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迴憶,有時如蜜,有時如刀。

    那聲音,那人。

    一瞬間,在韓單的潛意識裏充滿了一種抵觸的情緒,讓她將那句話歸入到幻聽的部分。然而,這種耀眼的、強烈的、突如其來的光線刺疼了眼睛,也仿佛穿透了身體。讓她清楚地想起那個人來。

    還真是久別到讓人懷念。

    光暗下去一塊。從男人身軀遮擋住的陰影裏,她抬眼向那個逆光的影子看去。

    “真巧呐。”那慵懶卻又充滿魅惑的低沉嗓音猶如一場噩夢,飄蕩在空氣裏。

    黑色襯衫,深色長褲,讓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從夜幕中凸顯而來的鬼魅。灼眼的光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聲音和麵孔卻與記憶疊加,陌生又熟悉。

    闊別兩年的人此刻出現在自己麵前,是該說些什麽才對,可她張了口卻丟了聲音。那些平日裏隨口用來應酬敷衍的打招唿方式,恍然間都成了空白。心裏湧上來的是一種塵埃落定式的感慨——果然是他……

    巧遇麽?

    韓單環顧四周,看見街邊整齊停著的三輛並未熄火的黑色奧迪,露出一絲苦笑。

    偏偏在這樣尷尬的時刻,遇見這樣尷尬的人。

    “單單,你的熟人?”梁雄偉站到她身邊,便要伸手攬她的腰。她下意識的挪開一步避過熊掌,白胖子臉色一僵。

    看見兩人小動作的某人唇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視線從梁雄偉身上遊移到她身上,又飄開去:“品味還真差。”

    韓單摸不準他口中的“品位差”說的是自己還是梁雄偉,反正對她來說都不是句好話,便裝沒聽見,一把挽住身邊的白胖子:“雄偉,我們走……”

    梁雄偉經她這麽溫軟的一喚,心頭一顫,轉身正要邁步。卻被突然衝上人行道的一輛黑色奧迪a6嚇得倒退一步。那輛車就這麽不偏不倚的橫在兩人麵前,將人行道攔腰截斷。

    這動靜大了些。有路人在遠處駐足眺望,或從馬路另一側繞道快步離開。

    “這怎麽開車的!”梁雄偉的聲音有些抖,顯然是受驚不小。

    “你有意見?”副駕駛座有人開門下車。那是個年輕男子,一頭栗色短發,左耳上的一排耳釘反射出一小片銀色流光,將人的視線都吸引過去。

    梁雄偉自恃是有身份的人,自然不會當街與人罵架,於是拉著韓單便要繞道,卻被從車上下來的兩個魁梧男人攔住去路。“

    光天化日……你們幹什麽?!”見著情況,他腿有些軟,虛張聲勢明顯底氣不足。

    韓單抬頭看見一片月明星稀。白胖子的這句話讓她有一種“被強搶的民女”的錯覺。她歎口氣,很是幽怨的開口:“雄偉,恐怕你拉著我,他們不讓走呢。”

    白胖子小聲問:“你認識他們?這些是什麽人?”

    “按照通俗的說法,應該是——”韓單聳聳肩,“黑社會吧。”

    “你,怎麽會……”梁雄偉像白麵餅一樣的臉更白了幾分。

    “我炒期貨賠了,於是找高利貸借了點錢,誰知到利滾利的,一下子欠了五百多萬。”韓單天馬行空的杜撰,配合一臉嚴肅的表情,效果逼真。

    “你這女人……”梁雄偉又粗又短的胳膊一甩,將她的手甩脫,放大了音量冷笑道,“你是打算傍上我還債?你的如意算盤倒打得好!也不照照鏡子,我會看上你這樣的女人?!”說罷怒氣衝衝的邁著小短腿,頭也不迴的走了。那姿態活像一隻上岸的企鵝。

    “雄偉。”韓單朝白胖子深情唿喚幾遍,轉個身滿懷惋惜幽怨道,“我被甩了,你的目的達到了。”

