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翎真的很想哭,所謂偷雞不成蝕把米就是指她這樣的吧。


    明明隻是想躲過一劫,誰料到卻陷入更大的“劫難”——原本隻是每日晨起受些苦累,現在倒好,整日處於老太君眼皮底下,想偷懶恐怕不好意思,想無拘無束那簡直就是做夢。


    但,那又有什麽辦法呢?


    正如袁五郎臨行前囑托過的那般,假若她在袁家遇到了麻煩,老太君是唯一能為她做主的人。她巴結討好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當眾拒絕老太君的好意?


    崔翎暗暗吸一口氣,臉上竭力擠出幾分笑意,語氣乖順極了,“嗯,但聽祖母吩咐。”


    老太君滿麵歡喜,便囑咐梁氏和廉氏先散了。


    她對著杜嬤嬤說道,“小五那兒你熟,跟著小五媳婦一道迴去收拾收拾,晌午前就過來吧。”


    杜嬤嬤連聲道是,先送了老太君出了尚武堂的門,然後又折迴來尋崔翎。


    她滿臉堆笑,“五奶奶真是好福氣,家裏這麽多位奶奶小姐,老太君的泰安院可從來都沒有留過人。老太君這般看重五奶奶,就算五爺不在家,您又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崔翎心裏當然知道,她一旦住進了泰安院,就等同於納入了老太君的勢力範圍,莫說府裏的下人們不敢說什麽閑話,便是家裏四位嫂嫂,也都得格外高看她一眼。


    就譬如剛才,老太君一說讓她搬進泰安院的話,三嫂廉氏隻是有些詫異羨慕,二嫂梁氏的臉色可就立馬變了。可見,與老太君同住,還意味著某種好處。


    她與杜嬤嬤一邊往藏香園方向走著,一邊說道,“我和五爺的親事訂得倉促,許多事先該了解的事都來不及了解。隻知道,大嫂是福榮長公主家的宜寧郡主,三嫂出身利國公府廉家,四嫂是隆中蘇氏的女兒,二嫂娘家是哪裏,竟記不清了。”


    她微微一頓,笑著望向杜嬤嬤認真問道,“杜嬤嬤是祖母身邊的老人,這府裏的事再沒有人能比嬤嬤你知道得多,我初來乍到,什麽都不懂,能不能請嬤嬤提點提點?”


    崔翎說話時嘴角帶著笑意,語氣溫和,如同三月春風拂麵而過。


    不是刻意討好,也沒有居高臨下,就好像隻是尋常祖孫之間再普通不過的閑話家常,帶著幾分親昵撒嬌,聽著既親切又自然。


    杜嬤嬤沒有子孫,因為老太君的關係,在鎮國將軍府裏,她向來是受追捧的多,莫說底下的丫頭婆子仆役小廝,就算正經的爺們奶奶見了她,也都十分客氣。


    從來都沒有人像五奶奶這樣,以這樣平和自然的方式與自己說話。


    她本就有心與五奶奶結交,此時自然更願意將自己所知合盤告知,“二奶奶是鄞州梁家的女兒,她祖父梁恩道曾是帝師。梁家書香門第,門下常出大儒,本朝開元年間,叔侄三人同取進士,榜眼探花都出自梁家,被傳為天下佳話。不過......”


    杜嬤嬤語氣微轉,將聲音壓低了許多,“前兩年,梁家受人牽扯遭遇禍事,如今景況已大不如前。”


    她沉痛地問道,“五奶奶應該知道,咱們家二爺五年前為國捐軀的事吧?”


    崔翎點了點頭,“嗯。”


    雖然孤陋寡聞,但是這些事她是知道的。


    五年前,鎮國將軍的第二子袁澤在平突厥之亂中犧牲,朝野俱哀,皇上追諡了武德將軍。


    她這樣一個不學無術的懶人,能記得這件事,是因為當年袁二郎差一點就成了她的三姐夫。


    聽說兩家對親事都很滿意,但合八字時卻說不大好,古人迷信,這親事便沒有做成。


    後來袁二郎戰死,家裏祖父和叔伯們紛紛惋惜國之棟梁的隕落,然而祖母和大伯母卻暗自慶幸當初那親事沒成,否則三姐年紀輕輕就要守寡,家裏人於心何忍?


    三姐後來嫁了至誠侯世子,沒幾年侯爺過世,世子承爵,她就成了侯夫人,共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夫妻恩愛,生活和美。富貴榮華什麽都不缺,與二嫂梁氏的形單影隻,不能同日而語。


    每次三嫂迴娘家時,總要聽人偷偷地將這陳年往事偷偷提起一遍,崔翎怎麽會忘記?


    杜嬤嬤輕歎一聲,“二爺沒了,二奶奶身邊卻沒個子嗣傍身,偏娘家又不爭氣。她一個人守著二房,有時難免有些心思過細,想的比別人多,也容易將事兒往壞處想。”


    她想了想,說道,“老太君體諒二奶奶身世淒苦,便對她格外包容,其他幾位奶奶也都恪記教誨,凡事都不與二奶奶計較。”


    崔翎忙點了點頭,“多謝嬤嬤。”


    丈夫死了,沒有孩子,娘家也不給力,她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同樣一件事,二嫂和三嫂的反應會差別那麽大了。


    譬如老太君要她紮馬步,三嫂很淡定,二嫂卻明顯有些竊喜。


    老太君要她搬去泰安院住,三嫂雖然也有些羨慕,但顯然還是祝福的程度居多,可二嫂卻明顯變了臉色,連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


    聽了二嫂的身世後,再一想,便什麽都想明白了。


    袁二郎是追諡的武德將軍,二嫂身上是有誥命的,她這輩子不可能改嫁。


    老太君和老將軍在時,定然待她無微不至,可將來等他們都沒了,鎮國將軍府分了家,她沒有子嗣,自然不可能分出去單過,以後的日子便都要看長房的臉色過。


    袁大郎和宜寧郡主自然也不會虧待她的,可子侄們呢?


    在當時的價值觀念下,二嫂梁氏的前途幾乎就是完全無望的,每天都在孤單絕望裏度過,敏感是一定的,乖僻暴躁也能夠理解。


    二嫂又不像自己,有著不同尋常的經曆,比別人領先上千年的觀念和想法,無欲無求,也從不和別人爭論比較,更不需要什麽精神寄托,隻要手裏有錢有莊子,將來找個安靜的田莊養老,不需要兒女也能夠將日子過好。


    隻是,崔翎不解地說道,“我娘家三叔祖沒有子嗣,族裏做主將二叔祖家的七堂叔過繼給了三叔祖,現在三叔祖過世了,就由七堂叔祭祀,三叔祖奶奶也跟著七堂叔七堂嬸過。”


    她頓了頓,問道“二嫂為什麽不從族裏挑個孩子過繼在房裏呢?”


    古人重視香火傳承,對子嗣血脈的延續特別執著,無嗣的人家,通常都會從族中挑選嗣子,這在盛朝也很常見。


    杜嬤嬤苦著臉搖了搖頭,“也不是沒有提過,二奶奶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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