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珩封鎖了所有城門入口,日夜都有士兵在街麵上巡邏,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就會被抓走關入牢獄,隻等衛將軍令下。


    比當年流民侵擾過的京城還要可怕萬分。


    衛珩的鐵血手段和嚴苛管束終於在今日露出了其真麵目。


    而且十分有效。


    最起碼,宜臻閉目的這幾日,大半個西北也都跟著靜默了。


    暫且先不論衛珩的懲治。


    宜臻昏迷了三日。她醒來時,外頭正好下完了一場太陽雨。


    盛夏時節,日頭依然很盛,空氣清新,隱隱還能聞到雨珠卷起的土壤氣息。


    很安逸。


    宜臻撐著手肘緩慢地起身。


    因為身體十分虛弱,這樣一個簡短的動作,她做了許久,一直到額間都出了薄薄一層汗,才坐起來,倚著床頭,讓迷蒙的腦子恢複清醒。


    她的心頭沒有中箭,摸上去依然是好好的。


    胸膛沒有疼痛感,隻有心口傳來的隱隱刺疼,但不嚴重。


    膝頭上蓋的被子輕薄軟和,簾幔是掛起的,屋門也沒有關死,半開,還能看見外頭的一小部分光景。


    綠竹,長椅,蘭草與菊。


    與往常一樣,是極祥和極美好的景象。


    宜臻就這樣呆愣愣地望著這景象望了好久,才漸漸把昏迷前的事兒都想起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平的。


    在那一瞬間,她竟然有一種“果然如此啊”的痛快與踏實。


    又無比茫然。


    ......


    “思綠,你和小棗先端了水去給夫人擦身子。”


    “那姐姐你呢?”


    “我去迴將軍的話。”


    “可是姐姐......”


    “放心罷,前日早審過一迴了。將軍若是真的疑心,也不會讓我們繼續伺候,我隻去迴個話而已,你們先進去,說不準夫人已經醒了正等著你們呢。”


    屋外傳來漸行漸近的腳步聲與對話聲。


    是伺候的丫鬟們去打了水迴來,要給宜臻擦身子。


    畢竟大夏天,躺久了不擦洗,對痊愈百害而無一利。


    左右宜臻也沒收什麽皮肉傷,洗澡擦身子都不會觸碰到傷口引發感染,石大夫早就說了可以。


    思綠和小棗合力提著一大桶水進屋。


    她們兩個小丫頭氣力不大,木桶顫悠悠的,落到地麵時“嘭”的一聲,裏頭的水晃來晃去,濺出來好些許。


    思綠鬆口氣,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抬頭道:“終於挑迴來了......”


    她的聲音陡然遏住。


    視線落在小棗身後,雙目圓睜,神色極不可置信。


    “怎麽了?”


    反應向來慢半拍的小棗有些不明所以。


    “姑、姑娘......”


    思綠臉上的神情由不敢置信轉變為驚喜,聲音也由斷斷續續的顫音變成了歡欣的喊聲,眼淚瞬地就滾了下來,“姑娘!你終於醒了!”


    “什麽?姑娘醒了?”


    “是啊,姑娘你終於醒了,你不知道,這幾日將軍都快瘋魔了,他......”


    將軍他如何呢?


    思綠說不下去了。


    因為她看見,自家姑娘正抱著膝頭,一聲不吭地縮在床頭一角。


    她的神情是茫然的,麻木的,不知所措的。


    聽到聲音後,抬起頭來看了她們一眼。


    眼神是死寂的。


    ......


    “你別怕。”


    男人捏著她的手腕,手裏還拿了一隻帕子,正仔仔細細地給她擦手,嗓音低沉,語氣緩慢而柔和,“我們還會有孩子的。往後日子那麽長,你自己都還是個小姑娘呢,你千萬別怕。”


    這會子已經是傍晚了。


    思綠她們發現宜臻醒後,雖都愣了一愣,還是立馬去通傳給衛珩身邊的人。


    但其實也不用她們慌裏慌張地那樣通傳。


    因為早就有守在宜臻身邊的暗衛,加急匯報給衛珩過了。


    衛珩趕到主院屋內時,就瞧見小姑娘蜷縮成一團,一動也不動地垂頭看自己的腳。


    手卻抱在小腹上。


    她那樣聰慧,都不用旁人說,想必自己就已經能猜到大半了。


    果然,聽到衛珩沉沉的腳步聲,小姑娘抬起頭,望著他,神情寧靜:“衛珩,我的孩子沒有生下來是不是?”


    “......”


    “是因為我中毒了,牽連到了孩子,所以他沒能活下來,是嗎?”


    “.......”


    衛珩該怎麽說?


    那雙眼眸寧靜,無光,卻又仿佛帶著最後的一絲明亮。


    他該怎麽迴答?


    他隻能說,他們還會有孩子的。


    但衛珩從來就不是一個擅於扯謊的人。


    尤其是在麵對自己心愛的姑娘的時候。


    祝宜臻彎彎唇,忽然笑了。


    她問:“衛珩,石大夫是不是告訴你,我日後再難懷胎了?”


    “......”


    “他是不是說,從今往後,即便我真的懷了孕,孩子也注定保不住?”


    “......”


    衛珩站在門邊上,望著她臉上的笑,聽著她嗓音微啞的質問,竟然有幾分不知所措。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迴答什麽。


    哪一個字聽起來會不那麽傷人,又是哪一個字不會讓她慢慢紅了眼眶,眼淚滾落,擦幹,又滾落。


    再擦幹。再滾落。


    宜臻的哭,是無聲息的。


    每滴淚都猶如一把利劍,直入衛珩心口。


    那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在宜臻的肚子裏呆了七個月,哪怕是受衝撞早產也能平安生下來,懷著他們初為人父初為人母的期待。


    就這樣逝去了。


    宜臻問他:“衛珩哥哥,你說他那麽小,一個人在孟婆橋上走著,能不能找到轉世的路?”


    “我覺得我真疼,疼的要命,可又不知道是哪裏疼。你說會不會是他難受了,沒有人可以說,才這樣告訴我的?”


    “衛珩哥哥。”


    她說,“我想了好久,都想不明白,我究竟做錯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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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宜臻其實。


    也並不是那麽的想要懷胎生子。


    她見過許多懷著胎的婦人,大腹便便,行動艱難,衣食吃住皆要謹慎再三,一不小心就要出事故。


    好容易捱過了十月懷胎,一場生產之後,母親總要憔悴虛弱好幾分。


    月子一旦坐不好,留下病根,那就真是要受一輩子的罪了。


    而宜臻對這些都懷有極大的恐懼。


    她曾經甚至想過,倘若衛珩真的要個繼承人的話,她就從別人那裏抱一個來,然後假懷孕騙衛珩說是自己的。


    ——年少輕狂心智未穩時,她真的這樣想過。


    但自從有了這個胎兒之後,宜臻從未有半刻想過不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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