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兒痛哭過一場之後,臉上的脂粉零落,雙眼紅腫,模樣兒十分的狼狽。好在冬日的太陽下山的早,臨近晚飯時分,天色已是相當的暗了。繡兒和蓮花兒走在迴明月樓的路上,一直擔心被人看她那副樣子,幸虧繡兒平日裏來來去去就是低著頭走的,又有暮色的遮掩,通往明月樓的那條路本來就人跡稀少,倒也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今日在書房的時辰要比平日裏長了些,等她們迴到自己的住處時,廚房已是把兩人的飯菜送來了。也不知是什麽緣故,廚房送來的東西是一日不如一日,有時很明顯的看出是拚拚湊湊將幾樣菜放在了一起,讓人很難引起食欲。前幾天繡兒吃飯隻是應應景而已,再好的東西吃進她的嘴裏也索然寡味,隻是蓮花兒在一邊苦苦相勸,她才勉強的吃了幾口。

    今天的她就不同了,放下了心裏的那沉重的心結,繡兒的人頓時有了一股新的活力,有一種要好好的活下去迎接美好未來的欲望。這樣一來,多日不見了的饑餓感一下子襲上身來。雖說那飯菜已經微溫的了,那色香味就更談不上了,可繡兒依舊是吃的津津有味,把送來的東西幾乎全吃完了。

    蓮花兒看得很心酸,覺得那些人太勢利了,難道就不想想將來大少爺當了家,繡姑娘成了少奶奶,那時候真要計較起來,看誰能有好果子吃呢。再轉念一想,誒,這人那可不能太好說話了,那些人不就看著大少爺和善好脾氣,繡姑娘老實才這麽欺負人的麽。瞧那送來的飯菜,比丫頭的就多些菜色而已,可和那些主子的就根本沒法比呢。蓮花兒越想越生氣,打算找個機會告訴大少爺一聲,他一定會幫繡姑娘討個公道的。

    繡兒大哭了一場之後,到夜晚,那雙眼睛腫了起來,加上她那麽多天沒好生睡覺,這下心裏一放鬆,就困倦的不得了。蓮花兒催她趕緊睡下,又拿了冷手巾替她敷眼睛,這是繡兒從那天以後第一次早早的睡了。倒是那蓮花兒,一直忙了個大半夜,不斷地換手巾,直到繡兒迷迷糊糊地醒來,趕著催她去睡覺,才略略的打了個盹。

    到了第二天的早上,繡兒的兩眼非但沒消腫,而且更厲害了,那雙大大的杏兒眼,隻剩下了一條縫。繡兒想推說病了不去容萱堂請安,可又怕驚動了老太太得更加的起疑心,隻得勉強前往,一路上低著頭,不敢看人。到了那,繡兒輕聲地問安了以後就向往老太太的背後躲去。別人雖都看到了,可大家也沒說什麽,老太太等都明白,繡兒就是躲在屋子裏哭一場也是很正常的事,那樣反而能讓她發泄一下不至於憋壞了。

    隻有那大太太薛氏,在別人眼裏楚楚可憐的繡兒,在她的眼裏就是在裝模作樣了,一看到就不舒服,開始還想忍忍,可她這個人很難忍得住,還是開了口“哼,瞧瞧,都進了這個門檻子了,還不滿足麽,這大正月裏,好好地嚎什麽……”那個喪字還沒出得了口,就被老太太那重重地一聲咳嗽給堵了迴去。

    呂老夫人白了薛氏一眼,歎了口氣,暗裏想著這個人就是改不了的臭脾氣,都這個樣子了還那麽地挑剔幹嘛呢,連物極必反的理也不懂,也不好好的想想看,你那個芳瓊還沒進門呢,如今不還靠繡兒的命水支撐著宏兒麽,真把她逼瘋了與你有什麽好處麽呢。想著那臉色就陰了下來。

