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俊今日仍穿著紫衣,疾步掠進大冰窟之中,正待說話,忽然身上有玉簡亮起。


    皇甫雄憤怒至極的聲音從玉簡中傳出——


    “大哥!老子再也受不了薑雁姬那狗娘皮了!她說老子的弓是薑十三的,還問我是不是帶了五百人,在薑州殺了她的五千人!大哥!這狗娘皮是失心瘋了,擺明了要翻臉了是不是!”


    皇甫俊仿佛恍惚了一會兒,陰柔地開口:“小弟稍安勿躁,我已尋到一處異樣的地方,有人故意為之,恐怕,正是渡兒出事的地方……”


    “那我明白了!”皇甫雄雄獅咆哮,“薑雁姬那狗娘皮,知道大哥要抓到她的馬腳了,所以慌了,先往老子頭上扣一個使盆子!媽的!老子要能五百人殺她五千,早他奶奶的掀了她十八代祖墳!”


    皇甫俊被吼得揉了揉額角,隔著冰層都能看出他十分疲憊。


    一代梟雄,大勢已去。桑遠遠恍惚間憶起了在天都見過的皇甫俊,那時候的他,強盛、勢大、狡詐機敏,根本不會像一個老人一樣,犯下一些糊塗的致命的錯誤。


    隻這麽一眼,桑遠遠心中便很清楚,今日,皇甫俊必死無疑了。


    皇甫俊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無力:“小弟,我先看看,一會兒再與你聯絡。”


    “好!大哥自己當心!”


    玉簡碎去。


    “這是……很新的痕跡。”皇甫俊撫著冰壁,語聲陰柔,“特意為我鑿的嗎?若是如此,那想必就是殺害渡兒的兇手了啊……”


    一壁之隔,幽無命歪著身子,緩緩抬起一根燃著黑燃的手指,指尖直直戳向皇甫俊的眼睛。


    他的唇角,浮起了邪惡的微笑。


    桑遠遠偏頭看著他。


    她一點兒都不擔心他跌迴黑暗深淵。


    她知道,他心中那些最陰暗的陰暗,總得有個地方釋放。就讓他盡情地發泄那些惡念吧,等到解決了皇甫俊和薑雁姬,那片黑暗荒蕪之中,便會有新鮮的生機萌芽。


    皇甫俊心有所感,站在冰壁之前,一動也不動。


    幽無命緩緩捏了一枚玉簡,灑下屑末,然後向著通道另一端踱去,一邊走,一邊用指尖輕輕地叩擊冰壁。


    篤、篤、篤……


    紫影一晃,皇甫俊不顧一切,直直追來!


    他的親衛絕大部分仍在那半邊通道之中,極少數已跟隨他衝進冰窟,見他掠向另一旁,一時反應不及。


    隻聽“轟隆”一聲巨響。


    事先安排的塌方發生了。


    東州八百親衛,盡數被阻斷在通道與冰窟之中,還未迴過神,便見左右兩側的冰壁紛紛破碎,無數身穿天都軍玄甲的士兵如猛虎一般飛撲出來,見人便砍!


    “有埋伏!是天都軍!”


    “保護主君!!”


    “快傳訊迴報!天都軍偷襲主君!主君遇險!”


    後頭的紛擾,已無法再幹擾皇甫俊與幽無命。


    這對宿命中的敵人,已分別立在通道兩端,於黑暗之中,凝視著彼此。


    幽無命抬起手臂,將桑遠遠撥到了身後。


    她知道,這件事,他不願任何人插手。


    一片黑暗之中,忽然有風動了!


    皇甫俊本就是老奸巨滑的梟雄,麵對這般境況,心中早已如明鏡一般堂皇——設下此局之人,正是殺害了皇甫渡的兇手!


    喪子的雄獅,雖垂垂老矣,卻也是爆發出了無與倫比的力量。


    雖有幽無命擋在身前,桑遠遠仍感覺到一陣蘊滿了水氣的寒風迎麵撲來,刮得臉頰生生作痛。


    幽無命也動了。


    他並沒有留手,身影掠出之時,黑焰貼著他的周身燃起,勾出一個幹淨利落的、帶著毀滅與死亡氣息的輪廓。


    一片黑暗之中,這樣的黑焰,足以照明。


    比黑暗更深的黑暗,卻是發著光,照亮了冷白的臉,更像是閻羅煞星。


    皇甫俊顯然是大吃了一驚。


    “幽無命?!怎會是你!”


    話音未落,兩道勢若萬鈞的身影,已重重轟撞在一處!


    皇甫俊當即噴血倒飛。


    眼見著,便要被這股巨力之浪挾裹著,砸迴那大冰窟中去。


    幽無命唇角亦是溢出鮮血。


    皇甫俊是靈耀九重天的強者,此刻對著軾子仇敵,爆發出了遠超平時的力量。


    幽無命本可以輕鬆憑借鬼魅身法避開這傾盡全力的一擊,然而他卻選擇了與皇甫俊硬碰硬,不惜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這般一來,皇甫俊亦是沒有了半點轉圜的餘地,隻能硬吃下幽無命的全力一擊。


    一擊之下,皇甫俊倒飛,幽無命卻逆著衝擊巨力,不退反進!


