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昭一想,也是。有人陪她去,好過她自己一個人去。何況如今她是以顧風簡的身份,感覺應當不一樣。


    其實說去賀府,她是很緊張的,畢竟那邊是母親的家人,也是她關係至深的親屬,是她在京城最後有牽連的人。隻是她怕賀家人會同宋家人一樣不善良,那她真的是要傷心難過,安慰不好了。


    為什麽別人家家和樂,她們母女就得孤苦無依?她又沒有做錯什麽。


    而且外祖父母如果不喜歡她,差不多就是不喜歡她母親。她娘得多可憐呀。不要這樣的。


    顧風簡見她神色陰晦,變化不定。一會兒難過,一會兒憂鬱的,猜測她是在宋老夫人這裏受了太大打擊,有點忐忑不安。


    他也不知道安慰是什麽,隻曉得這人不高興了。她很少不高興,委屈巴巴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看,縱然她現在頂著的是自己曾經的臉。


    於是一雙手按上她的頭頂拍了拍,聲音低沉道:“我同你保證,你外祖父見你迴家,一定會很高興。你也可以先送封拜帖過去試探一下。日子你定,我隨時可以。”


    顧風簡的書房裏,留著許多拜帖。宋初昭對照著上麵的書寫格式,自己寫了一封遞給賀府的帖子。


    她打聽到了賀府的位置所在,發現離國公府不遠。她猶豫了好幾次,終於決定過去看看。


    第一次去的時候,賀府門外站立著一排森嚴威武的金吾衛,宋初昭想賀老爺應當是在待客,就隻遠遠站了會兒,沒進去。


    這是第二次過來了。


    今日門前倒是沒有人,但是大門緊閉,顯得冷冷清清。不知道家主是不是在府內。


    宋初昭晃了過去,仔細觀察周圍的景色。


    賀老將軍年事已高,早便辭官家居。他的老家其實並不在京城,但他在閑賦之後,仍舊住在這個宅院。


    府邸老舊,始終沒有大肆翻修。宋初昭能看見大門上褪去顏色的一塊斑駁,以及門檻處被磕絆了的裂縫。屋頂的瓦簷新舊交加,保持了最早的款式。門邊的兩棵大樹已長得非常茂盛,樹幹上留下了幾道劃痕。


    所有的一切,都透露著時間的氣息。好像十多年前就是這般模樣,在以相同的麵貌等待著何人的歸家。


    宋初昭低著頭左左右右看了許久,正準備敲門,大門卻從裏麵被打開了。她就著抬手的姿勢,與對麵那個壯漢互相瞪眼,麵麵相覷。


    這位門房身材魁梧,看著便知是個練家子,身上還有點將士的血氣。尋常寬鬆的仆役裝穿在他的身上,變得像是緊身的衣物,手臂稍一繃緊,就會勒出肌肉的弧度。


    這哪裏是普通的門房,怕不是個護院吧?


    門房起初是瞪著她的。觀察了她一會兒之後,大約見她是個長相出色的文弱書生,表情中又沒有惡意,才放緩了態度說:“這位公子,早便聽見你的腳步聲靠近,又不上前敲門,駐足在我賀府門前是有何事?”


    宋初昭對他這種武將很是熟悉,聽他故作兇悍的語氣也不覺得害怕。有禮問道:“請問賀老爺,最近幾日在家嗎?”


    壯漢道:“你得先說你特來拜訪所求為何,我才好告訴你他在不在啊。”


    宋初昭從袖中抽出拜帖,蓋在手心,說:“宋三姑娘迴京已久,一直想著前來探望,隻是久未收到消息。不知道賀府這邊是否方便……”


    她話還沒說話,拜帖已經被大漢抽走。這人一改先前冷漠,笑得滿臉春意,說:“宋三娘啊?那都是一家人,她想來盡管來,隨時來都可以,老爺又不嫌麻煩,何必送什麽拜帖?我們老爺與夫人都思念她得緊!她剛迴京時,我們老爺派人送去禮物過的。怎麽,三姑娘沒收到嗎?”


    宋初昭剛想答沒有,那人又急不可耐地問:“三姑娘說來,是何時來?”


    宋初昭說:“過兩日吧。看賀將軍何時有空。”


    “隻要是三姑娘的事,老爺一直有空!就不知道過兩日是什麽時候?”大漢細細追問,“她要來,府裏可以先行準備。我們是要從明日開始準備呢,還是從後日開始?或者是大後日?又或者是,一直給她備著,她要來賀府多住兩天?”


