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兒就這麽呆呆的想著,由於老太太早已吩咐過何媽等下人,繡兒必須禁食祈禱,以求神佛的保佑,所以,除了小丫頭端來過一盞茶之後,並沒人再來招唿過她。而她也因為心神受了極大的刺激,肉體早已麻木,連饑渴的感覺也不存在了。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的光景,何媽又帶著丫鬟們進來了,手中的小托盤裏放著兩碗參湯。

    “繡姑娘,這碗是老太太命我送來的參湯,是給姑娘補身子的”。何媽這是頭一次開口對繡兒說話。

    繡兒隻是點點頭,並沒有迴答,她心裏明白,這碗參湯那是老太太怕她不吃不喝,禁食祈禱,撐不了幾天才讓她補養一下的。既然娶她來是為了衝喜,是要讓她在神佛菩薩麵前祈禱求告,讓神佛菩薩可憐她的一片虔心,賜下恩典來,保佑她的“夫君”早日脫離病魔,能夠康複。就算萬一神佛菩薩不憐憫她,衝喜不成功,也她隻能是殉夫而死,而絕不可以早早的死在夫前。

    何媽說罷,將一碗參湯放在桌子上,就準備替大少爺灌服參湯了。

    “放著好了,讓我來,你們去吧。”繡兒開口了,她輕輕地說道。

    何媽一愣,這可是繡姑娘嫁過來後頭一迴開口說話。“你來喂,你一個人怎麽喂啊?”何媽聽了不禁有些詫異的問道。

    “嗯,去吧,讓我來喂他。”繡兒的聲音雖然還是那麽的輕微,可在這聲音裏卻能明顯地聽到她的堅決。

    何媽和兩丫鬟相互看看,心想你真要喂,那讓你喂好了,反正那是你的丈夫,我們落得輕鬆有何不好。於是,何媽就把手裏的那碗參湯也放到了桌子上,帶著兩個丫頭就走了出去。

    繡兒拿過碗來,坐到了床邊。她想伸手抱起呂洪濤來,但手剛一碰上他的身子,像觸電一般的縮了迴來,這是她十五年來第一次碰觸到除了自己父親兄弟之外的男人,一陣羞澀湧上她的心頭。繡兒猶豫了一會,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自鎮定下心神。告訴自己說,他不是別人,是自己的夫君。是那個活著她將要侍奉終身,死了她必須相隨於地下的男人。她隻有救活了他。才能夠救得了自己。

    繡兒腦海之中再次掠過當年母親所做過的一切,她要像母親當年所做的那樣。繡兒輕輕地抱起呂洪濤的頭,讓他枕臥在自己的腿上,用牙筷小心翼翼地撬開了他的牙關,喝了口參湯,低下頭,想用嘴慢慢地哺入了呂洪濤的口中。

    兩人的嘴唇相接的那一刻,繡兒一陣心慌,她隻是像那個蜻蜓點水般地一碰就縮了迴來,那含在口裏的參湯也被咽下了一半,這其中不光是女兒家的羞澀,還有被那呂宏濤嘴唇上那不像活人一樣的冰冷嚇壞了。繡兒怕她的夫君已經是個死了的人,就放下碗來,用手在他的鼻子下試探了起來,她發現她的夫君還在微弱的唿吸著,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心裏略略的放鬆了一點。

    繡兒再次把嘴唇靠近了她的夫君,這次她告誡自己一定要穩住,一定要成功,慢慢地,慢慢地她小心地哺喂著,讓那參湯一點點,一滴滴地進入他的咽喉。終於口裏的參湯全部被哺入了呂宏濤的口中,繡兒停了一下看看他的反應,見她的夫君依舊是老樣子,她就繼續地哺喂了起來,每哺一口,都會停下來,用手輕輕地撫揉他的胸口,好讓參湯能順利地下咽。

    一碗參湯她足足喂了有一個時辰還多。放下碗來,繡兒仍然抱著自己的夫君,用小手不停地輕撫著他的胸口。眼光凝視著那枯瘦的臉龐,心裏暗暗的歎道,如果不是生病,他應該是一個俊朗的男人吧,繡兒那麻木的心有了些許的活動,如今他是她唯一的親人了,她不想失去他。就像失去母親,哥哥一樣。

    沒有參湯從他而口中流出。繡兒看著平穩地躺在床上的呂洪濤,心裏泛起了一絲的喜悅,臉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這是她這幾天來第一次笑了。

