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衛指揮使叫做孟良,以心狠手辣嚴苛享譽盛京城。


    五郎沒有和孟良打過交道,但袁大郎和孟良卻是同窗,對這位孟指揮使的為人品性有幾分了解。


    大郎為人寬厚,但孟良卻十分記仇,隻要是得罪過他的人,就算隔再久也會想法子還擊報複迴來。


    在這樣的人手底下當差,一定要時時刻刻地小心。


    五郎頓時覺得頭疼,他這樣新帝欽命安插進京畿衛的,一定會被看做是下一任指揮使的有力競爭者,對孟良來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威脅。


    哪怕他半點取而代之的想法都沒有,孟指揮使也會將他視作眼中釘。


    這往後的日子可要難過了。


    五郎覺得十分委屈,便將孟指揮使那些“輝煌”的往事挑揀著說了一些,然後沮喪地說道,“什麽叫烈火烹錦,我想大約可以體會到了。”


    大郎卻正色說道,“五弟,莫要這樣說,孟指揮使雖然性子有那麽丁點的……但他不隻是待別人嚴厲,對自己也很有要求。”


    他微微一頓,“你進了京畿衛之後,嚴格要求自己,不要想偷懶蒙混過關,跟著孟指揮使好好學,還是可以得到一番很好的曆練的。”


    大將軍也道,“小五,你聽你大哥的,是這個道理。”


    他略有些嫌棄地瞥了五郎一眼,“外麵的人總以為你是個好的,實際上吊兒郎當不學無術,這性子還忒得膩歪。若不是你祖母總護著你,老子早就想把你扔到水深火熱的地方好好鍛煉一下了。”


    五郎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爹!兒子哪裏吊兒郎當了?哪裏不學無術了?您出去打聽打聽,滿盛京城的人一聽到我袁五的名號,不都得豎起大拇指誇一聲好兒郎?”


    他撅著嘴說道,“再說,兒子現在可是兩個孩子的爹了。您可不能這樣敗壞我的名聲,以後叫我在孩子們麵前怎麽擺父親的威嚴?”


    大將軍滿臉黑線,想要再說點啥,又礙於兒媳婦還在場。


    隻能冷哼一聲,“要想擺當爹的威嚴,那首先就得威嚴起來。你還當真以為威嚴這東西是靠擺就能擺出來的?”


    他衝著大郎說道,“孟指揮使既然是你同窗,那改日得空你碰見了他。一定要他好好地磨礪磨礪小五這小子。”


    從前不敢在朝中太過大放光芒,怕袁家的光彩會讓皇帝見了鬧心。


    所以,五郎願意胡鬧就胡鬧去,不肯進學也沒有什麽,不想出仕當官也隨便他,反正萬貫家財,幾輩子也花不完,家裏就算出了一兩個紈絝。也沒什麽。


    但今時不同往日,新帝當政,暫時羽翼未豐。還需要袁家的支持。


    賜予高官厚祿,除了是對先前的襄助論功行賞,說起來,也是希望信任的人能夠在朝中重要的位置給予支持。


    袁家不能推拒,還必須要好好地將活幹好。


    三郎四郎向來都老實聽話,大將軍是不發愁的。可五郎這孩子,雖然算得上是文武雙全,可性子上還需要好好錘煉。


    一句話,略欠管教。


    孟指揮使雖是個不大好相與的人,但勝在眼中揉不得沙子,對下屬嚴厲管教,就好比是一個鍛煉人的熔爐,隻要推進去,出來時就是個全新的五郎了。


    再說,隻要五郎好好做事,不讓人抓住了把柄,就算孟指揮使想要尋他的麻煩,也得有地方尋釁不是?


    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新帝的厚賞在袁家激起了驚濤駭浪,但群策群力商討了一番之後,大夥兒決定坦然接受這份封賞。


    袁家這權臣的角色,已經深入人心了,大盛朝上下可都是這樣想的。


    既如此,那就也不要過分謙虛,一心想著要退隱山林,好好將大盛第一權臣的位置坐穩當了再說吧。


    好在此時已經十二月將末,又到一年新春時。


    借著要過年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五郎順利地為自己爭取到了年後再上任的機會,眼看著以後就要忙碌起來,便趁著這有限的空閑,好好地在家中陪伴妻子,撫育兒女,孝敬長輩。


    去歲新年,崔翎是和五郎還有大將軍三郎四郎一道在西北邊疆過的。


    所以這一年,還是她嫁到袁家之後,過的頭一個團圓年。


    老太君特別重視,宜寧郡主也嚴陣以待,整個袁家的女人都齊齊上陣,想要過一個歡喜快活的春節,一時間各房都變得忙碌起來。


    這個當口兒,安寧伯府卻來了信,說是五老爺不大好了,想要見一見九姑奶奶。


    崔翎聞言臉色一沉,“不是前些日子還好端端的嗎,什麽叫不大好了?”