    薛氏見婆婆生氣了,也覺悟到自己的確實過分了點,便在一邊不再吭聲了。

    呂老夫人對彩蓉說“拿點貢白菊給她,叫丫頭泡了水敷在眼睛上,一兩天就好了。”當年丈夫死後,麵對著偌大的一個莊子,那麽年幼的兒子,有多少煩難的事,她也曾有過夜夜流淚到天明的時候,所以對那貢白菊花水能消腫的功效自然很清楚。

    老太太迴頭有對繡兒說,“眼睛這樣了,別做那些繡活了,歇個一兩天吧,任什麽的也別管了,沒什麽急得那樣的,還是身子要緊。”

    呂老夫人似乎看出薛氏又要說什麽了,就搶在她的前頭說道“就這麽按我的話做,別理那些事了,這家裏還是我說了算的!”話中隱隱地帶著了警告的意味。

    彩蓉見屋子裏的氣氛不好,就連忙把話岔開了去“老太太,這貢菊可是夏天喝的東西,這會子一時還找不出來呢,等過會兒我替繡姑娘送去好了。”

    老太太也覺得把話說的僵了,正好彩蓉這麽一說,便立時接過來說道“一會半會的都不打緊,隻是你可別忘了就好。”

    到了中午時分,彩蓉打發完了老太太的午飯,正好有會兒的空,便拿了一罐子杭白菊往明月樓來了。

    彩蓉到的時候繡兒正吃著飯呢,見她來了連忙起身來迎接,又親自端上茶來。繡兒雖說為人老實,可這些天來也看出了彩蓉在這府裏的地位可不一般,有時就連兩位太太都沒她的權柄大呢,想要能在呂家好好的過日子,這也是個得罪不起的人。

    蓮花兒一看是蓉大娘來了,靈機一動,就故意把彩蓉往桌子邊上讓,好讓她看看哪些不堪的飯菜。果然彩蓉看著桌上那幾樣明顯是胡亂拚湊起來的菜色時,那臉上的神情一下子就變了,似乎不信的問道“這些是繡姑娘的飯麽?”

    蓮花兒一看目的達到了,就故作毫不知情般的說道“是啊,今天的飯菜還不錯呢。”

    彩蓉心裏大怒,這些人也太欺負人了,她先嗔怪蓮花兒道“你是怎麽服侍繡姑娘的,一點機靈也沒有,這事為什麽不和我來說呢。”

    蓮花兒假意理虧的低垂下了頭,繡兒在一邊忙勸道“蓉大娘,這不關蓮花兒,其實這飯菜蠻好的,沒有關係的。”

    彩蓉說了“不是這麽說,繡姑娘寬宏大量,可作下人的不能太隨意了,可不能違了主仆間的規矩呢。”這話一半是在說給繡兒聽,另一半是在警告蓮花兒。

    從明月樓裏出來,彩蓉就匆匆地往廚房裏去了,一路上她就在想,這分明是那個掌管廚房的畫眉搞的鬼,這人是薛氏的陪嫁丫頭,又嫁了廚房的大掌勺,現就經管著內廚房呢,肯定是受了薛氏的指使,這可得好好的鎮鎮她才行。

    彩蓉親自到廚房來,這可不多見,那畫眉兒還以為是老太太的飯菜不對口味呢,很是緊張的問道“蓉姨,老太太有什麽吩咐麽?”

    彩蓉冷笑著說“我倒還沒和老太太說,隻是奇了,我們呂府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窮了的呢,拿那些剩菜也端上來充數呢?”

