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就這麽安靜地躺在籠子裏,不會動、不會叫,甚至連唿吸都沒了。那兩隻靈活的小腳爪僵硬地支楞著,泛著青白的顏色。


    李令姝不顧宮人反對,打開了鳥籠的門。


    她用帕子包好小腮紅受傷的腳爪,然後便拖著它僵硬的小身子,把它從籠子裏取出來。


    小腮紅一動不動。


    李令姝哽咽一聲,她緊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憑瀾低聲道:“娘娘小心些。”


    她邊說,邊給李令姝擦幹淨臉上的淚,陪著她一起把小腮紅托在手上,生怕李令姝也沾染上小腮紅中的姹紫嫣紅。


    這藥太過歹毒。


    光聽名字,就讓人遍體生寒。


    李令姝哽咽道:“姑姑放心,小腮紅中毒的地方已經包好,隻要不沾染傷口就無礙。”


    她聲音原本是很清亮的,稚嫩的嗓音裏帶著絲絲縷縷的甜,說話聲音異常好聽。


    可是現在,她不光麵容暗淡,就連聲音也失去往日的甜美,變得黯然失色。


    憑瀾跟這神鳥就相處了幾日,現在看它如此,心裏也挺不好受。


    她揮手讓宮人們都退出去,自己留在李令姝身邊:“娘娘,想哭咱們就放聲大哭,把所有的委屈和難過都哭出來,等哭完了,心裏就能好受起來。”


    李令姝都眼淚跟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一滴一滴滑落在小腮紅失去光澤的羽毛上。


    她手忙腳亂地擦,卻發現眼前一片模糊,覺得什麽都擦不幹淨。


    “嗚嗚嗚,”李令姝突然哭出聲來,“小腮紅,你別離開我。”


    李令姝哭得幾乎都要背過氣去,整個人都在顫抖著,卻依舊把小腮紅捧在懷裏,不肯放下來。


    憑瀾心這麽冷的人,都有點想哭了。


    她柔聲哄著李令姝,哄了好半天才把小腮紅從她手裏取出,端端正正擺放在桌上,然後就蹲在李令姝麵前,用最溫和的目光看著她哭。


    “娘娘,咱們要哭就哭得最大聲,您哭痛快就好。”


    李令姝少時父母離世很早,後來病痛那麽多年都是一個人撐著,這是第一次,有長輩這麽溫柔地哄勸她,開導她。


    “姑姑,姑姑,”李令姝的心理防線在這一刻終於鬆動,她緊緊攥著憑瀾的手,“姑姑,她們喪盡天良。”


    李令姝哽咽著,就連臉上的淚都不願意去擦。


    “小腮紅何其無辜,何其無辜!”李令姝呢喃道,“我呢?難道我不無辜嗎?”


    這宮裏的一切,那些權力、算計、勾心鬥角,又與她有什麽關係?


    原來的小李令姝就因為這個莫名強加給她的皇後身份,年紀輕輕丟了性命,穿越過來的她已經小心小心再小心,還是躲不過三番五次的算計。


    就連小腮紅都知道努力保護她,今天更是為她而死,那如陰溝裏老鼠在背後謀害人的害蟲,又有什麽資格活著?


    李令姝問憑瀾:“姑姑,我害過誰?為什麽都要來害我?一次兩次三次,是不是非要我死了,她們才會罷休。”


    憑瀾聽著她的哭訴,想起年幼的赫連榮臻也這麽問過,頓時心如刀割。


    生在帝王家,便是不爭不搶,也沒人能放過他。他的哥哥成了殘廢,他的母親英年早逝,而他,現在也不知死活,就靠著藥物苟延殘喘。


    他不也很無辜?


    可滿宮上下,除了他的親哥哥在乎他,除了她們這些宮人惦記他,除了這個單純的小皇後還盼著他早日康複,其他所有人,或許都巴不得他早點死。


    但憑瀾堅信,陛下絕不會就此放棄。


    憑瀾伸手,輕輕幫李令姝擦去臉上的淚水,聲音輕柔:“娘娘,除非我們問問握住權柄,掌握長信宮中的一切,否則他們永遠不會罷休。”


    “皇帝之位,皇後寶座,都是他們所覬覦的一切,您跟陛下太年輕,也太過柔弱,就成了這些人眼中的絆腳石,他們為了自己的私欲,會想方設法把咱們從寶座上趕下去。”


    憑瀾道:“臣以為,娘娘早就做好了決定。”


    被動挨打,永遠隻能輸。


    為什麽李令姝剛才裝瘋賣傻,為什麽非要佯裝自己病重,為的就是讓太後不會輕拿輕放,她總要拿出一個罪魁禍首,否則實在難以服眾。


    如今是八月中,下月就是陛下的萬壽節,到了十月份,便是李令姝的千秋宴。


    若皇後無法參加千秋宴,太後臉上都會過不去。


    這一點,太後明白,李令姝也明白。


    太後如今還沒布置好她想要的一切,陛下就不能死,皇後也隻能好好當她的好兒媳婦,若是現在宮裏就崩盤,那太後的布置還如何往後進行?


