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清脆動聽,帶著三分稚氣,甚覺耳熟。李衍睜眼一看,果然是昨日捉青蛙的少女,不由得又驚又喜,苦於穴道被封,嘴裏隻能發出哼哼之聲。


    少女走近身來,睜大眼睛看了好一會,才發覺他啞穴被點,急忙上前解開。李衍微感吃驚,想不到她小小年紀竟懂得解穴,隨即想到,她是張惠茹妹妹,懂得毫不為奇。


    李衍長舒了一口氣,心想總算逃過了那瘋丫頭的惡作,定了定神,笑問道:“你怎麽說我是花臉貓?”少女見問,嘻嘻笑成一團,伸手從懷裏掏出一麵小菱花鏡,倒轉向他道:“你自己照照,滿臉烏眉嘴黑的,是不是花臉貓。”李衍向鏡中一照,見自己臉上被熏得東一道西一道的,不禁哈哈大笑。


    過了片刻,少女止住笑聲,說道:“大哥哥,我惠姐姐就愛捉弄人,其實她人不壞,你不要生氣才好。”李衍道:“小姑娘,你怎麽……叫我大哥哥?”少女笑道:“你比我大,我當然叫你大哥哥了。”


    李衍問道:“那麽,你叫什麽名字?”少女道:“我……我叫窈兒。”李衍道:“你在家是老小?”少女奇道:“是呀,你怎麽知道?”李衍笑道:“在家排行老小,自然叫幺兒了。”少女嘻嘻一笑,道:“我小名叫窈兒,是窈窕的窈,可不是老幺的幺。”李衍道:“小名叫窈兒,那大名叫什麽?”少女道:“小名叫窈兒,大名就叫阿窈了。”李衍聽了,忍不住又大笑。


    阿窈忽然醒覺,叫道:“哎喲,隻顧著說話,竟忘了給你解繩子。”經阿窈一說,李衍這才想起自己還被繩子綁著。阿窈一麵解繩,一麵問他疼不疼。李衍不禁納悶,眼前這女孩這般善良天真,而她惠姐姐卻如此惡作,不知二人是不是親姐妹。


    剛解開繩索,呂遜已帶著淩霄走進洞來,看見眼前這般形景,早猜到原委,皺了皺眉,歉然道:“都怪在下管教門下不嚴,開罪之處,還望公子見諒。”李衍微微一笑,自己解嘲道:“好在這張嘴還在,待見到掌門真人,還能說話。”呂遜神態尷尬,說道:“弟子們頑劣,公子多多擔待。掌門真人明日出關,公子便可見到了。”


    李衍見他歉意甚誠,不好再說什麽,當下眾人出洞。


    次日清晨,李衍剛起床,忽聽得“鐺、鐺、鐺”一陣鍾聲,急忙披衣出門,剛到門外,看見淩霄也急匆匆走出房來。李衍忙問:“出了什麽事?”淩霄道:“掌門真人出關了,在召集眾弟子。”李衍問道:“在早晨出關麽?”淩霄道:“這次真人閉關,是守庚申的小閉關,所以在早晨出關。”嘴裏說著,腳下不停的去了。


    李衍曾聽師父說過,“守庚申”是避三屍、修長生的必煉法門,通常人守庚申,隻不過守一夜,而修為高深之人守庚申,則需守七日。至於龍虎山天師派一脈,則更與他派不同,這其間似與修煉“五雷掌法”大有幹係。“五雷掌法”乃是天師派不傳之秘,據說,此掌法上可降妖伏魔、下可驅鬼除邪,實具通天徹地、驚鬼駭神之威力,卻不知是真是假。


    大約過了一頓飯工夫,呂遜親自來傳李衍進見。


    原來張真人閉關之所,就在日常起居的方丈之內。李衍隨呂遜徑直來到方丈外,大肚道人與另一道人守在門旁,神情莊肅。見二人到來,開門讓二人進去,隨後跟了進來。


    方丈內,居中一張大榻,榻上高懸一塊匾額,上寫“一元鈞天”四個字,兩旁各有一隻青銅古鼎,飄出嫋嫋青煙。榻上端坐著一位五十多歲的道人,一身玄色道袍,頭戴束發紫金冠,長方臉龐,麵色白皙,五綹長髯垂在胸前,神態平和慈祥。李衍一眼望去,便知此人是張宇初張真人了。


    呂遜走上前,輕聲稟道:“掌門師兄,李公子來了。”張真人正垂目凝思,聽見迴報,慢慢睜開眼。隻見他雙目炯炯,麵帶微笑,慈祥之中透著睿智。


    李衍上前躬身一禮,肅然道:“在下李衍,奉師命特來拜謁張真人。”張真人站起身,伸手示意,道:“公子是方外老居士高足,不必拘禮,快快請坐。”李衍略一歉讓,在旁邊客座上坐下。


    一時小道童獻茶畢,張真人這才說道:“三年前有幸,曾上琅玡山拜會老居士。時光荏苒,一別三載,不知他老人家身體可好?”李衍一拱手,迴道:“托真人洪福,家師他老人家身體還康健。”張真人向他望了一眼,問道:“老居士現下飲食起居如何?一日幾餐,睡幾個時辰?”