    那畫眉一時還沒想到是為了繡兒的緣故,一臉的莫名其妙的看著彩蓉。

    彩蓉接著點明了說了“要捏軟柿子,那也得看看捏得捏不得,捏爛了也是會找麻煩的。你那送去明月樓的算是什麽東西呢,那繡姑娘老實,,好糊弄,遇上個刁鑽些的往老太太跟前一送,你看看會怎樣吧。”

    這下子那畫眉的臉倒紅成了柿子了,她囁嚅了半日才說道“那是今日的菜做少了……”

    彩蓉沒等她把話說完,啐了她一口,打斷了她的話“少扯那些沒油鹽的淡話,你那點子心思我還有不知道的?效忠主子,也得估量著情形再說,沒眼色的話,害了主子也把把自己給繞了進去。用你那豬腦子想想吧,日後這府裏可是誰當家呢?”

    一番話說得畫眉啞口無言,低下了頭去不敢再出聲了。

    彩蓉說“好在那繡姑娘不計較,我也不迴老太太了,要再有下次,那就難說了。”

    一聽彩蓉說不計較了,那畫眉算是鬆了口氣,連忙忙說“絕不會有下次的了!”

    從那以後,廚房裏對繡兒的態度大大的轉變過來了,彩蓉的話點醒了畫眉,大太太的話不妨陽奉陰違的敷衍過去,真的得罪了大少爺,這位呂家堡的未來堡主的話,說不定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呢。所以不僅食飯菜的質量大大的改觀,有時還特意的備些湯水粥點送來明月樓給繡兒當宵夜,有意來彌補前愆。

    繡兒的心結大大的解開了,又有這樣的好湯好水的調養,她生命的花朵有一點點的滋潤起來了,一點點的綻放起來了,雖一下子還不能完全地複原,可一眼就能看出明顯的變化。

    呂老夫人等並沒有起疑心,大家還以為繡兒痛哭一場之後終於是想開了,都想到這種事原本就是要熬過來的,倒都替她的變化高興。算是放下了狀心事。

    呂宏濤見繡兒的身子漸漸複原,那精氣神兒也迴到了從前,心理總算稍稍的安定了些。有了那天的哭訴安慰後,兩人的關係更不同了,雖然依舊沒什麽親熱的舉動,可那一記眼神,一句話語,流露出來的都是情意,感到的都是溫暖。

    但呂宏濤的心裏卻始終壓著塊石頭,他雖說信誓旦旦的答應了繡兒,可到現在還沒想出個既不和那些人翻臉,也不讓她們的計謀得逞得好法子來。幾天下來,呂宏濤反複的思量,最後覺得隻有和他父親呂正龍聯手,趁著他父親和大娘的糾葛,父子組成同盟來聯手打消此事是最妥當的辦法。

    所人都在等呂正龍,呂老夫人在等這個兒子迴來,畢竟他才是這呂家堡的堡主,是呂宏濤的父親,兒子的婚姻大事也總得有他說了才算數。呂宏濤也在等這個自己並不很想麵對的父親迴來,知道隻有他才肯定不願意再結薛家那門親的,可以做他的盟友。

    就連最不願意見到呂正龍的薛氏,這麽多年來也頭一次那麽殷切地盼著這個她早是深切怨恨的男人迴來。她也知道雖說呂家古堡的大事還是有呂老夫人說了算,可畢竟呂正龍的同意與否有著極大的關礙。

    可盡管大家都那麽的期盼著呂正龍的迴來,但那還在京城逗留的呂正龍卻連歸期都沒有定下來,隻是帶來了書信說有事要多耽擱一陣子。就這麽到了二月都過了一多半了,呂老夫人等人的心裏都開始著急了起來,離原先定好的正月十八的婚期已過了一個月了,大行皇帝的國喪也過了大半,可這呂正龍人不迴來,那許多的事就不能辦了。其中最著急得十大太太薛氏,那芳瓊的事還不算真正的有著落,她是深怕夜長夢多,更擔心的是繡兒日日在書房裏伴讀,若是兩人真的日久生情那事情就有麻煩了。

    到了二月二十二,沒等到呂正龍迴來的消息,倒等來了又一樁震驚天下的大事,那個成婚以後在慈禧太後的陰影下苦苦度日幾年的同治皇後,在夫君去世了僅僅七十五天後,也魂歸地府,和那在生前聚少離多的皇上相會去了。這個消息一來,打亂了好幾個人的打算。

