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朝雖然對貴族女子的行為規範要求沒有那樣嚴苛,可一位貴族小姐給人做開膛剖腹的手術,這還是有些駭人聽聞的。


    若是此事傳了出去,對悅兒來說,一定不是一樁好事。


    再說,白王妃這胎非同小可,不論是皇帝,還是鎮南侯府都十分重視,若是一個不妥,一屍三命了,必然要惹上無妄之災。


    在宜寧郡主看來,這“一個不妥”的可能性還是極高的。


    她自覺悅兒之前不過是瞎貓撞到了死耗子,能給崔翎接生隻是運氣好,可不敢有那樣的自信覺得悅兒可以給白王妃接生。


    所以,嚴密地保護自家女兒,這件事刻不容緩。


    崔翎也和宜寧郡主一樣喜歡疼愛悅兒,孰輕孰重,她也是明白的。


    她沉沉點了點頭,“大嫂您放心,我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早在王老太醫提醒她和五郎這件事時,關於那些說辭,就已經套好了,所以她心裏很清楚,等會兒若是見了白王妃,應該怎樣應答。


    可還是忐忑的。


    五郎最近這些日子一直都尋找王老太醫的師弟尹力。


    仗著京畿衛副指揮使的便利,他找人還是挺有一把刷子的,但對這個尹力,卻始終有些束手無策。


    那人好似會打地洞的地鼠,分明已經找到了蛛絲馬跡,確認他就住在這裏 ,可等五郎親自趕過去時,總已經人去樓空。


    有好幾迴,桌上的茶水都還是熱的,可尹力其人卻已經不知道跑去了哪裏。


    醫術高明的唐太醫,雖然可以做剖腹取子的手術,但並沒有百分百的把握。


    而有著百分百把握的王老太醫,卻因為上迴遭了薑皇後的暗算,而癱瘓在床,不能動手術。


    至於悅兒,她倒是有著驚天地的才能,可袁家的人是絕對不可能將她推到前麵的。


    雖然白王妃腹中這一胎很重要,可再重要,也比不上悅兒。


    袁家的人,是不會讓自己珍而重之的女兒,承受任何一點可能的風險的。


    如此,白王妃若是想要安然無恙地生下腹中一對孩兒,那麽唯獨找到尹力,才有完全的把握和活命的可能。


    然而尹力卻像一條泥鰍那樣,滑不溜秋的……


    崔翎一路上皺著眉頭沉思,很快就到了帝宮。


    她曾經有過入宮的經驗,雖然觀感不大好,可對那些程序卻還是熟悉的,所以很淡定地經過重重關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到了東宮。


    東宮,如今已經不再叫東宮了,現在改成了景陽宮。


    從這裏的擺設可以看出來,這座宮殿昔日的繁華,以及如今的地位——皇帝對白王妃腹中的孩子十分重視。


    可躺在床榻上的白王妃卻還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崔翎初次見白王妃時,她尚還未出閣,是個開朗活潑青春美麗的少女,雖然舉止從容優雅,說話溫文爾雅,可眉眼間卻還透露著天真和飛揚。


    但不過隻隔了一年半多,白王妃身上的氣韻全部都變了,好像換了一個人。


    崔翎很理解白王妃現在的處境,看似金碧輝煌的景陽宮,對白王妃來說,不過隻一個巨大而美麗的囚籠。


    她腹中的孩子,既是她的保密符,亦是她後半生不幸的開端。


    假若白王妃沒有如願誕下兩個孩子,那自然不必說。


    可若是平安生下了兩個孩子,其中的男孩兒一落地,就自然會送到太後娘娘的手上,她甚至都有可能連一眼都沒有看到,就失去了對這孩子的撫養權。


    連想一想反抗都不行。


    而其中的女孩兒,也得看看太後娘娘的心情。


    若是太後覺得反正養一個也是養,養兩個也是,也極有可能將兩個孩子都要過去的。


    到時候,宮外那座空蕩蕩的王府,對她來說毫無意義。


    生離倒也罷了,總也可以想法子找機會入宮探視。


    白王妃害怕的是,自己的兒子將來那等尷尬的地位,恐怕會給他和鎮南侯府帶來殺機。


    先太子之子,盛朝除了皇帝之外,唯一的男嗣,多麽好的謀反借口。


    自從皇帝登基之後,雖然很快地就掌握了朝政,可有些人不過隻是表麵上的臣服,譬如她的父親鎮南侯。


    假若她生了兒子,若有人生出不一樣的心思,鼓動鎮南侯造反,這也是有可能的。


    但皇帝此人,深不可測,如今又和當初的境況不同,要謀逆也並不是那樣容易的事。


    假若輕舉妄動,極有可能會將所有人都帶入深淵,萬劫不複。


    就算鎮南侯保持理智,沒有被鼓動造反。


    那麽將來,等到皇後或者四妃誕育了皇子,那麽這孩子的地位仍然十分尷尬。


    就像是第二個九王。


    可他生不逢時,不會再遇到一個病入膏肓不事朝政的先皇,也不會遇到那樣特殊的朝局,在太後眼皮子底下養著,也絕不可能成為出類拔萃的帝王。


    需要他的時候,他是個備胎。


    一旦不需要他時,也許就有性命之憂了……


    崔翎這樣想著,便有些了解白王妃的心情了,真是進退兩難。


    既想要活著,又害怕活著,這是多麽煎熬的心情啊!