    何媽心中懊惱不已,正在和小丫頭們閑聊的她突然想起了一件極要緊的事來,那就是剛才忘了替大少爺圍上圍墊就走了,那樣繡姑娘在喂大少爺喂參湯的時候肯定會把他的衣被都弄濕了。哎呀,這個麻煩可就大了,昨天就是為了替大少爺換喜服,那一番的折騰讓大少爺的病情又加重了,可那也是沒法子的事,老太太和老爺也都沒有怪罪,如果這次大少爺因換衣被而再次著涼的話,那就不同了,這可就是她們的疏忽呢,要是上頭怪罪下來,她可吃罪不起啊。想到這兒,她連忙跑進房間來看視,當她往那床上的大少爺望去的時候,可見那被子衣服都是幹幹的,何媽是大大地鬆了口氣,但心中也不免覺得奇怪。她想難道繡姑娘真有那麽大的能耐,不可能,不可能,那……,哦,何媽心裏明白了,那一定是繡姑娘實在餓的受不得了,借喂參湯之名,自己偷偷地喝了的。何媽暗地裏想著,這大少爺也不知喝了多少的參湯,全部都是吐了出來,算了,繡姑娘也實在是可憐,自己就當不知道的好了,在真要說了起來也怕連累自己也有了不是呢。

    傍晚,何媽帶著丫鬟端來了二煎的湯藥,她有心試探地問道“繡姑娘,還是你來喂嗎?”

    繡兒點點頭“好的,你們放著好了”

    “這藥的溫度剛剛好,放涼了那可不好了,你需要我們幫忙嗎”她邊說邊替大少爺圍起了圍墊,這次她不會再把這要緊的事兒給忘了的。

    “嗯,我知道了。你們去歇著吧,我一個人來就行了。”要繡兒在人前嘴對嘴地替男人喂藥,盡管這男人是她的夫君,她也會覺得難為情,做不出來。

    何媽更加的奇怪了,真不知她一人到底是如何喂的呢?總不見得,她餓得連湯藥也要會偷喝吧。心中雖是疑惑,但又不好多問,隻得放下藥碗,帶著丫頭們出去了

    繡兒含了口藥汁,照樣慢慢地哺入了呂洪濤的口中。她是那樣的專心,那樣的仔細,又足足哺喂了一個多時辰。渾然不覺滿口苦澀的味道,因為她心裏的滋味比那苦藥更苦,苦的足以讓她喪失了感覺。

    湯藥終於也順利的哺完了,繡兒稍稍地鬆了口氣。看著那靜靜地躺著的呂洪濤並沒有嘔吐的現象,心中也升起了一絲希望。

    晚上,老太太和兩位太太又來到了呂洪濤的房裏,又帶來了一碗的參湯,何媽看看繡兒,這次繡兒低著頭沒有言語,在老太太的麵前何媽也不敢造次,就帶領著丫鬟替大少爺喂了起來。可是不多會兒,那參湯還是慢慢地流了出來,老太太等人見了都是一聲長歎。

    “老太太,你看宏兒的臉色似乎好多了呢。”大夫人不知是真看出了點什麽來呢還是有意安慰地說。

    “是嗎?”老夫人聞言也細細地看了起來“嗯,不錯,看上去是好點了呢”

    “是啊,宏兒有佛菩薩保佑,一定可以好起來的。老太太放心吧,這些天為了他可把您累壞了,還是要保重身體為好,不然宏兒也會不安的。”大太太又說道。

    “繡兒,這兩天難為你了。”看孫子的情形似乎不錯,老太太的心情也好了起來。她對繡兒溫言道“我們去了,叫何媽服侍你也早點歇著吧,你也夠累的了。”

    繡兒低著頭輕輕地答應“是”

    偏屋裏,何媽對著兩個丫頭說道“哎,你們可覺得今天這檔子的事有點子怪嗎?我可真的搞不明白了……”