    宋初昭:“……”這過“兩”日一般來說,不是個虛指嗎?


    那大漢用殷切眨動著的善良眼神告訴她,不,他們賀府人一向實在,不搞虛數。


    宋初昭被他的熱情給搞懵了,想了想道:“那我迴去同他商量一下。若無意外,就後日前來拜訪。”


    大哥忙道:“好!便這樣說定了!請公子代為轉告,後日,一定要來!我家老爺想念得緊。”


    宋初昭點頭:“好。”


    她說完並沒有馬上離去,大哥也不催促,翹著嘴角等她開口。


    宋初昭手上沒了東西,有些不自在,就握到一起,用袖子遮住。


    “還有幾個問題。”


    大哥激動道:“公子請說!”


    宋初昭:“聽聞賀老爺前段時日染了病氣……”


    “大好了!”這個大哥不僅身強體壯,還極擅長搶答,飛快道,“換季時天氣驟寒,老爺沒有防備,咳嗽了一陣,如今已經大好了。請轉告三姑娘,不必擔憂。也不要帶太多的補藥過來,府裏都快放不下了。心意至即可。”


    宋初昭繼續打聽:“好。那,賀老爺近來心情如何?”


    大漢又說:“三姑娘要是來了,那肯定是好的。老爺與夫人膝下沒有子女常伴,寂寞得很。有人來聊聊天便高興了。”


    宋初昭:“賀老爺身邊,事事還順心吧?”


    “順心!”大哥豪邁笑道,“公子,您不必在這裏試探,盡可會去轉告三姑娘。我們老爺是個親切體貼的人,尤其疼愛小輩。姑娘不必有任何擔憂,隻當迴家了一趟就是。咱們府上就她一位小輩,往後這賀府,全是要留給姑娘的。”


    宋初昭訥訥點頭,退了一步,抬頭看了眼頭頂的牌匾。


    大漢也走出來,順著她的視線往上一看,笑道:“是有些老舊,也有點髒了。我這就讓人把東西拆下來洗一遍。”


    他說完急匆匆地進府,大聲喊道:“劉叔!劉叔快出來啊!”


    一位中年男性拖著長音不滿道:“何事如此忙慌?大唿小叫的。”


    大漢:“快將這拜帖拿給老爺,姑娘說要迴來看看!門外也得好好打掃一遍,這院裏許多花草都沒有擺弄了。”


    那中年男人語氣變得比他還緊張:“哎呀!東西快給我看看……”


    二人聲音漸行漸遠,去往深處,宋初昭聽出了裏麵的興奮與迫切。


    顧風簡說得應該是真的吧!他們是在等自己迴去的。


    宋初昭眼睛發熱,心口也暖洋洋的。像卸了八百斤的重量,身心特別輕快。恨不得衝進去跑兩圈、叫兩聲。現在就告訴他們,不用準備了,自己已經迴來了。


    她不缺愛,也沒覺得自己人生少了點什麽,但是知道這件事情,就是非常高興。


    大漢迴來,見她還站在原地,遲疑著道:“這位公子,要進來喝杯茶嗎?”


    宋初昭猛然迴神,用袖子快速擦了下眼睛。她有了些近鄉情怯的感覺,又意識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妥,飛速擺手道:“不必了,我下次再來。叨擾。”


    她說完腳步飛快離開,又跑又跳,眨眼就衝到了隔壁街。


    停下之後,宋初昭整理好衣擺,認了下方向,往宋府走去。


    得先將時間告訴顧風簡,後天才能過去。


    第12章 打架


    自從騎射事件之後,範崇青一直想去找顧風簡說說話。他不是個扭捏得記恨一次輸贏的人,就是好奇顧五郎與傳聞不同,想與他再切磋一下。


    當然,他覺得顧五郎這人有意思,能交個朋友也不錯。


    他的朋友大多性情豪放、行事不羈,衝動起來容易犯錯,總被他父親數落。如果能交上顧五郎,請迴家玩玩,他父親想必很欣慰。


    顧風蔚自己都不敢招惹他五弟,怎麽會同意範崇青去?他輪番著找借口,將人堵在外麵。


    加上宋初昭最近確實經常出門,範崇青次次來得不巧,沒碰上,倒也不全是謊話。


    範崇青見不到人,當顧四郎在敷衍他,心裏介意得直癢癢。


    人呐,就是這樣。範崇青之前還不覺得怎麽,現在特好奇顧風簡平日都和哪些人做朋友。


    後來聽說了賀、顧兩家婚約的事,又開始好奇顧五郎這位未婚的妻子是個什麽樣的人物,於是找人打聽起來。


    雖然宋初昭迴來才沒多久,可關於她的傳聞實在不少。


    範崇青也曉得,街頭傳聞是不可信的。可能九假一真,甚至連真的那個“一”也是似是而非。可是當他聽了許多不同版本的傳言之後,發現內容竟然大同小異。重點突出一個壞,差別在於如何壞。


