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就是怎麽才能弄到出關文牒了。


    這才是最麻煩的。


    想到這裏的時候,小破屋的外頭卻響起了大門被踢開的聲音,無音陡然一驚訝,伸手將溫寧護在身後,然而推門進來的卻不是什麽輕甲騎士,或者公差捕快,而是一位身穿白袍,身披豔麗孔雀金裘,明明是個白麵公子哥,卻偏偏打扮的像是個開屏孔雀的富貴少年郎。他站在那邊,身後自然有人送上太師椅。他坐下,邊上的小廝就端上一杯沏好的佳茗。


    “嘖嘖嘖,瞧瞧,瞧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這個淫僧在這幹什麽呢?”那少年挑起一雙丹鳳眼,出口就是尖酸刻薄的挑釁。


    但是若不看他這幅驕傲金貴的模樣,他在眼角眉梢,竟還有那麽兩三分像無音。


    溫寧剛想反駁,卻被無音擋在身後,他雙手合十,行禮道:“小僧見過南平郡王。”


    “哼,”被唿喂“南平郡王”的少年驕傲的抬起下巴,“是我先找到的你,看來和皇叔的賭,是我贏了。”


    溫寧:?????


    怎麽,雖然說僧也是佛家一寶,但是你們這不止一撥人馬追無音聖僧這個就過分了?難道他是唐僧,吃一口延年益壽不成?


    第77章


    溫寧坐在寬敞的馬車裏,無音盤腿坐在她對麵,手結禪定印。


    大概半刻之前,他們在郴州州府的小破屋裏被南平郡王裴瓊給逮了個正著,裴瓊身邊的侍衛挺多,溫寧躲在無音身後有些緊張。


    “無音聖僧,我準備了車馬,還請和我走一趟吧。”小郡王站起來,身後的侍從立刻為他撤去了太師椅,他伸出那雙看上去比女人還要嫩的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無音垂眸,就在溫寧以為他要拒絕的時候,這個和尚突然拉住了她的手,拽著她一起進了裴瓊的馬車,溫寧震驚了好一會,等到馬車搖搖晃晃顛簸了一陣之後才驟然反應過來:“為什麽帶著我啊?”小姑娘瞪大眼看著麵前這個僧人,“你南平郡王很熟悉嗎?”


    “當今國姓為司馬,而南平郡王的姓氏為裴,小檀越可知其中緣由?”無音依舊閉目養神,沒有正麵迴答溫寧的問題,卻反問了她一句。


    “……”溫寧被他問住了,“我連自己明天會在哪都不知道,這種事情我怎麽會知道。”小姑娘輕聲嘟囔。


    無音卻不惱,隻是柔聲輕語道:“昔年先帝尚在之時,膝下隻有大長公主一位女兒,嫁入隴南裴家。”他像是在敘述一個故事一般,“銀瓶長公主嫁入裴家兩年未曾得子,便去佛寺求子,之後一年,便生下一個孩子,之後便隨夫出征燕西,雖然裴將軍收複了燕西十二城,大長公主卻同她的孩子失散了。”


    這並不是什麽秘密,至少在大靖國都的貴人圈子裏,大家都知道銀瓶長公主為了找迴自己當年丟失的孩子,跑了多少次燕西十二城,又是求神又是拜佛,隻是那孩子始終渺無音訊,二十多年過去了,也不再有人相信他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當今聖上生母難產而亡,又地位低微,為了撫慰大長公主喪子之痛,故而將當今聖上交給大長公主照顧撫養,所以雖然大長公主和聖上名義上是姐弟,情分卻如同母子。聖上極為孝順大長公主,故而將大長公主後來的孩子,也即是南平郡王,破格封為郡王,食邑千戶。”


    溫寧撐著臉,皺著眉聽著無音講故事,聽到這裏便問道:“可這又有什麽關係呢?”