    男子唇邊帶著譏諷的笑意:“兩年沒見,你倒是有點長進,學會做戲了。”

    她微哂,這麽快就被看穿了麽。也罷,本就不指望能騙過他。

    這白胖子想要的不過是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妞兒,而不是這種一身麻煩的女人。今天的突發狀況正好成了韓單快刀斬亂麻的契機,並且成為了兩人絕緣的保證。欠債什麽都是假的,但至少有一點她沒騙他——這幫人真的絕非善類。

    “兩年沒見,紀少的小心眼還是一如既往。”韓單與他針鋒相對。

    耳釘男似乎對這樣的對話方式顯得很驚訝,靠在車門邊頗有興趣的望向兩人。

    “雖然我一向記仇,不過看見淪落到對著天蓬元帥投懷送抱的舊識,還是會有那麽一點憐憫心的。”黑衣男人語速很慢,深棕色的眸子像是沉寂千年的琥珀,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本以為放養了你這麽久,至少身邊也能有個像樣的男人,結果依舊是沒人要。”

    “你才沒人要!你全家都沒人要!”這樣毒舌的表達方式徹底激怒了韓單。“要不是你這種小氣自私為所欲為的自大狂阻撓,我早就……”她一時語塞。

    “早就跟你的學長雙宿雙棲了?”他似笑非笑的接話,“膽子大了不少嘛,敢用這種口氣和我說

    話了。”

    韓單咬唇不語。此刻已然有些後悔了,這廝身材像魔鬼性格也像魔鬼,自己太不淡定。

    忽然間男人向她伸出手來。她慌忙後退,卻見他微眯著眼,將手收迴去。因為喝了酒,臉頰上微燙,隻感覺到手指尖留下的幾個冰涼觸點。

    “你喝酒了?”他眉頭微蹙。

    “部門聚餐喝了兩杯。”韓單敷衍道,“時間不早了,要是沒什麽吩咐我就先告退了,各位晚安。”說罷她轉身便走。

    前麵是橫在路上的車,她隻得穿過馬路。一旁站在三輛奧迪邊上的幾隻黑衣男讓她緊張的喉嚨發幹。她能預料到,隻要紀某人隻要開口說一句“站住”,她就會像小雞似被這些黑衣男提迴他麵前。

    然而,安然穿過馬路,什麽都沒有發生。韓單長舒一口氣,加快了步子往小公寓走去。

    耳釘男朝著韓單離開的方向做了個手勢,立即有一輛車慢慢跟了上去。

    白色bmwz4的遠光燈熄滅,從駕駛座下來的男子走過來,銀灰色的薄外套隨意的敞開著,修長的胳膊搭在紀某人肩上,笑道:“就這樣放她走,還真不像你的風格。”

    “這姑娘膽子很大嘛,敢這麽頂撞我們的紀二少。”耳釘男調侃。

    夜色裏,琥珀色的瞳染上晦暗的流光,黑衣男子輕輕勾了勾嘴角。

    我們,還有時間。

    腦袋裏充滿亂七八糟的雜念,迴家的路忽然變得很短。

    黑而空蕩的房間。

    韓單打個酒嗝,無精打采的倒在床上,連手指頭都懶得動一下。

    耳邊很安靜,隻有鬧鍾的指針移動發出輕微而有規律的聲響。偶爾晃過的車燈光芒讓漆黑的屋子亮起來,又迅速的暗下去。

    糾纏兩年,分別兩年。此刻,這個男人再度出現。

    兜兜轉轉,時光漸遠,而自己又迴到了原點。閉上眼,還能清楚的想起兩年前的每一個細節。

    流動的暖風糾纏校園裏人工湖旁的垂柳,耳畔有起伏的蟬鳴。

    在那個大二尾聲的炎夏裏,她穿著湖藍色的百褶裙站在圖書館外的樹蔭下等人。她第一次穿短裙和有跟的鞋子,有些局促的挺直了身子,然而心裏卻滿是唿之欲出的歡喜。

    裙子和鞋都是禮物,那個相貌出眾的學長鄭重其事送給她。

    ——你穿一定很漂亮。

    隻

    是想起他微眯著眼說話的樣子便會不自覺的滿臉緋紅。

    這就是戀愛吧。

    抱著厚實書本等待許久也不覺得累的自己,卻被阿潔在電話裏的“你在哪?學長在寢室樓下被人打了!”驚的渾身冰涼。慌張的跑去,路上扭了腳,卻發現那個放在心裏最柔軟地方愛慕著的男生一臉青腫的被幾個深色襯衫的男人按倒在地上,書本和雜物散落一地。