    就在皇甫俊即將撞上塌方地帶之時,隻見幽無命那燃著複仇黑焰的身軀,已然穿越數丈距離,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


    黑焰照亮了皇甫俊的臉。


    吐了血之後,更顯蒼老。


    幽無命反手一摔。


    皇甫俊後心著地,被重重掄在了冰麵上,頃刻間,裂縫如蛛絲一般,向著左右兩麵冰壁‘哢哢’蔓延!


    皇甫俊再度吐血,泛著玄水光芒的戒條‘咣啷’落地。


    幽無命徑直把他像一隻破麻袋般掄了起來,曲膝重重一頂。


    脊骨斷裂的碎響,聽得桑遠遠有些牙疼。


    此刻的幽無命,唇角掛著獰笑,下手一下重過一下,當真像是修羅惡鬼來到了人世間。


    待他收住手時,皇甫俊的臉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了。


    幽無命輕輕一搡,將他推在滿是裂縫的冰壁上。


    皇甫俊目中閃爍著微弱的光,嘔血間歇,不甘地問道:“幽……無命……我與你,究竟……何仇、怨……”


    皇甫俊是重親情的人,從他對待皇甫雄、皇甫渡,以及原劇情中對著幽無命的屍身抹淚,都可以看得出來。


    幽無命畢竟是他親外甥。若是幽無命沒有殺光了幽氏一族,或者說,若是幽無命軾父上位的時候留下了皇甫麗性命的話,皇甫俊絲毫也不介意扶持他,穩坐雲境西部第一把交椅。


    他完全想不明白。


    就在方才,他還萬般篤定,這件事是薑雁姬那個狼心狗肺的女人幹出來的,怎會是幽無命呢?!他一直以為,幽無命不過就是個野心家罷了,何來這麽深刻惡毒的仇恨?


    看清幽無命的一霎那,皇甫俊震驚得真情實感。


    心中的不解,已超過了對死亡的不甘和恐懼。


    幽無命緩緩傾身,靠近了他。


    俊美至極的唇,忽然縹緲地輕輕一勾。


    “皇甫渡,是我親手殺的。”


    皇甫俊艱難地動了動嘴唇:“你我無怨無仇……何至於此?”


    “無怨無仇。”幽無命貼得更近,“被人打到下跪,是什麽滋味你可還記得?”


    皇甫俊呆呆地望著他。


    腫得隻剩眼縫的雙眼,突然驚恐地越睜越圓。


    這一刻,幽無命的臉,在他眼前和記憶深處某一張清俊的麵龐漸漸重合。他們長得不像,但有些東西,卻能從骨子裏、血脈裏透出來。


    皇甫俊這一生,隻輸過一次,被人打到摔跪在地,那是……


    “真是無仇無怨?”幽無命笑容猙獰,語聲溫柔,“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不、不可能……你怎麽可能是那明小鬼……怎麽可能!”他重重掙了下,雙目圓睜。


    幽無命垂頭笑了笑,抬腳一踢,斷去了皇甫俊脛骨。


    皇甫俊咬緊了牙根,硬是沒發出半聲慘哼。


    “拜你所賜啊。”幽無命慢慢勾下腰,眸中有暗星緩緩旋轉,“我占了這具身軀,還擁有巫族與冥族的血脈——現在,我需要你最後做一件事,做好了它,我就讓你毫無痛苦地去死。拿出玉簡,聯絡皇甫雄。”


    “休想。”皇甫俊慘然一笑,“想折磨我,隨你。休想再利用我,挑撥東州與天都!嗬,區區巫族血脈之力,還控製不了意誌堅定之人!”


    “哦?”幽無命淡笑,黑焰順著他修長的手指,爬向皇甫俊。


    動作一頓,他想到了什麽。


    “桑果!”他忽然轉頭,衝桑遠遠喊道,“轉身,別看。”


    他要對皇甫俊做一些殘忍的事情。


    桑遠遠非但沒退,反倒向前走了幾步,到他身邊,把一隻小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我不怕。我說過,無論你做什麽,我都支持你。”


    他覺察到她的嗓音有些微顫抖,不禁輕輕歎了口氣。


    他收迴黑焰,放棄了原本的打算,隻揚起拳來,一記重擊直擊心口,將皇甫俊打到瀕死狀態。


    他掐起了皇甫俊的下巴,眸中再度旋起了暗星,聲音輕若耳語:“我再說一次,拿起玉簡,聯絡皇甫雄,對他說……”


    這般說著,他另一隻手,已從皇甫俊的腰帶裏取出一枚玉簡,折斷。


    皇甫俊視線已然渙散,吐著血,迴道:“哼!休想,利用巫族血脈,讓我騙小弟……”


    幽無命緊貼他的耳朵,聲音隻他一人能聽見:“告訴他,殺你之人,不是薑雁姬啊。”


    皇甫俊徹底渙散的視線短暫地凝了片刻,仿佛有些不解,但遲鈍瀕死的大腦已反應不過來了,心中又有些情急,迫不及待想要向兄弟告知真相,便將這句實話吐了出來——


    “殺我之人不是薑雁姬!”


    說罷,皇甫俊仿佛心願了卻一般,掙了掙,永遠閉上了眼睛。


    他已無力再去思考,這兩句真話合起來,聽在皇甫雄耳朵裏變成了什麽樣子——


    “哼!休想,利用巫族血脈之力,讓我騙小弟,殺我之人不是薑雁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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