    “無音昔年曾是先帝坐上之賓,為先帝講解過佛經教義,也曾同那位大長公主見過一麵,同她頗為投緣。”無音垂肩,側頭往馬車簾子看去。


    “聖僧的意思是,南平郡王同當今聖上打賭尋你,是出自大長公主的授意?”溫寧眨眨眼。


    “無音不知。”無音迴答。


    “也就是說,你不知道那位大長公主是不是會庇護你?那你為什麽拉著我呀?”小姑娘的腦筋還是轉不過來,“再說了,你會武功,為什麽不跑呀。”


    無音輕歎一口氣,想著她這個天真的性子,到底是怎麽在這荒年亂世長到這般大的,一定是運氣太好的緣故吧。


    “南平郡王身邊帶著許多侍衛。”他道。


    小姑娘還是懵懂的看著他。


    “你所見到的,隻是明麵上的黑衣侍衛,而躲在暗處的高手有三人,都是裴家和大長公主請來護衛小郡王的——‘飲血刀’冷千,‘孤刺’斐星寒,‘霹靂手’道琛。他們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都欠著裴家的人情,才願意藏在暗處保護小郡王的安全。”無音耐心的跟這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解釋著。


    “哦,我懂了,聖僧你打不過他們。”小姑娘恍然大悟。


    無音:……


    “若隻是小僧一人,也可戰上一戰,走脫也不算難。”他隻好說的更明白一些。


    溫寧:……


    這下小姑娘聽明白了,這個和尚明裏暗裏說自己拖後腿呢。


    她立刻扁了嘴,怒瞪著他,奈何她嘴笨,居然一時半會不知道說什麽來噎他,隻好自己抱著胳膊在邊上生悶氣。


    “是無音拖累小檀越。”可惜那一臉霽月清風,卻筆直筆直,不解風情的和尚卻沒看出她生氣了,繼續道,“若是放小檀越一人留在那,一來小郡王已經見到小檀越同我在一處,我若是不管小檀越便獨自逃脫,有聖上滅佛之旨在前,無音不能保證他會對小檀越做什麽。二來,小檀越不通武藝,若是有遇到□□將士,又改如何自保?無音思忖過後,便覺得帶著小檀越是最好的選擇。”


    至少在他眼睛能看到的地方,他能護得住她。


    他說的到是字字在理,若是沒了無音,溫寧自己又被□□通緝的話,她大概確實隻能落得個淒慘的下場了。


    可是,跟著南平郡王入府,也不能說是一種比較安全的發展。


    但是卻是,南平郡王的馬車從小側門入了別院之後,便有侍女來請他們下馬車,即使溫寧裹著無音的僧袍下馬車,無音又一直擋在她身前,那些低眉垂目的侍女們也沒說半句不是,隻是順著無音的意思,帶他們走到內廂房,又將溫寧帶進紗櫥內室,替她沐浴更衣。


    換下來的僧袍早就沾了塵灰泥土,自然是不能給無音穿了,好在那南平郡王,或者說南平郡王背後的人卻是個極為細心的主,無音自然是換上了新的僧袍和木蘭色袈裟。他站在紗櫥外麵,一邊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姆走上前來,對著他道:“小師父,我家女主人有請。”


    他記得自己曾見過這個老姆,她是跟著大長公主嫁去裴家的管家老女,她的女主人,自然就是大長公主銀瓶。


    無音又看了一眼傳來水聲的,被屏風遮擋住的紗櫥內室,雙手合十,跟著老姆往偏庭去了。


    溫寧在裏頭被兩個板著臉的侍女按著肩膀從頭到腳刷了一遍,又給她換了一身桃色的留仙裙,挽了個仙子髻,又把她按在梳妝鏡前貼上花黃,點上嫣紅的口脂,才放她出了紗櫥內室。溫寧不通武藝,那兩個板著臉的侍女做宮娥打扮,又生的膀大腰圓,看著甚至比尋常男子還要壯實幾分,一看便是慣使槍弄棒的,溫寧這小身板在她倆麵前就像是個小雀兒一樣。


    小姑娘被她倆一前一後夾帶著送到廂房內,也不和她說話,隻把她往廂房裏一關,便出了門,


    一左一右,門神般守在外頭。


    這個時候,溫寧又開始恨起那個王守義來了,若不是他搜走了她的醫袋,自己現在也不至於兩手空空,一點辦法也沒有。


    卻說無音來到偏庭,恰看到銀瓶大長公主坐在石凳上,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她邊上兩個跟了她多年的侍女正在勸慰她,待到無音的身影出現在偏庭的時候,大長公主便“騰”一下站了起來,連走幾步,卻最終刹住了腳步,幾次想要開口,最終說出來的卻是:“你沒事吧?”


