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行到一處很遠的城郊,白夜打開車門,把藍曉扶下來,藍曉看見前方有一塊斷碑,隱約是夢裏的形狀。白夜走到旁邊,專注地看了片刻,用袖子擦拭碑身,其實上麵已經被雨水衝刷的很幹淨了,可他仍是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碑上的字很模糊,模糊到根本什麽也辨認不了。

    白夜抽出隨身帶的扇子,蹲下去用手刨開碑下鬆軟的泥土,把扇子埋了進去。

    做完這一切,他推了一把藍曉的腰:“會念經嗎?”

    藍曉搖頭。

    “那就彎一下腰。”

    藍曉照做了。白夜又停了一會兒,然後動手把那把扇子挖出來,也不擦上麵的泥土,站起來說道:“走了。”

    趕這麽多裏地就為了做這幾件叫人摸不著頭腦的事,藍曉已經不知道說什麽了。

    白夜側頭看著她笑:“聽說過衝喜嗎?”

    很久以前,就在這個村莊有一戶人家的獨子患了重病,請醫用藥卻不見效,這家人就決定用衝喜的方式,強行綁來了一個女子。哪料新娘子性情剛烈,自身躲不過任人宰割的命運,便在嫁妝篋裏私自藏了一盒劇毒的胭脂。成親那天,胭脂盒被打開,毒與新郎身上的病相衝,一村人全得瘟疫死了。

    怨氣如此深重,驚擾了孟婆,如今孟婆重歸地府,用象牙寶扇將這片土地最後的怨氣吸幹淨,就算塵歸塵,土歸土。

    迴去的路上,白夜沒有再說話。車裏藍曉就睡著了,她身心疲憊,累得閉上眼就不想睜開。

    她又做夢了,夢見了白夜。他長發白袍,從滿是大霧的地方走過來,像極了古時畫中的衣袂款款的書生模樣。

    他走到她跟前,她張嘴要喊什麽,他抬起手,扇子像最鋒利的匕首,紮進了她的心口。

    血從她心口湧出,隨著扇子劃過的弧度飛濺。而白夜,他表情淡漠地看著她癱軟在血泊中,紅色在地上蜿蜒,她心口暈染的血跡不斷擴大,宛如一朵盛開的絕豔紅蓮。

    距離這個給藍曉帶來心裏陰影的事情,又過了很久,藍曉某一天,垂頭喪氣地去菜市場買菜,就遇到了一個絕世美人。是的,一個真正正的絕世美人。

    女人叫宋白衣。

    看見她的時候,藍曉正在菜市場雄壯的人流大軍中尋找空隙鑽擠,手上臉上都抹了一團一團的灰。好不容易才擠過去,菜市場最前麵是一家賣魚的,賣魚的攤位前麵有一塊濕漉漉的石頭,據說以前是宰魚

    用的,後來有了砧板,這塊石頭就被老板棄之於不顧了。

    女人就坐在這塊石頭上麵,側影如鴻,通身紅裝豔裹,她的側臉光潔如凝脂白玉,她同樣光潔如白玉凝脂的手裏夾著一根瑩白的煙卷,幽光明滅,起起落落,簡單的動作,微煙從她口中輕悠悠地吐出,奇異的眼花繚亂。

    一個優雅的女人。

    優雅得即使是坐在百味陳雜亂七八糟的菜市場裏也能優雅得一塌糊塗。

    優雅的女人不少,在華美高貴的舞池中,百分之九十的女人都優雅。但離了那個場所,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優雅不起來。

    這個女人顯然是真優雅,不因周圍的環境而變化。

    藍曉撿了一顆土豆塞進籃子裏,正要準備拿第二顆,優雅的女人轉臉了。輕輕地緩緩地轉向了擁擠的人流。

    霎那間,整個菜市場都靜了。

    藍曉也愣了。

    賣魚的攤主甚至連手中宰了一半的魚都不管了。

    五分鍾後,喧鬧聲再次占領了整個菜市場,隻不過這喧囂與之前的喧鬧顯然不是一個檔次。人群中,尖叫的尖叫,丟菜的丟菜,淚流滿麵的淚流滿麵。短短片刻,地麵上五顏六色全是砸得稀爛的西紅柿瓜果雞蛋。

    究竟一個人可以美到什麽程度。古人在詩句裏形容,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美人宋白衣一迴頭,傾倒了整個菜市場。

    此刻,傾倒了整個菜市場的女人從石頭上站起來,一步一步朝前走。人群眾人的目光跟著一點一點向前移,最後移到藍曉身上。

    藍曉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如此注視,這次不是因為她漂亮,而是另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使她成了眾人的焦點。

    感覺很奇怪,非常奇怪。

    藍曉低頭轉就走,不論是何種情況,都不應該與她有關。這時,美人開口了:“迴去問一問白夜,宋白衣是誰。”