    “何大娘,你是說……噢,你是說那繡姑娘喂藥的事吧。是啊,真奇怪她是怎麽喂的呢。我們三個都喂那麽多天了,每次都是不行,她昨個才來,可真有本事誒。”小丫頭答道。

    “不是吧,我看那參湯她根本就沒給大少爺喝。你們沒瞧見嗎,老太太賞她的那碗參湯還放在桌子上沒動呢,難道她自己還沒喝?”另一個稍年長丫頭不以為然地說道。

    “不會吧,那還有湯藥呢,難道她連湯藥也敢偷喝了不成。”小丫頭不相信地說道。

    “哼,這可難說,人要真到餓極了的時候那是什麽都做得出來的。不信,你也兩天不吃不喝的試試看。”那丫頭顯出一副你懂個什麽的樣子來。

    “啊,真可憐”那小丫頭想到了繡兒的處境心裏就覺得一陣害怕。

    “我看那,明天如果大少爺還是老樣子的話,就不能再讓繡姑娘她一個人喂了,還是我們自己動手的好。告訴你們說,這種懶可偸不得。大少爺都這樣了,真要出點什麽差錯,我們三個誰都活不成。”何媽心中打定了主意。

    繡兒換下了穿了兩天的喜服,洗去了臉上的胭脂水粉,卸下了頭上的釵環首飾。人覺得輕鬆自在了些。

    夜深了,連續兩天的身心的折騰,繡兒早已是筋疲力盡了。可心裏的苦痛和腹中的饑餓,又使得她難以入眠。

    繡兒拿起了老太太賞給她的那碗參湯,小小地喝了一口,那冰涼微苦的湯液滋潤了她幹燥的喉嚨。參湯慢慢地劃入胃裏,稍稍減輕了那因饑餓引起的灼痛。她又喝了一小口。忽地,想起了剛才何媽她們喂“他”的參湯,全部都被吐了出來。繡兒考慮了片刻,毅然的拿起碗來,把剩下的參湯又全部的喂給了呂宏濤。

    繡兒喂完了參湯,仍然抱著她的夫君。這次她把他抱得稍許高些,讓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胸口。誒,他是那麽的瘦弱,抱在懷中幾乎感覺不到份量。繡兒用小手輕輕的撫揉著他胸口,隔著衣裳能清楚地感覺到那一根根的肋骨。

    “你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我會天天這樣的喂你,這樣服侍你的。大家都說那葉神醫的藥是很靈驗的呢,能起死迴生地呢。還有這參湯啊。誒,當年我哥哥如果有這麽樣的好藥的話,他也就不會死了”

    繡兒知道他是聽不到她所說的話的,也更不會迴答。可是她心中有著太多的愁緒,把胸口漲得滿滿的,幾乎就要爆裂,她需要有地方宣泄,她想要對人傾訴。

    “你不要死啊,你真的不要死啊!,我娘死了,哥哥也死了,爺爺也死了。我爹爹為了錢財不要我了,為了那貞節牌坊,他叫我也死。你知道嗎,我很怕,我真的很怕很怕啊,我也很難受。可有誰會救我,會可憐我呢?如今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求你不要死啊……”繡兒用手撫摸著夫君的臉龐,口裏呢喃地訴說著

    “你知道嗎,我有多羨慕你哦。真的,我不是羨慕你是個有錢的公子爺,我是羨慕你有著那麽多疼愛你的人啊。今天我看到老太太,老爺,夫人都來看你的時候,他們是那樣焦急緊張,滿臉都是痛惜憐愛。你要是真的死了,他們一定會非常的難過,會非常傷心的。可我呢,我死了又有誰會為我難過,為我傷心,為我流淚呢?……不會有誰來為我流淚的,也沒有人會為我的死而難過的。後娘她從來就不喜歡我。爹爹呢,想來也不會了,要是爹爹還有半分疼我憐我的心腸,也不會因為貪圖錢財,把我嫁進你們呂家來衝喜。更不會因為那貞節牌坊,要我守節自殉的了……”說到這些,繡兒心中滿是酸痛苦澀。

    “隻有娘啊,隻有我娘才會為我難過的,為我傷心的。可我娘她早就死了,但我知道就是在九泉之下,我娘她也會為我流淚的。當年娘拉著我的手說繡兒,娘是不行了,不能再照顧你和你爹爹了。你要自己照顧自己,要好好的活著……”繡兒想起了那死去的母親,那唯一疼愛她親娘,喉嚨哽咽起來。她那以為早已流幹了的眼淚,奪眶而出。一點點,一滴滴地落在了呂洪濤的臉上和她自己的手上。

    她抑低了聲音抽泣著,訴說著,時斷時續的嚶嚀細語在寂靜的夜空中顯得格外的淒涼。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心俱疲的她,終於因體力不支而昏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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