要被你從土裏氣跳出來了。”


    一人指著她問道:“你究竟是誰?我們眾人互相談天,與你何關?”


    顧風簡並不畏懼,朝著出聲的那人逼近一步,麵帶不屑道:“我敢堂堂正正地說,我是宋三娘。你有本事,報出自己的名諱來嗎?”


    那人聽見他的身份,唯唯諾諾,泄了氣勢,果然不敢被他記恨。


    先前被潑了水的男人不肯罷休,激動招唿眾人道:“眾人來看,她就是宋三娘!我先前的猜測果然不假,如今看來,她何止是不守婦道?連當街行兇這樣的事都做得出來!她就是宋三娘!”


    宋初昭意欲上前,被顧風簡一個眼神製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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