    這話無疑是問她的,縱然此刻她背對著美人,看不見美人說話。但她非常清楚這話是對她說的,藍曉想不承認、當做沒聽見都不行。畢竟,白夜的大名不是人人都會提起的。

    人越來越多,一路上不知被多少人刮蹭到了身上,艱難萬分的擠出菜市場,剛出一口氣,就見大街兩側一撥一撥的人全往菜市場湧,她於是趕忙提著籃子跑了。

    灰頭土臉地迴了家,藍曉不由自主冒了一身汗,沒顧上說話,迴想一下剛

    才的情景,心有餘悸。

    太瘋狂了,怪不得古時候有周幽王烽火戲諸侯,愛江山更愛美人等語。原來世上果真有如斯美人,叫人見之忘俗。

    白夜從廚房探出頭:“怎麽這麽……”他忽然住嘴,瞅著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渺渺從房裏竄出來,圍著藍曉轉圈,小鼻頭不停地嗅著。她伸手抱它,它竟一下子跳起來,齜牙咧嘴地拍起爪子抓向她。藍曉完全沒有防備,目瞪口呆地看著滿臉兇惡的渺渺,竟忘了閃躲。

    白夜這時斷喝了一聲:“諦聽!退下!”

    渺渺登時如泄了氣的皮球,身體直沉落到地上,蜷縮在一起“嗚嗚”叫著。

    白夜走上來,手撣了撣她的領子:“每迴出去都沾帶些東西,叫我怎麽說你好。”

    藍曉還愣愣的,猛的身上激靈靈一陣顫抖,雙腿虛軟脫力,一頭結結實實栽進了白夜懷裏。

    白夜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手中的扇子不經意間扇了扇。

    藍曉顫巍巍地爬起來,尚未站穩,又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白夜索性攔腰抱住她,用扇骨拍了拍她的臉:“去一趟菜市場弄成這樣,以後可怎麽得了。”

    藍曉身上忽冷忽熱,也不理會,見他不顧忌,幹脆又往他懷裏擠了擠。

    白夜抱她到床上,拉扯毛毯裹緊。渺渺跟上來,躲到牆角遠遠看著。藍曉把持不住打了個噴嚏,難道貓也怕傳染不成,這小東西越來越不象話了。

    白夜端了碗湯過來,遞到她嘴邊:“喝。”

    藍曉掙紮著要把手從毯子裏抽出來,白夜按住她,把碗貼在她雙唇間:“就這樣喝。”

    藍曉湊著喝了一口,湯很熱,這股暖流澎湃地衝進胃裏,她身體抖得更加厲害,半邊冷半邊熱。於是不肯喝第二口,白夜又逼得緊,強迫著又喝。一時隻感覺身上汗流如注,她張開嘴,又要打噴嚏,白夜捂住了她,輕笑著:“可不能再打了。”

    藍曉眨著眼,硬生生將胸口亂竄的氣堵了下去。一碗湯喝完,她單薄的襯衣已經濕了大半。

    白夜終於收了手,將毯子又裹得緊了些,拿著碗出去了。

    三十多度的天,藍曉包得像個粽子。開始還覺得冷,到後來漸漸熱起來,汗出個不停,她不敢隨便把毯子撤掉,隻好叫白夜,叫了幾聲卻不見答應。

    她實在受不了,便咬咬牙自己掀了毯子,頓覺一陣涼風進來,

    身上爽利不少。隻是胸口依舊氣悶,動了動身,仍是使不上力。人一旦靜下來,就會胡思亂想。她瞪了許久天花板,忽然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最近老有這種感覺,卻又是什麽都想不起來。焦躁地閉起眼,沒一會兒又猛然睜開,額上已是出了一圈密汗。

    她掙紮著翻過身,拉開床頭的抽屜,從裏麵拽出一本日曆來。翻了幾頁,赫然發現一個事實,申明浩,竟已離開一月有餘。

    呆了半晌,藍曉扔了日曆,開始滿床找起手機。不對,真是不對頭,申明浩離開時說了僅要幾天,卻是一直沒消息。思緒被勾起來才發現,這一月申明浩不但未打過一通手機,連公司裏都少有人提及他。

    一個公司裏舉足輕重的總監,驟然離開這麽久,不能不說實在奇怪。她懊惱自己這一個月竟然絲毫沒有想起,藍曉揭開枕頭,又看了看抽屜,直鬧得氣喘籲籲也沒見著手機的影。她靠在枕頭上休息,一瞥眼看見蹲在角落的渺渺,“你把我的手機弄哪裏去了?”平時這隻貓沒事就喜歡用爪子撥弄東西,有幾次甚至把她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放在爪子下當球耍著玩。

    渺渺不聲不響,藍曉便起來抓它,誰知渺渺動作迅速地一溜煙跑遠了,到另一個牆角繼續盯著她看。

    “看什麽看,不認得我嗎?”

    渺渺的眼睛藍幽幽的,盯了她片刻,一扭頭掉臉跑了。藍曉氣得無法,眼前金星亂冒,頭重腳輕。

    白夜出現在門口,悠悠道:“都成這樣了還不消停。”

    藍曉瞪著他:“手機給我用。”

    白夜看著她,那樣子好像是無奈,又好像是想笑。過了片刻他從腰裏掏出手機,拋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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