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大家進命館時,門前沒有拴馬石,當時淩霄也不在意,隨手便丟下馬韁。他覺得這兩匹馬騎乘已久,所謂老馬識主,再也不會出差錯的,可萬萬想不到,才一會工夫,兩匹馬便不見了蹤影。


    眾人見丟了馬,一時間怔怔地呆在當地,半日迴不過神來。


    淩霄嗐了一聲,狠狠一頓足,暗怪自己太大意,一轉頭,看見路旁那個賣鞋老漢,急步奔過去,問道:“老伯,我們的馬不見了,你看見沒有?”那老漢道:“你們的馬受了驚,自己跑了。”淩霄急問:“自己跑了,怎麽迴事?”那老漢道:“剛才街上奔來一匹驚馬,你們的馬受了驚,便隨著那匹馬跑了。”淩霄問道:“往哪個方向跑了?”那老漢順街向東一指,道:“往那邊去了。”


    淩霄更不多說,將包裹拋給張惠茹,急聲道:“我去追馬,你們在這兒等著,千萬別亂動。”說著,拔腿向東奔去。那賣鞋老漢望著他的背影,長聲叫道:“喂,小兄弟,買雙鞋再追罷,我老漢的鞋又結實又跟腳,穿我的鞋,包你追得上……”


    阿窈大為擔心,問道:“惠姐姐,你說我們的馬還能不能追迴來?”張惠茹道:“剛跑失的,應該跑不遠,我想追得迴來罷。”阿窈道:“要是追不迴來,那可怎麽辦?”張惠茹籲了口氣,皺眉道:“追不迴來……那誰也沒法子!”李衍問道:“淩霄為什麽不讓我們幫他一起去追?”張惠茹道:“想必他是怕大家失散了,那豈不更糟糕。”


    過了一頓飯工夫,淩霄方才迴來,大家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知道沒有將馬追迴來。


    張惠茹問道:“沒追到麽?”淩霄點了點頭。張惠茹哼了一聲,道:“這都怪那個‘鐵算子’,我去找他理論!”說著轉身便走。淩霄忙一把拉住她,問道:“這怎麽怪人家了?”張惠茹氣咻咻道:“不怪他怪誰!要不是他說什麽‘喪馬’‘悔亡’,我們的馬能丟了?”淩霄道:“這也怪人家,人家隻是推算,又沒偷你的馬!”死拉硬拽,好歹總算攔住了她。


    李衍問道:“現在我們怎麽辦?”淩霄長歎了一聲,道:“也沒別的法子,隻能再賣兩匹馬了。好歹我們運氣不算太壞,這鎮上有賣馬的,不然可就苦了。”剛才已問過那賣鞋的老漢,知道城東有騾馬市,大家無精打采,隻得向城東走去。


    走了一程,忽見當街有個包子鋪,屜籠一揭開,頓時香氣四溢。淩霄看了看日影,已是午時,便一指包子鋪,說道:“大家也都餓了,先吃過飯再買馬罷。”張惠茹撇了撇嘴,不情願道:“我們就吃包子?”淩霄笑道:“當省則省,湊合吃些罷。”當先走過去,挑了一張桌子坐下,大家也都跟過去坐了。


    大家要了兩籠蒸包,四碗紫菜湯,慢慢吃著,剛剛丟了馬,自是連吃飯也沒心情。李衍看了張惠茹一眼,嘴裏不說,心裏卻在想:“這個瘋丫頭,大約也是我運氣差的一部分,若不是她非要去命館看命,這兩匹馬也丟不了。有她一路相隨,真應了那老儒士說我的‘犯桃花劫’了。”想到此,不由得輕輕歎了一聲。


    張惠茹敲了敲桌子,說道:“喂,你歎什麽氣?”李衍隨口應道:“沒歎什麽。”張惠茹哼了聲,道:“你心裏在埋怨我,是不是?”李衍微微一怔,忙道:“沒有,沒有,我埋怨你做什麽……”張惠茹眉毛一挑,道:“埋怨就是埋怨了,還當我不知道。堂堂男子漢,心裏想什麽還不敢說出來麽!”