    白王妃未等崔翎行禮,便扶著肚皮坐起,勉強撐著說了一句,“袁五嫂,你來了。”


    她躺在榻上時覺得還好,可一旦坐起來,才發現她瘦了許多,兩個袖子都空空蕩蕩的。


    崔翎便覺得心酸,白氏是孕婦呢,快要臨盆的婦人瘦成這樣,可見平日裏憂思該有多麽多。


    她衝著白容華微微一笑,“嗯,我來了。”


    白容華微微一愣,隨即笑了起來,“真好,我還以為你不會來的。”


    她黯淡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顏色,“其實我隻是有些害怕,過幾日就要臨盆了,可人人都說我這一胎有些困難。”


    她微微垂頭,再抬起來時目光中帶著渴望和期盼,“袁五嫂,聽說你當初也懷了雙胎,也有人說你難產,到底……到底難產是個什麽樣的感覺?”


    崔翎很喜歡白容華坦白的性子,因為有幾分同病相憐,倒也起了幾分憐憫之心。


    隻是難產的感覺,這該如何迴答呢?


    她當時唯一的感覺,就是痛,痛得天崩地裂,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可這顯然不能告訴白王妃,否則會平添她的緊張感。


    想了想,崔翎還是說道,“我後來就暈過去啦,也說不上什麽感覺,等到醒來的時候,就已經聽到了孩兒們的哭聲。”


    她忙補充道,“許是用了麻沸散的緣故。”


    白王妃好奇地問道,“麻沸散?”


    崔翎解釋,“就是一種湯藥,喝了之後可以讓人短暫地睡過去,沒有知覺,這樣割開肚皮的時候才不會感覺疼。”


    這其實也就是安慰白王妃的話語罷了。


    事實上,這年月的麻沸散效力並不是很好,雖能讓人短暫昏睡,可崔翎覺得,她當初應該是疼暈的,而不是被麻暈的。


    因為她還很清楚地記得,當刀子割破自己的肚皮時,她是有感覺的,疼,一點點地滲入,令她渾身都打顫,隻是再沒有力氣發出聲音罷了。


    白王妃目光微動,低聲說道,“據說到時候是唐太醫給我做手術。可唐太醫卻又說,自己能力有限,恐怕還是有些風險的……”


    她眼眸微垂,半晌抬起頭來,語氣堅定地說道,“袁五嫂,你對我至誠,我便也不賣關子和你說話了,其實我請你過來,是有事相求的。”


    崔翎當然知道白王妃接下來會說什麽。


    四嫂蘇子畫和白王妃算是師徒,自從太子之事後,四嫂雖然也很擁護新帝,可私底下難免也要替白王妃難過一番。


    原本是太子正妃,將來要母儀天下的貴人,不過隻是轉瞬,卻成了盛朝地位最尷尬的女子,以後的人生,不論是誕下子嗣或者沒有,都將一片灰暗。


    她一手栽培的女孩兒,最是溫柔端方良善的秉性,落到這副光景,蘇子畫其實有些心疼。


    崔翎和四嫂關係好,對白王妃也十分欣賞喜歡,假若能夠,她也很想要幫白王妃一把的,就算隻是出於一個母親的身份,她也很希望白王妃母子平安。


    但,有些事沒有那樣簡單,在麵對更為珍視的東西時,她也隻能選擇割舍。


    她想了想,垂著眼眸問道,“王妃想要說什麽?”


    白王妃的眼神裏充滿了希望,“我聽說過當初袁五嫂難產時的事,雖然坊間都流傳是袁五哥情急之下剖腹取子的,可我曉得,這件事並不容易做到,一定還有高人!”


    她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了崔翎的手臂,“我想要知道那位高人是誰!”


    即使再難過的未來,也總比沒有未來要好。


    再死亡麵前,生存,哪怕隻是艱難地生存,也更具有誘惑力。


    白王妃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活下來,無論男孩還是女孩,都希望他們活下來。


    隻有活下來,才有希望不是嗎?


    若能找到那個當初替崔翎做破腹產子手術的人,就能夠保證她和兒女平安地活下去,將來的事,大可將來再說, 沒有眼下,才哪裏會有將來可言。


    她想要活下去!


    崔翎正自為難,剛想要用與五郎套好的說辭應付過去,卻不料白王妃抓著自己的手越發地緊了。


    她忙問道,“王妃,你怎麽了?”


    白王妃蒼白的臉上不滿汗珠,她顫抖地說道,“袁五嫂,我……我好像是要生了!”


    她急切而又虛弱,帶著瀕死的絕望和不甘,“救……救我!”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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