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人不驚,可這何泉他是做了虧心事的!


    本來在何七那裏剛說過自己是如何殺的人,現在走到這殺人現場,車上拉的女學生成了伸長舌頭的吊死鬼!


    何七扔了車往梅林裏跑,他一口氣跑到樹林裏,一抬頭卻看到自己竟然繞到那小屋所在。


    怎麽來到這裏?何泉眼中閃過惶恐,急忙向前後左右看去,還好,那女人沒有追到這裏。


    何泉這時才發現,自己渾身已經濕透了,現在是初秋,褂子領口周圍都是濕乎乎的,秋風吹過,周圍梅林的樹葉簌簌往下掉,吹得他渾身冰冷,不住打著哆嗦。


    怎麽會這樣?自己一向體壯如牛,而現在,怎麽一下子這麽怕冷了。


    他忽然想起何七說的何家世代男子中遺傳的那個病!


    天啊,他還記得自己父親去世時候,那時候他還很小。十來歲的樣子,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病,隻模糊記得他從腳踝小腿部位開始潰爛,到最後,腳踝一直延續到膝蓋都是黑色的,家裏充滿腐臭的氣息,父親那時隻有三十多歲,唿吸中都帶著一股爛蘋果味,他看著年幼的兒子,長歎著:“命啊,都是咱們何家人的命!”


    何家人的命?


    不,不會的,我身體那麽好,怎麽可能有病。什麽尿漬招來螞蟻,這都是那城裏記者的謊話,不過是為了詐一詐叔叔罷了,他們知道警察局查不出什麽,就想將殺人的屎盆子栽到叔叔頭上,這幾個人,太可惡!


    何泉想著這些,閉上眼睛,深深吸口氣,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不怕不怕,這世間是沒有鬼的,一定是有人故意嚇唬我。


    “嗬嗬。你在想什麽,想怎麽掐著我的脖子嗎?”


    靜謐的梅林中忽然傳出一聲戲謔的笑聲。是個女子的聲音,還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嬌嗔。


    何泉渾身一抖:“你是誰,出來說清楚,藏起來算什麽英雄好漢。”


    “哈哈哈。”


    那女子笑得肆無忌憚,很有股枝招展的味道。沒來由的,他想起那個皮膚幾乎透明,嘴唇嬌豔的女子。


    “英雄好漢?是殺女人的英雄好漢嗎?呸,你算個什麽東西,隻會對一個年輕姑娘動手,看你身強力壯,像是條漢子,其實都沒你叔叔何七有擔當,你也叫男人?


    那女子的聲音徹底激怒了何泉,他揮舞雙臂,大聲喊道:“怪我嗎?你一個年輕小姐在路上發脾氣,我好心好意問你要不要坐車就招來你叫罵,誰家小姐像你這樣!沒教養,壞脾氣,怪我嗎?”


    何泉激動地繞著那小屋走來走去。


    “來啊,你來啊,你來要我命啊,我能殺你一次就能殺你第二次,你來。你來你來!”何泉滿臉漲得通紅,幾乎瘋狂了。


    召南看向葉限,後者盯著小屋附近的何泉,眉宇間有著捉摸不透的神情。


    “你在想什麽?”


    “我想這一切本來是可以避免的,從源頭看,如果於秀芝沒有橫刀奪愛,在明知沈東是肖紅男友的前提下不去撬人牆角,如果沈東能體諒一下於秀芝內心的複雜情緒沒有和她發生爭吵,當晚開車送她到梅花鎮,如果於秀芝沒有歇斯底裏,因為同沈東爭吵而情緒激動,發泄到何泉身上,這一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


    召南聽完她的話,點點頭說:“是,於秀芝的死亡本來是可以避免的,一次次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最終將她推向死亡。”


    千裏之提潰於蟻穴。


    這是老祖宗得出的經驗教訓。


    於秀芝,本來出身在一個貧寒家庭,幸運的是她有一個能為報恩奉獻自己的表姐秀和,因此她的人生,雖然失去了父母卻還能順風水順水,不用吃苦,也不用為生活發愁,天塌了高個子來扛,秀和就是幫她扛起一片天的那個人。


    後來,自己的親哥哥又身居高位,過去所有的卑微和小心忽然間都變成肆意,於秀芝一下子開始釋放自己的壞脾氣,貧寒生活積累的無奈痛苦,一朝得誌的躊躇滿誌,全都發泄出來。於秀芝不是聖人,她隻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孩子。壞脾氣也好,任性也好,都是這個年紀,家境優越女孩子擁有的特權,隻是她運氣不好,在一個特定環境遇到特殊的人。一個因為賭博失去耐心的黃包車夫——何泉。


    何泉在小屋附近的林子裏晃蕩很久,揮舞雙臂又哭又笑。


    今天對他而言是崩潰的一天。


    忽然來了幾個人,挖出他內心最陰暗的那一麵,自從殺了人後,每次拉著車迴梅林鎮都讓他心生恐懼。晚上閉上眼睛,就看到那年輕漂亮的小姐倒在地上,自己雙手緊緊掐著她的脖子,她沒有辦法唿喊,也沒有辦法掙紮,腿蹬了幾下就沒氣了。


    他站起身,看著那女子的屍身,全然沒覺得害怕,喘著粗氣道:“你厲害啊,還敢罵人!我就隨口問一句坐車嗎你就罵我!你不是很厲害嗎,起來啊,起來啊,母夜叉!”


    掐死了人,他還不解恨,又抬腿踢了幾下,見那漂亮的小姐隨著自己的踢動無助地晃了幾下,內心充滿得意。


    這時下身的陣陣抽搐讓他有釋放的欲-望,他解開棉布汗巾子,想拉下褲子對著那女人的臉來一泡,褲子拉下來,他遲疑了。


    他是個童男子,一個是家裏沒什麽錢,靠一把子力氣賣錢,一方麵是他也很潔身自好,現在的暗門子,幾個大子就能上坑,城裏拉車的很多人剔著牙講述著那些事,嘲笑他好大年紀還是個童男子。彼時他也漲紅臉分辨幾句,而現在,當可以赤-裸-裸地麵對一個年輕漂亮小姐的時候,他猶豫了,最後還是轉過身,衝著門口的角落美美地撒上一泡尿,然後心滿意足係上汗巾子,俯身拉過那女人的屍體,往屋外一點點拖出去。


    他不知道,很快,那片尿跡上就爬滿了螞蟻,黑黑密密壓壓的,像是要向人證實什麽。


    如果屋子有眼睛,就能看到不遠處,一個強壯的男子拖著屍體,一步步緩緩地向梅林外麵走去。


    將屍體留在這裏不是更好嗎?


    不,不好,這個女人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死了就要扔到路上去。


    自愛者才能愛人,富裕者才能饋贈。給人以生命歡樂的人,必是自己充滿著生命歡樂的人。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既不會是一個可愛的人,也不可能真正愛別人。


    世間一切莫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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