    他實在很難將傳聞中那樣性格的女人,與顧風簡聯係起來。也不相信顧夫人會在知道這些事後無動於衷,依舊叫顧五郎娶宋三娘,畢竟顧夫人是出了名護短,且不好糊弄。


    所以,傳聞定然是假的。


    絕了!


    範崇青心說。


    何人在背後整宋三娘?是為了敗宋家的麵子,還是為了敗顧家的麵子?不管是哪一個,都很耐人尋味啊。


    所以,一個經過數千年時間考驗的真理再次得到了印證——八卦是能讓人上癮的。


    範崇青多了個心眼,仍舊叫仆人在外打聽與宋初昭有關的事。


    可惜最近說道這事兒的人少了,他等了幾天,沒聽見一條新鮮的。正以為也不過如此的時候,他的仆從跑來告訴他,打聽出了個了不得的家夥。


    範崇青還真以為是個多了不得的人。


    此時這人就坐在他對麵,三十歲上下,穿著褐色的粗布衣裳。懷裏抱著個包袱,佝僂著背,不敢大大方方地露出臉來,看著很是鬼祟。


    範崇青麵前擺著一杯米酒,還有幾碟小菜。


    那米酒沒多大的酒味,隻是喝個意思。他小抿一口,懷疑地看著麵前人道:“你說你……知道許多內情?小爺可不是個普通人,若騙了我,你曉得會有什麽後果嗎?”


    “小人真知道!”那人說一句,小心謹慎地看一眼周圍,用手捂著臉說,“我父親在宋府呆了二十多年,是個老人,深受家主信任。我也是聽他說的。別的不講,這事兒絕對錯不了。”


    範崇青說:“這宋三才迴來多久,你父親多老也沒用啊。”


    那人小聲說:“是啊。這宋三才迴來多久,講起來沒有意思,您也聽著也糊塗。您不是想知道宋家的事嗎?”


    範崇青:“哪個宋啊?我對宋將軍那幾個弟弟的事情不感興趣。”


    男人笑了一下:“就是宋將軍的宋。其實也不算什麽秘密,多年前許多人都知道,隻是現在沒什麽人敢說了。而我知道的要更多、更真一些。”


    範崇青來了點興趣:“你講。”


    男人很忌諱叫別人聽見他們的談話,偏偏範崇青選了個臨街的酒館。他靠近了過去,用隻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小人可以告訴您,但公子得先保證,不能將我給說出去。”


    範崇青:“你要求還許多?”


    “沒有辦法,您聽了就明白我為何這般小心。”那人討好地笑了起來,“這事我本不想說的,我父親也不叫我出來亂說。可無奈最近手頭缺錢,公子又是個大方的人,才同您一人講。事後若是傳出去,與我無關的。”


    不知道同樣的話他還對多少人說過。範崇青假裝不知,樂嗬嗬道:“你說吧。看我能不能滿意。”


    宋初昭走到臨近宋府的那條街時,陰沉了許久的天空終於還是下起雨來。


    秋雨不算猛烈,但耐不住這一陣風大,將飄落下來的雨水直往行人的臉上撲。


    宋初昭好心情不減,卻怕到時候滿街飛濺的泥濘弄髒自己的衣服,暫時躲到一側商鋪的屋簷下休息。


    這附近行人不少,不少人同她一樣未對這場秋雨防備,被無奈攔在了半路。不忙活的人,就站在各鋪門口閑聊。


    宋初昭沿著幹燥的一條路往前行走,走到一扇半合的窗戶前時,隱隱似被人叫了名字。


    裏頭喧嘩吵鬧。有唱曲兒的歌女正在賣藝,所以掌聲也是一陣一陣的。宋初昭還沒反應過來,一雙手從窗戶裏伸出來,拽住了她的袖子。


    宋初昭迴頭,見到了個熟人:“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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