    李衍見她說破了,不再隱瞞,說道:“不錯,是埋怨了,那又怎麽樣。今後咱們路程還不近,我勸你少惹點事罷。”張惠茹鼻中冷笑一聲,道:“我不埋怨你,你倒來埋怨我,真是天大的笑話!”李衍大為詫異,道:“埋怨我,我怎麽了?”張惠茹道:“不是你運氣差,我們能丟馬麽?不怨你怨誰!”李衍奇道:“這個也怨我?”淩霄忙勸解道:“好了,大家都少說一句,沒事就吵嘴,顯得很有才麽!”兩人方才不言語了。


    過了一刻,張惠茹見他不說話,便道:“好罷,丟馬的事怨我,這總行了罷。”李衍聽她自己認了帳,當真是破天荒第一次,微微一笑,道:“認帳就好。以後大家都少些事,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張惠茹老大不服氣,哼了一聲,說道:“隻要有銀子,多事怎麽了?難道誰還能把我怎麽樣!”李衍瞥了她一眼,不再答理她。張惠茹道:“你心裏不服氣,是不是?”說著,從包裹裏取出兩錠銀子,一手拿了一錠,錚錚一碰,笑著說:“你要是不信,我們打個賭,怎麽樣?”李衍道:“打賭……打什麽賭?”


    這兩錠銀子,正是在武當時張道長所送,每錠二十五兩,是給淩霄在路上做盤纏的。淩霄見她拿出盤纏來,嚇了一大跳,眼下四人別無長物,隻剩下這兩錠銀子,買馬、住宿和吃喝,全都靠它了,急忙道:“師妹,你幹什麽!”張惠茹向他一眨眼,笑道:“你別管,我跟他打個賭。”


    李衍知她古靈精怪,鬼點子防不勝防,生怕又給她捉弄了,不再理她。不想張惠茹不依不饒,一手拿著一錠銀子,敲得錚錚作響,笑道:“喂,李衍,你敢不敢跟我打賭?”連問了幾句,李衍忍不住,問道:“打什麽賭,賭什麽?”張惠茹笑道:“常言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我跟你打賭,隻要多給銀子,就會有人心甘情願給我當馬騎,你信不信?”


    李衍心想:“你是人,別人也是人,怎麽會有人給你當馬騎。況且現在出門在外,又不是在龍虎山,你的師兄弟怕你讓你,情願給你當馬騎,不相識的路人,才不會有誰來賣你的帳。”想到此,微微一笑,搖頭道:“我不信!”張惠茹聞聽,重重一拍桌子,大聲道:“好!你不信,我就賭給你看。喂,你拿什麽做賭注?”


    李衍一怔,竟忘了還有這件事,問道:“你說拿什麽做賭注?”張惠茹伸手一指書笥,笑道:“就賭書笥,你敢不敢?要是有人給我當馬騎,就算我贏,咱們就打開書笥;要是沒人給我當馬騎,就算我輸,我給你當馬騎,怎麽樣?”


    李衍心想:“這丫頭嬌蠻慣了,讓她吃些虧也好。我贏了,自是不會拿她當馬騎,讓她碰鼻子灰,以後也好有所收斂。”便道:“好,賭就賭!”張惠茹大喜,轉頭看了看淩霄、阿窈,說道:“你們兩個為見證,可不許賴帳!”


    阿窈托著下巴,眨著眼看他倆打賭,見說定了賭注,急道:“衍哥哥,你輸定了!”李衍笑道:“我怎麽輸定了?”阿窈道:“惠姐姐在龍虎山時,常拿那些大哥哥當馬騎,你跟她賭這個,還不輸定麽?”李衍輕輕一刮她鼻子,笑道:“我知道,不過這裏可不是龍虎山,放心,她贏不了的。”書笥事幹重大,李衍敢拿它做賭注,自是認定了不會輸。


    淩霄見事已至此,料到勸也勸不住,索性也不勸了,心想不妨先靜觀其變,待時機到了再說。


    張惠茹站起身來,舉起一錠銀子,麵向大街,大聲道:“喂,我這裏有一錠銀子,有誰想要?”街上過往行人聽了,紛紛轉頭看來,卻沒一個人停下。張惠茹抬高了嗓音,又大聲說了一遍,這次有幾個人圍攏過來,不過仍是沒人搭腔。