    來送信的是安寧伯夫人身邊的董嬤嬤,生了一張苦瓜臉,看起來一副沉重的表情,“五老爺咯血不止,連太醫都搖了頭,說這樣的咯法,熬不過這冬了。”


    她歎了口氣,“五老爺想要見九姑奶奶,所以老夫人便叫老奴過來請您迴去一趟。”


    崔翎心裏亂糟糟的。


    雖然這些年來崔成楷沒有對她特別好,可是一個父親應該盡的責任他還是盡了的。


    再加上當年她母親羅氏的事,雖然他愧對了恩愛丈夫這個名號,可是說到底,他也不過隻是一個平凡的古代男人,在貞潔和名聲大過天的當時,他沒有落井下石,隻是選擇了逃避,實在也不能站在道德的高度上指責他太多。


    不管是羅氏,還是崔成楷,其實都是受害者。


    崔翎不斷為崔成楷找著理由,心裏那份不想再見他的防線終於還是動搖了。


    她幽幽歎了一聲,心裏想著,咯血這個毛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關鍵的問題是在止血。若是能止住,然後再慢慢養著,許還是能好的。


    可現在,太醫都搖了頭,這就說明。崔成楷的血滿口地吐,是很難止住了。


    這是不是意味著,崔成楷真的時日無多?


    想到這個在她幼年時總算還給過幾年父愛的男人快要死了,崔翎的心就皺成一團。


    五郎曉得嶽父病危,這個做女婿的自然不好袖手旁觀,他細細地聽了崔成楷的病狀,記了下來,交給槐書。“王老太醫最近身子好一些了,你過去一趟,問問他老人家,這個病可還有得救?”


    槐書得令去了。


    崔翎小聲地問道,“老太醫身子剛好,就這樣叨擾他是不是不太好?”


    她羞愧地搖了搖頭,“說起來,老太醫也是被我連累那麽大年紀還要遭罪。咱們本該常去看望他的,可這麽久來,就隻去過了兩迴。”


    當初崔翎生產的時候。薑皇後為了要害她一屍三命,將趕去給她剖腹生產的王老太醫給暗算了。


    七十歲的老人家摔了一跤,昏迷了好些天才醒過來。


    後來這身子便就立刻垮了,雖然養了幾個月總算可以站立行走,可走幾步路就氣喘籲籲,腿腳也總不如從前方便。


    如今恰又是盛京城最寒冷的時刻。老太醫的腿一吹冷風就疼,所以近日索性就閉門不出,隻窩在床榻上取暖了。


    而這一切,都是受了崔翎的連累,這是她一直以來都不安的原因。


    五郎卻安慰她,“老太醫可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人,他老人家從來都沒有怪過我們。原本我也不想再叨擾他清淨,可是嶽父的病,不是更重要一點嗎?”


    他歎了口氣,“你放心吧,如今老太醫已經不再給人出診了,我叫槐書去也不過是問問還有沒有得救。”


    崔翎點了點頭,她想了想又道,“不然咱們也將兩個孩子帶上吧。說不定……”


    說不定,這一迴就是崔成楷的最後一麵了。


    人死如燈滅,那些過往的罪過就都該隨風而逝了。


    崔成楷,也不過隻是個可憐人。


    崔翎派人去和泰安院老太君報備了一下,便套了馬車和五郎一起出了門。


    兩個孩子由乳娘帶著,左右分別隨伺了一堆丫頭婆子,這不隻是顧全了袁家如今的體麵,也是為了安全計。


    畢竟安寧伯府人口複雜,除了嫡枝,還有好些隔了好幾層的堂族,若有些沒輕沒重的,那就不好了。


    再加上如今正值新帝選後之際,大伯母和十五妹那還虎視眈眈著呢,不得不防。


    因安寧伯府和袁家離得近,不過就是幾條街的距離,馬車行了小半個時辰,便就到了。


    早有五房的婆子在二門處等著,見了崔翎連忙引了進去。


    因是這樣緊急的情況,所以五郎也沒有見外避嫌,直接伴著崔翎一道兒往崔成楷的院子走,還沒有到,就聽到屋裏一陣哭聲。


    崔翎心中一急,腳下步伐便就踉蹌起來。


    五郎臉色也沉了下來,朝身後的兩個乳娘使了眼色,便扶著妻子疾步往裏麵行去。


    院子外的梅花樹下,幾個小丫頭正好奇的議論紛紛,“那個穿深藍色衣裳的就是九姑爺?”


    “是呢,是呢!九姑爺長得好看吧?我聽說,整個盛京城最好看的男子,除了當今皇上,便就是九姑爺了呢!”


    “當然好看了,隻聽說過九姑爺英俊無匹,沒有想到,真人更比傳言之中更好看!”


    “九姑奶奶真有福氣,我還聽說袁家男子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呢,九姑奶奶一進門就兒女雙全了,天底下有幾個女人有這樣的福氣?”


    旁邊不遠處,一個衣著清淡的女子聽著這些話,望著那院子裏消失的背影,不由眼眶中蓄滿了淚珠,她咬著唇,擰著手絹,悔不當初。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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