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麽大事。”謝繁溫柔地笑了, “嘉鮮, 你別哭得像媽媽明天就要走了一樣呀。”


    “媽媽……”


    “嘉鮮。”霍凜開口,微啞的聲音裏是濃濃的疲倦,“你和我出來一下。”


    剛才還在電話裏恨鐵不成鋼地罵她的哥哥,此時卻完全沒有了平時的活力。


    他攬住霍嘉鮮的肩膀, 正要帶她出去,謝繁卻突然拉住了霍嘉鮮的手。


    “阿凜,不用你來。”謝繁的唇畔依然是一抹清淡溫柔的笑,“我自己和嘉鮮說吧。”


    就這麽一句話,身邊坐在椅子上的外婆一下子沒忍住,也捂住嘴嗚咽著哭出聲。


    霍嘉鮮有些驚慌失措地轉頭看向自己的外婆,隨後又把無助的目光投到了自己父親的身上。


    霍父默默上前兩步,也攬住她的肩膀。


    “聽你媽說吧。”


    霍凜沒再說話了。


    寬敞的病房裏,燈光亮如白晝。窗戶隻開了一個小縫,樓廈間的清風拂進,帶來一點城市的車馬喧囂。


    病床上,媽媽的嘴巴一張一合,聲音清晰而溫柔。


    但霍嘉鮮卻覺得,那一切離自己好遠好遠。


    “嘉鮮,媽媽前段時間胃不舒服,所以來醫院做了一個檢查……今天檢查結果出來了,情況可能有些不太好……手術在下個星期,最近媽媽都要在醫院裏住啦,如果你迴家的話,可能隻能拜托家裏的阿姨還有你哥哥照顧你……”


    霍嘉鮮微微低著頭,一直沒說話,眼裏劈裏啪啦往下掉。


    “哎呀,別哭了,我女兒這麽漂亮,哭了多不好看。”謝繁使勁抬起身子,想要拿手去幫女兒擦眼淚,“最近在那個電競的隊伍怎麽樣呀?媽媽都聽你哥哥和姐姐說了,你這兩天去曼穀,還比賽了,是嗎?”


    媽媽的手還是記憶中的溫度。霍嘉鮮任由眼淚流了母親滿手,一邊吸了吸鼻子,一邊拚命點頭。


    因為哭得太厲害,說話的時候也是斷斷續續的。


    “是的……對不起媽媽……以後我不會這麽任性不和你們說就跑出去了……我一定聽話的……不打職業也可以的……我一定聽話的……”


    “哎呀,誰說你不能打職業了?”謝繁大概有些吃力,又躺了迴去,“上次你迴家的時候媽媽不是就和你說了嗎?如果你真的決定好了,打職業真的是你的夢想,媽媽一定會支持你的。”


    “媽媽……”


    霍嘉鮮呆呆地抬起頭,有些失語。


    她有些無措地看向一旁的父親。


    沒想到,一向嚴厲管教的霍父,雖然緊皺著眉頭,但卻緩緩點了點頭。


    也是同意的意思。


    一時之間,霍嘉鮮覺得自己腦袋裏思緒有些混亂。


    先是媽媽得了很不好的病,要住院手術,家裏人又忽然同意讓她打職業……


    就算霍嘉鮮平時是個多麽有主見、見過多少大場麵的女孩,但她終究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這一切的一切,都太突然、太猝不及防了。


    她不由自主地去拉謝繁的手,小心翼翼道:“媽媽,你是不是生氣啦?我向你保證,我以後絕對絕對不會這樣了……相信我!媽媽,我真的不會再做這麽不不負責任的事情,讓大家擔心了……”


    如果媽媽是因為她要打職業而被氣成這樣的,那她寧可不打職業。


    因為她不能失去媽媽。


    哪知謝繁一聽這話,就笑了起來:“你怎麽會不想打職業?媽媽都看了,我女兒打得那麽好,就是該打職業的。”


    霍嘉鮮有些呆了:“媽媽……”


    “嘉鮮,乖囡囡。”外婆也在身後開了口,聲音裏尤有哭腔,是軟糯的南方口音,“你媽媽說的對,我們都同意的。”


    霍嘉鮮不敢置信地轉過頭去:“……外婆?”


    父母同意已經夠讓她震驚的了——外婆外公都是七十幾歲的人了,他們知道什麽是打職業嗎?在他們眼裏,玩遊戲不該是玩物喪誌不務正業嗎?


    而且……還在媽媽生病這個節骨眼上同意……


    霍嘉鮮越想心裏越慌,連連搖頭,眼淚流得更兇了:“真的,我不打了!媽媽我不打了!隻要你能快快好起來,我可以不打職業的!真的!”


    “嘉鮮。”


    是哥哥開口,最終讓霍嘉鮮慢慢冷靜下來。


    “嘉鮮,媽媽想吃小米粥,讓家裏的阿姨送來了。”霍凜的聲音很平靜,“你和我一起下去,拿一下吧。”


    霍嘉鮮直覺霍凜有話和她說,用手背擦了擦眼淚,用力點點頭。


    “好的哥。”


    -


    走廊盡頭,是布置溫馨的休息室。


    這個點,休息室裏放著輕柔的音樂,沒有多少人,電視大屏幕裏還在放著壯闊詭麗的非洲草原紀錄片。


    霍凜從自動飲水機裏給霍嘉鮮倒了杯水,拉她在窗邊坐下。


    “媽其實……前段時間都覺得身體不太舒服了,但是她都沒和我們說,自己來醫院檢查,爸也不知道。”霍凜停頓了一下,“昨天結果出來了,胃癌晚期。”


    就算心裏已經有準備了,但甫一聽到“胃癌”這個詞,霍嘉鮮還是“啊”了一聲,捂住嘴巴,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別哭了,我不是從小就教你麽?哭解決不了問題。”話是這麽說,霍凜的語氣到底軟了下來,“爸要請國內最好的專家過來做手術,雖然發現得晚了一些,但是也不是沒可能完全治愈。不過,這是場持久戰就對了。”


    “醫生呢……醫生怎麽說?媽媽很嚴重嗎?”