    李衍聽他如此問,微感詫異,略一思索,便明白是何用意,迴道:“他老人家一如既往,還是十日一食,一眠七日。”張真人聽了,微微一笑,點頭道:“方外老居士的‘辟穀胎息法’,果真舉世無匹。”


    呂遜等人在旁聽了“十日一食,一眠七日”,都驚愕不已,“十日一食,一眠七日”那不是活神仙麽?但見掌門真人神態,顯然深知其情,並無怪異之意。隨即想到,這“方外居士”在江湖上早有神仙之譽,想來此話不謬。


    李衍心中暗道:“張真人如此詢問,那是不露聲色試探我身份,如此,倒避免了不少誤會。”當即站起身來,恭然說道:“真人殷殷掛懷,深感盛情,家師亦命多多致意。在下此次前來,乃是奉命取還一件東西,家師他老人家說……”說到這句,忽然止住,想到兩次說“天機不可泄漏”,皆被人當作虛謬詐妄之言,倘若張真人也不知情,那豈不糟糕?


    張真人作了個手勢,示意他不必再說,道:“公子為何而來,貧道盡知。三年之前,貧道向老居士借閱此物時,約定三年為期,期滿之日,必當親自奉還。兩個月前,約期已到,孰料貧道偶染小恙,竟不能前往奉還,爽約失信,倍感惶愧。上月初,舍弟前往武當山,貧道便命舍弟代勞,要他順路將此物奉還給老居士。現下看來,必是舍弟冗務纏身,未能及時送達,以致有勞公子遠道奔波,實在心有不安。”


    李衍見張真人知道內中根由,心下頓寬,忙道:“人生在世,誰又能無病無疾,真人因恙失期,實屬意外,何必過責。”


    張真人一迴頭,叫道:“淩師弟。”一名道人應聲上前,呈上一封書信。張真人接信在手,轉身向李衍道:“貧道已修下一封書信,再命一名弟子相陪,煩請公子再勞鞍馬,徑往武當山一趟。若舍弟已將東西奉還,自然更好,倘若尚未送去,舍弟見信後,自會交付公子,公子自行取迴就是了。”


    李衍恭敬的接過信,暗自忖道:“師父隻命我來取迴一件東西,至於是何東西,卻隻字未提。此刻張真人也不提,顯然對此物極是慎秘。剛才言談之間,曾說到‘借閱’二字,想必是書籍一類東西,但不知是何典籍,如此的隱秘。”


    張真人見他滿臉猶豫之色,問道:“公子有何疑問?”李衍沉吟片刻,方道:“究竟……究竟是什麽東西,真人可否告知?”張真人見問,臉上露出詫異,問道:“公子下山時,老居士並未告知麽?”李衍道:“正是,家師實不曾言明。”張真人點了點頭,臉上神色登時凝重起來,道:“這東西……這東西……太過重大,確然是‘天機不可泄漏’!老居士不對你言明,實是該當的……”


    “天機不可泄漏”,又是“天機不可泄漏”!


    見張真人不肯相告,李衍心中越發覺得好奇,還欲再問,張真人道:“世上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公子不必再多問,既然老居士叫你來取,隻管取迴就是了。另外,倘若舍弟已將東西送了去,公子務必記住,千萬將此信焚毀,不可讓人看到。切記,切記!”


    李衍隻得應道:“是。”雖然心裏好奇得難受,見他如此說,也不好深問。


    張真人命呂遜相陪,同到齋堂用過飯,隨即李衍迴房收拾行囊。一時淩霄走來,笑道:“掌門真人命我陪同公子前往。”李衍聽了,喜道:“真的?那可太好了。”這兩日他同淩霄相伴,頗覺熟絡些,有他一路相陪,少了諸多不便。


    不多一時,二人收拾停妥,一同到馬廄中牽坐騎,呂遜早已候在那裏。李衍快步上前,不免寒暄幾句。呂遜一指那頭瘸驢,笑問道:“公子服色鮮明,卻騎著一頭蹇驢,未免太不相稱。再者說,蹇驢腳程慢,公子騎乘,不覺得不受用麽?”李衍拍了拍驢背,苦笑道:“不瞞道長說,弟子下山之時,家師曾用大衍筮法推演過一卦,說是‘此去西南,乘蹇人不蹇,人蹇乘不蹇’,所以,就命在下騎了這頭瘸驢。”


    呂遜聽了,撫髯微微一笑,道:“方外老居士行事,總與凡俗不同,既如此說,想必自有道理。隻不過,此去武當有幾千裏路程,公子騎這頭瘸驢,勢必耽誤行程。何況,這次不是往西南,卻是往西北,依小道愚見,還是改乘良駒的好。”李衍見他如此說,心中不免活動,猶豫道:“這個……”


    忽聽有人說道:“什麽這個那個的,你騎這麽個瘸腳貨,路上跑丟了你,我可不等。”馬蹄聲響處,隻見張惠茹牽著一匹胭脂馬,身背衣囊,從馬廄中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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