    圍觀的人很多,甚至有男生從寢室的陽台上探出身子觀望,卻沒有人上前幫忙。

    她正要衝上前卻被跑過來的阿潔一把拉住,她壓低了聲音告誡自己。

    小單,別過去……是紀雲翊。

    紀雲翊。城北另一所名校d大的學生,家世顯赫背景複雜,個性張揚為所欲為,傳說與黑道交往甚密。最近盛傳的流言是把一個讓他交作業的教授逼迫到辭職離校。

    這樣的人,原本永遠劃分為“與己無關的那一類”,卻就此在心裏生了怨憎的根。

    ——住手!我報警了!

    她猛地甩脫阿潔的手,大喊著用奮不顧身的姿態衝上前。腳扭傷的地方腫的很疼,而她就像是變成泡沫也在所不惜的人魚,單純的想要捍衛自己最初的愛情。

    那是她第一次站在他麵前。

    他很高,那張麵孔年輕而英俊,琥珀色的眸子裏卻是目空一切的冰冷。帶著壓迫感的視線從她身上轉移到倒在地上的男生身上,唇邊模糊的笑意包含了嘲弄和輕蔑。

    “別緊張,他們動手都避開了要害,不至於影響你們的夜生活。”他的聲音仿佛大提琴,低沉而動聽。卻吐出這樣刺耳的句子。

    “你胡說八道些什麽?”她仰臉怒視。

    “burberry的新款,看來陪明輝藥業的小開睡覺收獲不錯。”他的手指掠過她的領口,視線仿佛利刃,一層層剖開她的矜持和自尊。“他出多少錢一晚上?我出兩倍。”他眯起眼微笑。

    羞辱、窘迫、憤怒、混亂。

    啪的一聲響起時,韓單才從失控的狀態中驚醒。

    她有些茫然的看了看麵前的人,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有人上前扯住她的胳膊,有人粗暴的按住她的肩膀,弄亂了她整齊紮好的馬尾。耳邊有阿潔尖銳的叫喊聲。

    “名字?”他不帶溫度的聲音在她前方響起。

    “韓單。”她冷冷地仰頭看著對方。對他而言,打聽

    一個人的名字易如反掌,所以她也無需隱瞞。

    “你喜歡這個窩囊廢?”

    “你才是窩囊廢。”

    她破罐子破摔,再度反擊。

    笑容在那張俊美的臉上擴展開來,帶著嘲弄和諷刺。“可惜從今天開始,他連靠近你都不敢。在我的允許之前,你永遠找不到敢要你的男人。”

    自那一刻起,這個叫紀雲翊的男人像影子一樣附著在韓單的生活裏,成了一場噩夢。

    他那像詛咒一樣的威脅生了效。所有的男生都對這個招惹到他的女生繞道而行,包括那名學長。花朵一樣綻放的年華裏,她沒有得到過一份完整的,來自於同齡異性的愛憐。孤單的大學生活結束以後,她不知不覺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日子,這樣的習慣將她對於杜鬆的喜歡壓抑在心底,成了一場愛殤。

    往事如煙。

    不知什麽時候,韓單昏沉睡去,仿若陷入一個龐大而迷幻的夢境。夢裏她變成了西西弗斯,不斷費力的推巨石上山,然後又看著它墜落山穀。

    第二天,當韓單迷迷糊糊的接通作響的手機,聽到聲音之後頓時清醒。

    電話是總監大人打來的,一如既往的指令明確。

    “去公司拿一份報告,送到我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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