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已經很重了。從旅館的玻璃窗看過去,一片迷蒙,很快路燈會次第亮起來,點亮滬城夜晚的喧囂。召南躺在旅館的床上,想起那天帶著初七去尋找徐天柱的情景。


    辦喪事的人家傳來和尚嘀嘀咕咕念經的聲音。


    有孩子在巷子口一邊跑來跑去追逐打鬧,這家也許是喜喪,少了幾分肅穆多了些生機,召南帶著初七出現在徐家親戚的葬禮上,聲稱是徐天柱生母派來的。


    “你是那女人派來的?怎麽,她又要出什麽壞主意?”


    一個五十來歲模樣,穿著素色旗袍,腦後梳著抓鬏的老婦人拉著個十來歲的孩子走過來。


    “是徐太太吧。”


    召南打量這個孩子,和那個瘦弱的徐天柱不同,這個孩子看著營養很好,身體壯實,麵色紅潤,穿著一件黑色中山裝,很標準的學生打扮。


    這個才是真正的徐天柱。


    初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孩子,忽然問道:“你才是徐天柱,對不對?”


    徐天柱點點頭,臉上現出防備神色:“你是誰?也是那女人的兒子嗎?”


    初七搖搖頭,心裏很不好受。


    那孩子是冒充別人身份的,那麽他到底叫什麽呢?他的生命在從樓上墜落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可是卻沒人知道他姓甚名誰,他到底是誰?那天坐在街道邊緣,那孩子臉上映著下午的透明陽光,他笑著和自己揮手說再見,他還說隻要活著還有希望。


    他的希望是什麽?冒充徐天柱,還是他真的相信自己就是徐天柱?


    初七更相信後者,那個孩子常年在街頭流浪,忽然有一天被人找到,告訴他徐天柱的故事,並且說他就是徐天柱,這些都是你奶奶說的,你奶奶已經去世了。一個十來歲的流浪兒,渴望家庭溫暖,渴望有親生母親的關懷,不由自主就相信了自己是徐天柱,也許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是堅信這一點的。


    想到這裏,初七看向真正徐天柱的眼神就多了很多複雜情緒。


    眼睛是心靈的窗口,那真正的徐天柱看到初七情緒複雜,低聲問:“你怎麽了?我們過去見過麵嗎?你認識我?“


    初七語塞,一時不知該如何迴答。


    “陳家玲子那女人又要做什麽?”


    老婦人很是生氣。


    “陳金玲很想柱子,隻是叫我來看看。”


    “想兒子?”老婦人冷笑一聲,“她生了孩子就偷跑出去,害得我兒子四處尋找她墜河而死,這女人沒良心的,當初在陳家要不是我們出手,她就被賣到那種醃臢地方去了,我們徐家救她一命,她卻恩將仇報,害得我兒子……”


    老婦人說到這裏,已經是老淚縱橫。


    徐天柱扶住奶奶,看向召南,麵色堅定:“先生你迴去告訴她,我這輩子都不會認她,她在滬城過她的好日子,就算將來富可敵國,我也不會去占她一個銅板的便宜。”


    說著扶著徐老太就往迴走。


    “這些年她沒有管過你嗎?”


    召南追問。


    徐天柱迴過頭:“她後來有錢了叫人給我送過錢,我們這些年的事情哪裏是那幾個臭錢就能買下來的。”


    初七忍不住插嘴:“可是一個好好的小姑娘被賣給個傻子,換了誰都會逃的吧?”


    “我爹不是傻子!”


    徐天柱鬆開徐老太,衝向初七,神情憤怒。


    召南擔心初七吃虧,急忙起身將徐天柱攔住。


    徐老太喊道:“柱子,過來。不用和這種人計較。”


    她看著初七說道:“孩子,你也是父母的寶貝,在父母眼中,哪個孩子都是寶貝,在孩子眼裏,父母也都是最好的,是,我兒子腦子裏是有點問題,可我們徐家對她陳玲子夠好了,在陳家她不是被賣到醃臢地方就是被後母打死餓死,我們陳家救她一命,我們是她的救命恩人,所求不多,隻是給我們徐家留個根,生個孩子而已。”


    召南聽得實在忍不住:“你們口口聲聲報恩,可曾想過一個十二歲女孩子要經曆這些事,徐太太,你十二歲時候想必一定是父母的掌上珠吧?還有徐天柱,你多大了?十歲對吧?你雖然現在沒有父母可也有祖母護持,可曾想過你親生母親在仿佛年紀要麵對的那些事?”


    徐天柱低下頭沉默不語。


    徐老太惡狠狠地拉了孫子一把:“走,不要搭理這些人,他們是陳玲子派來沒安好心的,小心哪天就把你拐走了賣掉。”


    看著這一老一小的背影,召南內心酸楚,千言萬語都堵在心口,不知去何處發泄。


    初七輕輕拉一下他的袖子:“我們走吧,這個徐天柱還沒有我遇到的那個徐天柱可愛,我寧可相信那個才是真正的徐天柱。”


    召南摸摸初七的頭發:“初七啊,你的父母是怎樣的人呢?怎麽能忍心將你拋下?”


    初七想了想,指著遠處的夕陽道:“我表嬸生氣時候罵過我父母,說他們為了什麽狗屁理想把我扔給她。理想是什麽,我一直不是很清楚,不過我和柱子想的一樣,理想可能就是希望,就像這太陽,現在要落下去了明天還會升起來。這就是希望吧?”


    召南點點頭,拉著初七的手一步步往迴走。


    想到這裏,召南忍不住歎口氣:真正的徐天柱並不想認母,對生母充滿了仇恨,而一個冒名頂替的徐天柱,一直到死都沉浸在認母的憧憬中,這是怎樣差錯的人生?


    正想著,門開了,葉限走進來。


    自從化妝易容後,葉限的臉色好看多了,不似過去冷冰冰拒人千裏之外,看著和藹可親許多。


    隻見她晃著手裏的信,笑眯眯地道:“魚兒終於上鉤了,


    -我很期待和老黃相遇那一刻,哼,這輩子能騙我的人太少,我到要看看那老黃到底有幾分本事。”


    她對在火車上被老黃盯上並且被利用的事,始終耿耿於懷。


    召南甚至懷疑,葉限現在對完成這次任務如此認真投入,很有可能是要報複老黃,這女人一向是睚眥必報的。


    “信上怎麽說?”


    “說有人要對我不利,如果我想知道是誰,可以和他們談價錢。”


    葉限笑的見牙不見眼:“你說安大小姐做人該多失敗,自己貼身丫鬟都抱著害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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