    她已經聽瓊兒說了,自己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和一個姑娘衣衫不整的在一處,不知做了些什麽。


    當年她第一次見到無音的時候,他隻有十六歲,生的眉目如畫,連跟在大長公主身邊伺候多年的老姆都說他生的極像大長公主。而銀瓶隻是覺得這孩子麵善,生的這般相像,同自己極有緣分,忍不住想要親近他。於是每當先帝請無音進宮說法的時候,她也借口心向佛法,為丟了的兒子祈,進宮聽無音說法。


    這一來二去,便是過了四年。


    這四年裏,她越發懷疑無音的身份,暗中調查了許多。


    當年慈濟寺的主持了凡因為燕西十二城起了刀兵,故而率領弟子前去,以來賑濟災民,保護無辜,二來超度亡魂,收拾陣亡戰士遺體,照顧在戰亂中失去雙親的孤兒。那無音,便是了凡從燕西十二城中撿迴來的諸多孤兒之一。


    若是銀瓶當年丟了的那個孩子還活著,確實也是無音這般大。


    隻是那孩子當年生下來,身上幹淨的無一點瘢痕胎記,要認迴也難以找到憑證。


    大長公主也曾試著和先帝溝通,旁敲側擊說到無音的身世,隻是先帝越老越篤信佛教,竟然告訴銀瓶:“你就當是那孩子與佛有緣,替我出了家吧。”斷了大長公主讓無音還俗,迴到裴家的念頭。


    直到兩年前,新帝登基,沒過多久便下令滅佛,將僧尼一律趕出寺廟婚配,銀瓶才又起了把無音尋迴的心思。


    她隻是看著麵前這個身長玉立,同自己眉眼相似的年輕僧人,眼淚又盈滿了眼眶。待她要伸手碰一碰他的時候,卻看到無音向後退了一步。


    “阿彌陀佛。”無音行禮,“許久不見大長公主,大長公主清瘦了。”


    “你受了不少磋磨吧?”銀瓶皺眉,心疼的看著他,“隻是接下來便不必如此顛沛流離了,我已稟明聖上,保你還俗,歸你入族譜,等到你的頭發長出來了,便能求娶世家淑女……”


    無音隻是不說話。


    銀瓶刹住了話頭,訕訕笑道:“我聽瓊兒說,他找到你時,你同一位姑娘家在一起……”她小心翼翼的看著這個孩子的臉色,半晌,才聽他道:


    “多謝大長公主關心。”


    無音沉默了一會,輕聲道:“大長公主若是真想要為小僧做些什麽……”


    銀瓶輕聲道:“我同聖上說好的,你若是願意還俗娶妻,他絕不為難你,也絕不再為難慈濟寺的僧人。”


    無音是慈濟寺這一代最有名望的法師,當年十六歲開壇講經的時候,便有無數善男信女前來聽他說法。


    這樣一個幾乎是新一代僧人中翹楚的“聖僧”也不能堅持佛道,還俗娶妻了,對於大靖的佛教來說,也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這是一場交易。


    無音沉默著。


    直到最後,他才輕聲道:“無音想要一間靠湖陋室,離群索居,可耕可讀。”


    這便是他為了慈濟寺的同修們,做出的讓步——修佛講究持心,若是因為他的事情而心生動搖,那麽之後不管遇到什麽,該退縮,還是會退縮,隻是遲早罷了。


    大浪淘沙,他無音已破戒,滿身汙泥,那麽……便由他來做這個淘沙的濁浪。


    銀瓶還是看著他那張無喜無悲,隻有澄澈的臉,“那,我去讓人準備,再為你求娶……”