    李衍見狀,低聲笑道:“你省省力罷,不會有人理你的。”


    張惠茹哼了一聲,這次舉起兩錠銀子,大聲向圍攏的人說道:“我這裏有兩錠銀子,一共五十兩,怎麽,你們沒人想要麽?”看熱鬧的人越圍越多,紛紛議論,說她的模樣不像瘋子傻子,怎會做此傻事,一定是取笑人的把戲,所以仍是無人搭腔。


    忽然,人群中有人大聲說道:“姑娘,你是錢多花不完,還是發燒燒昏了頭?”又一人笑道:“這位姑娘,你是想取笑人罷,這麽玩,沒人理你的。”說得眾人哄然大笑。


    李衍心中也暗笑,心想:“你這丫頭任性慣了,這次可丟了臉,我看你如何收場。”淩霄怕她如此下去,真的要丟人現眼了,忙站起身來,想拉她坐迴去。


    正在這時,忽從人縫中鑽進兩個人來。這兩人蓬頭垢麵,幾乎衣不蔽體,顯然是兩個乞丐。其中一個乞丐道:“姑娘,你真的肯給人銀子,不會是騙人罷?”另一個年紀大些的乞丐道:“姑娘,天上可不會掉餡餅,你給人銀子,是不是另有說道?”


    張惠茹笑道:“不錯,算你猜對了。姑娘給人銀子,不是白給,自然是另有說道。”兩個乞丐聽得如此說,反而多信了幾分,看著那兩錠明晃晃的銀子,兩眼直放綠光。那年長乞丐咽了口唾沫,問道:“姑娘,你有什麽說道,說出來聽聽。”


    眾人見她這般說,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連包子鋪主人也不做生意了,湊上前來看熱鬧。


    張惠茹咳嗽一聲,敲了敲手中銀子,說道:“說來很簡單,隻要誰給我當馬騎,這兩錠銀子就歸誰!”兩個乞丐聽了,簡直不敢相信,問道:“姑娘,你這話當真?”張惠茹道:“當然當真,姑娘說話,從來不騙人的。”口中說著,迴頭瞥了李衍一眼,意思是說:“臭小子,跟我打賭,你輸定了。”


    李衍心中一驚,暗道:“不好,誰知此時竟冒出兩個乞丐來,這下怕是我要輸了。倘若我輸了,那可怎麽辦,難道真要打開書笥給她看,如此,我如何向師尊交代!”想到此,眉頭微微皺起,兩眼望向那兩丐,心中隻盼他們別給她當馬騎。


    兩個乞丐湊前幾步,伸出手去,道:“好,我們願給姑娘當馬騎,銀子拿來罷。”張惠茹格格一笑,將銀子轉向背後,說道:“且慢,我還有話說……”兩個乞丐一驚,道:“怎麽,姑娘後悔了?”張惠茹道:“姑娘做事,從來沒後悔過。不過,先聽我把話說完。”兩個乞丐問道:“還有什麽話?”張惠茹道:“給我當馬騎,第一,要四腳著地,這樣才像騎馬,是不是?第二,四腳著地,馱著姑娘要行十裏路,這樣才叫騎馬。你們誰做得到,銀子就歸誰。”


    兩個乞丐想了想,兩錠銀子,那可是五十兩啊,有了這五十兩銀子,一輩子吃包子都花不完,到時一手一個包子,左手咬一口,右手咬一口,那可是天大的享受啊。心念及此,二丐“撲通”一聲,同時匐身在地,都道:“好,我們給姑娘當馬騎,馱著姑娘行十裏路。”


    張惠茹格格一笑,轉頭向李衍道:“李衍,這次你輸定了!”走向兩個乞丐,抬腳便要騎上去。


    正在這時,忽聽哈哈一聲長笑,一個聲音說道:“子曰‘有錢能使鬼推磨,錢多能使磨推鬼’,如今的世事,竟然有人心甘情願給人當馬騎,可笑,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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