    李令姝不知道她想讓誰當皇帝,她隻知道,她就想讓陛下活下去。


    憑瀾看李令姝漸漸平穩下來,終於鬆了口氣。


    短短幾日,她對這個小皇後實在刮目相看。


    “娘娘當時的反應是最正確的,”憑瀾柔聲道,“當時那個狀況,人人都瞧見娘娘瘋癲,若是太後不把事情平息,會鬧得滿城風雨。”


    憑瀾壓低聲音,突然轉換話題:“娘娘,實不相瞞,其實臣同年大伴私底下猜測過太後的意圖。”


    李令姝輕輕擦了擦眼淚,深吸口氣,緩緩出乎口。


    她低下頭,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憑瀾仰著頭看她,隻覺得這一刻,她身上的氣勢變得不一樣。


    憑瀾道:“現如今宗室子不少,同陛下血緣相近的堂兄弟們也有個七八位,年紀最小的今年剛滿一歲,還是個牙牙學語的娃娃。”


    李令姝一聽這話,立即想起許多史書上的舊篇章。


    憑瀾見她聽懂了,便道:“娘娘,您別忘了,陛下還有那麽多成年的堂兄們。”


    他們會坐視太後一個外姓人,立一個什麽都不懂的繈褓之中的幼主?


    必然是不能的,所以太後一直在努力,幾個月來,她肯定有所得,也肯定有所失。


    李令姝終於開口了。


    她聲音嘶啞,帶著如泣如訴的悲傷,可說出來的話卻無比堅定。


    “姑姑,小腮紅不會白死的。”


    作者有話要說:皇帝陛下:燈光,音響,預備走起~


    第74章


    憑瀾哄人,從來不是隻順著對方說話。


    她很輕鬆就把話題引導到太後和朝堂上,李令姝的思緒就自然而然追過來,不再糾結小腮紅的事。


    畢竟,若沒有太後一開始就讓李令姝入宮為後,這一切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憑瀾聽到李令姝這麽說,頓時就放下心來。


    太後不了解這位皇後娘娘,蕭夫人也不了解自己這位庶女。


    當時他們選擇李令姝入宮為後,一是為了加強外戚的權力,再一個也是在告訴所有人,宮中依舊是她蕭家人說了算。


    皇後是她的外甥女,自然要聽她的。


    但無論是誰,都沒有認真去了解過皇後這個人到底是什麽樣子。


    人人都說她膽小懦弱,從不敢大聲說話,憑瀾同她接觸這些時日,覺得這些人都眼瞎。


    她們一個個隻能看到皇後娘娘柔弱明媚的表象,沒有看到她堅毅的內心和聰明的大腦。


    剛剛那樣的情景之下,她硬撐著悲傷過度表現出最合適的那一麵,本身就不是尋常人。


    憑瀾道:“對,娘娘所言極是,小腮紅不會白死,娘娘受過的那些傷害,咱們一條條一件件都記著,說都不會忘。”


    李令姝迴頭看了看小腮紅,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肚子。


    再也不如以往那般又熱又軟,現在去摸,入手仿佛是一塊冰冷的石頭,一點鮮活氣都無。


    李令姝低聲道:“我真的以為,它會一直陪著我。”


    憑瀾握住她的手,不讓她再去看小腮紅。


    “娘娘,人生無常,壽數在天,小腮紅本就隻是一隻鳥,便是一輩子健康長壽,也隻得活到三十幾許,實際上是陪不了您到最後的。”


    憑瀾的話很實在:“娘娘,這幾個月來,你們相互扶持陪伴,對於彼此來說都很幸福,如今小腮紅雖然已經故去,但您會一直記得它,記得這些歲月,這就足夠了。”


    聽到她再度說到小腮紅,李令姝眨眨眼睛,淚水再度滑落。


    “我不會忘記小腮紅的,它陪了我這麽久,是我的親人。”李令姝道。


    憑瀾笑笑,溫柔地給她擦去眼淚。


    “好了娘娘,不僅您記得,咱們都不會忘記它,便是以後再史書上,它也會青史留名。”


    “畢竟它作為咱們大越的神鳥,舍身救主,是鳥中的英雄。”憑瀾認真說著,語氣十分誠懇,莫名讓李令姝漸漸平靜心神。


    她聽過,點點頭:“是,小腮紅最英武,它救過我兩次,是當之無愧的守護神。”


    憑瀾道:“我知道娘娘舍不得小腮紅,不想讓她離開你,可神鳥總有它們的歸處,它不能一直這麽放在南華殿。”


    然而剛才一直很聽話的李令姝,這會兒卻又沉默了。


    憑瀾特別會哄人:“娘娘,宮裏的神鳥們都有自己的父母兄弟,若是早早亡故的,就會埋葬在奉先殿後的神壇中,日夜受香火祭拜。”


    “若是小腮紅一個人孤零零留在南華殿,它也會孤單的,不如讓它迴到至親身邊,你說好不好?”


    這一天到現在,經曆了這麽多事,李令姝看似徘徊在崩潰的邊緣,其實自己是一直在強撐著。


    她確實很難過。


    也相當不想讓小腮紅離開自己,她甚至想在後院挖個小墳包,每天都去跟它說說話。


    但憑瀾的話她也不是不能聽懂。


    宮裏的神鳥都有統一的去處,它們過世之後,全部都要被供奉在奉先殿後麵的神壇中,同大越皇室一起享受香火,享受百姓朝拜。


    就是李令姝,也不能一意孤行。


    可她過不去心裏那道坎。


    索性憑瀾的話安慰了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皇後今日依舊盛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鵲上心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鵲上心頭並收藏皇後今日依舊盛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