    “不必。”他柔聲打斷了大長公主的話,“那與我一同的小姑娘,便好。”


    雖然沒有到最後那一步,他到底汙了她的清白名譽。


    也該有個交代。


    第78章


    溫寧出不去廂房,就坐在床榻上等,等了半天,才等來了無音。


    原本銀瓶長公主也是要跟來的,隻是無音拒絕了她,獨自來到廂房同溫寧攤牌,當他說到“還俗成婚”的時候,小姑娘立刻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一般:“不行不行,你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你,為什麽成婚?若是聖僧覺得輕薄了我,心裏過意不去,那我便告訴你吧,我也不在乎這些。”她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無音,“你也沒真……反正不礙事,聖僧不必給什麽交代。”她頓了頓,又補充道:“我、我還小呢,我師父也不知去了什麽地方……”


    無音看著她。


    溫寧心虛的低下頭,她雖然年級小,但是早些年也曾和師父到山下出診,師父白芷是個全能選手,從治療不孕不育到解疑難雜症,從給產婦接生到給百歲老人正骨。而溫寧作為他唯一的弟子,跟著他出診這些年,也接觸過不少已經嫁做人婦的女子。她給她們接過生,給她們縫過針,也照料過新婚之夜敦倫之禮太過而大出血痛暈過去的新娘子——說句實話,她對閨房之事,有點……畏懼。


    或者說,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那些嫁做人婦的女孩們一樣,有一個丈夫,有一個家庭,隔三差五生個孩子什麽的。溫寧覺得這一切距離自己非常的遙遠。若是要她自己選,她恐怕更願意一輩子就這麽一個人呆著。


    而現在,麵前這個漂亮和尚卻說他汙了自己的清譽,想要給自己一個交代。


    “聖僧,我且實話對你說吧,”溫寧輕聲道,“這一路來,我因為同聖僧相遇,橫遭折辱,這是我往前人生裏都沒有的,照理來說,我應當怨聖僧,恨聖僧,對聖僧避之不及……”她將手放在胸口的位置,“我很清楚我同聖僧素昧平生,也不喜歡聖僧……可是,我的心裏,卻不知道為什麽,總有一絲牽掛。”她抬起眼來,看著麵前這個和尚,“還請聖僧替我解惑。”


    無音坐在她對麵,手指輕輕摩挲著自己手上的佛珠,半晌才道:“無音初見小檀越時,小檀越是受無音所累,為王將軍逼迫,煮肉湯給無音喝下。”


    他看到這個素昧平生的小姑娘,願意將拇指浸在湯碗裏,傾斜著湯碗,讓陶碗中的肉湯少一些,再少一些。


    佛祖割肉喂鷹的覺悟,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隻是他看著那一幕,突然覺得錐心得難受。


    “小檀越一念善意,無音感念。”他雙手合十,站起來,對著坐在床榻上溫寧下拜,“小檀越瀟灑肆意,不執著,不著相,是無音將你當做凡俗女子忖度。”


    溫寧:……


    她連忙站起來擺手:“不不不,不是的,我是說……哎呀!你這話說一半藏一半的,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麽,我笨,你索性一次說清楚,講明白了,也好做接下來的打算呀。”不管怎麽說,她現在這個情況,兩眼一抹黑也不是個辦法。


    無音看著她,歎了口氣,簡單把銀瓶長公主說的事情說了一遍。


    溫寧聽完,總算是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你就是銀瓶長公主丟了的兒子,而她為了你和當今聖上交涉,聖上答應可以放過你,還有慈濟寺的僧人,不再追捕他們,隻是你一定要還俗,成婚?”


    無音點頭。


    “嗨呀,”小姑娘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她說到一半,突然又紅了臉,含羞帶怯的咳嗽了一聲,“那我同意。”


    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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