    “說了很多,你反正也聽不懂。”霍凜有些不耐地拍了拍她的頭,“反正不是很樂觀。不過你要相信我們媽,她很厲害的,一定能挺過來的。”


    “嗯嗯嗯。”霍嘉鮮拚命點頭,接過霍凜遞過來的餐巾紙擦著眼淚,“那哥,為什麽爸媽會突然同意……讓我去打職業?”


    “是媽說服了我們。”霍凜歎了口氣,“她說……她生病以後想了很多。她說她年輕的時候也很喜歡畫畫,但因為嫁給了爸之後,隻能把很多很多時間耗在公司的事情上,很多想做的事也沒做。”


    “本來她覺得,自己把一切該幹的事幹完之後,好像還會有很多很多時間可以去幹自己想做的事的。結果……現在得了這個病,她忽然覺得,其實人生好像,也沒有多少時間吧。她希望我們不會再像她一樣,寧可為做過的事後悔,也不要為沒做過的事感到遺憾。”


    “昨天她和我說的時候,我給她看了你在曼穀比賽的視頻。她其實都不太看得懂你們在幹什麽,但是看到鏡頭掃過你的眼睛、下麵觀眾在歡唿的時候,媽媽說,她能感覺到你很快樂很快樂。她希望你一直這麽快樂下去。”


    “雖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要背負,但是比起別人的看法、家人的期許,媽媽她……更希望你能快樂。”


    霍凜的聲音很低、很緩。自從有記憶以來,霍嘉鮮很少見到她哥有這麽溫柔的時刻。


    生命裏發生的那些不好的事情,沒有打敗他們。恰恰相反,在某一個瞬間,霍嘉鮮知道,自己已經長大了。


    沒有大張旗鼓,不是轟轟烈烈。


    最有力量的,恰恰是最溫柔、最柔軟的愛意。


    霍嘉鮮看著霍凜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知道了,哥。”


    “嗯?”


    “我會打職業,一定會好好地打下去,也一定要拿到世界冠軍。”


    霍嘉鮮將眼淚擦幹,目光堅定。


    “我要讓媽媽看到,她沒有看錯。打職業就是我所熱愛的事,我會將這件事做到最好,而且……不留遺憾。”


    霍凜看著自己的妹妹。


    從小到大,她就是個叛逆乖戾的少女。咋咋唬唬,不知天高地厚,隻有她想不到的事,沒有她不敢做的事。


    但是在這一刻。


    他知道,霍嘉鮮長大了。


    霍凜忽地長長歎了口氣,往後一靠,手臂搭在霍嘉鮮的背後。


    “是tt發現你打遊戲很厲害的麽?”


    “嗯。”


    “他們邀請你加入戰隊?”


    “對的。”


    “算他們有眼光。”霍凜笑了一聲,“什麽時候簽合約,你把合約給我,我交律師看一下。”


    “好。”


    “爸媽這邊的事……你還是最好別讓他們知道。”霍凜提醒她,“畢竟現在情況挺複雜的。加入了tt,你就是公眾人物了,要是讓人知道你家裏……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知道的。”霍嘉鮮第一次在她哥麵前乖巧地點了點頭,“哥,你就放心吧。”


    -


    賀隨剛進醫院走廊盡頭休息室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副畫麵——


    少女坐在靠窗的座位,微微低著頭,手裏緊緊攥著一張餐巾紙,眼睛紅得像小兔子,顯然是剛剛哭得兇了。


    在她身旁坐著的男人,極短的寸頭帶著三分痞氣,一隻手搭在她身後的椅背上,整個人把她完全包裹住了。


    賀隨皺了皺眉,放下手裏的水杯,直接走了過去。


    “霍嘉鮮。”


    “……啊?”小姑娘朦朧著一張淚眼抬起頭,花了半分鍾才認出他,“隨神?!”


    她有些慌張地站了起來,一時之間都不知道怎麽解釋:“隨神……你怎麽在這裏?”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吧?”賀隨瞥了一眼一旁的霍凜,冷聲,“你不是說你媽媽有事麽?他是誰?”


    霍嘉鮮怔了怔:“他……”


    實在不怪賀隨這麽問。


    醫院、男人、哭泣的少女——這場景怎麽看都怎麽會讓人想往渣男害人的方向去想。


    霍嘉鮮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怎麽解釋,賀隨索性看向了霍凜,臉色比寒冬冰川還要冷上三分。


    他連話都沒說,直接衝霍凜揚了揚下巴,目光裏藏著刀子一般的鋒銳。


    霍凜差點沒被他的態度氣笑:“你問我誰?我還沒問你誰呢。你不就賀隨麽,你有什麽資格管我妹?”


    霍嘉鮮:“……”


    很好,她給tt講的故事裏,可從沒出現過什麽哥哥。


    這故事還是霍凜和她一起想的。現在倒是他先把這底透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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