    頭一個就是呂老夫人,她心裏盤算了下,又是個百日的國喪,這樣最快也得到六月裏才能辦婚事,那這年內抱孫子的希望可就落空了。誒,有時她真的有些懊悔,早知道這樣的話,當初就該讓宏兒和繡兒把房圓了的好呢,任何事也大不過早些為呂家傳宗接代、開枝散葉來得要緊啊。

    對薛氏來說,那大行皇上的駕崩消息是給了她促成芳瓊知識的時間和機會,而這次皇後的去世卻是讓她感到事情的發展有些不順利,這會把時間拖的太久了,變數也就多了,隻要芳瓊一日不進這呂家的門來,薛氏就覺得心裏不安。

    呂宏濤倒覺得是鬆了口氣,這又一個百日的國喪至少給了他時間,讓他有時間來考慮如何應付的更巧妙更完備一些。他總覺得光靠他父親是靠不住的,雖說他也做了萬不得已就拉破臉的打算,可大事未了,總是能不破臉的為好。

    呂宏濤突然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不管那麽多,先私自和繡兒圓房再說。對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他頭一個反應就是絕對不行,太荒唐了,繡兒一個大姑娘家的怎麽來麵對眾人的非議呢。可不知怎麽搞的,這個念頭始終在他的腦子裏反複盤旋,揮之不去。久而久之,呂宏濤慢慢覺得這個計謀也不是完全不可行的,似乎倒挺有點意思的。

    呂宏濤讓自己的心靜下來,仔細地考慮起那個法子來了。呂宏濤知道,要是自己硬頂著不娶那個什麽的芳瓊,估計奶奶也不會牛不喝水硬按頭的,可他突然覺得這倒是個讓奶奶和那些人難堪的好機會。一想到這,呂宏濤的思路就鑽進了報複的牛角尖裏去了,一種讓他那最講究麵子的奶奶下不了台的痛快,使他興奮起來。

    雖說他對繡兒是滿懷情意,決意要和她共度一生,白首偕老。他也認為他作為一個大丈夫,又要保護這個自己心愛女人的義務,可麵對著親娘的怨恨,呂宏濤決定先犧牲一下繡兒,先把她當做一枚複仇的棋子。

    呂宏濤又覺得反正等事情了結了之後,他就要帶著繡兒遠走高飛,到那無人認識的地方開始生活。到那時,他找個教蒙童的學館,繡兒刺繡,過那簡單而清淨的生活,遠離那些為了名利、富貴而勾心鬥角的地方。

    呂宏濤雖也覺得他這個決定一下,真的做起來第一個會受到責難的就是繡兒,繡兒的處境肯定會有些艱難,也會受些委屈。可呂宏濤覺得自己有足夠的力量來為她擔當這一切,會護得她周全的。而那些委屈,他會用一生的時間來迴報她的。

    呂宏濤是暗中打定了主意,可究竟如何來做卻不那麽簡單。要怎樣繡兒才能心甘情願的去違抗那些禮法規矩,並且拋開女孩子的羞澀和矜持,同意和他私自圓房呢,那洞房又設在哪裏呢,這些都讓呂宏濤絞盡了腦汁。

    經過反複的思量和盤算,呂宏濤想到了利用繡兒的同情心。他早就看出繡兒是個極善良的女孩,如果得知他身負母親那天大的怨恨的話,很可能會答應幫他實行這報複的計劃。至於那洞房,呂宏濤覺得就在書房裏的為好,他既不便去繡兒的明月樓,繡兒更沒有可能到他的住所來,兩人能碰麵的地方就隻有這書房了。而且書房裏伺候的丫頭、仆婦都是一直跟著自己的,容易收服,方便辦事。

    把這一切都盤算好了之後,呂宏濤開始行動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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