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恰恰是因為這樣閉塞的地形、分布極廣的山民,黎州的風氣,反而比京城與江南要鬆快許多。


    這裏民風淳樸,男女之防不大重,高門大族在這方麵的規矩,並不會比平頭百姓嚴苛多少。


    姑娘們可以隨意上街,寡婦也可隨意再嫁,自立女戶是極平常的事兒。


    黎州本就物產豐富,可以自給自足,所以總是充滿寧靜祥和,人人安居樂業。


    就像個與世隔絕的桃源地。


    宜臻從京城千裏迢迢而來,在黎州城外下馬車的那一刻,就對這偏角僻地抱有十分大的好感。


    她曾想過,若是有朝一日衛珩大事落敗,還能有幸保全性命,她就和衛珩在黎州隱姓埋名地過完下半輩子。


    低調樸素地做一對平民夫婦,也極好。


    她是打心底裏這樣覺著的。


    方才,在垂釣之時,小姑娘腦子裏想的就是這事。


    她甚至都已經想到幾十年後,她變成了一個老嫗,耄耋之年,和衛珩大爺相互攙扶著在河岸邊蹣跚前行,遙看垂柳山風,倦了就乘一葉扁舟


    結果下一秒,她還未迴神,就聽見亭鈺的喊聲。


    少年從馬上翻身而下,神采飛揚,眉目高挑,仿佛炫耀般地與她說:“五姐,你曉得嗎,衛珩大哥來黎州了。”


    宜臻不曉得。


    但她忽然就有一種從夢裏生生被人拽醒的恍惚感。


    她為何落淚,不是亭鈺以為的激動,也不是喜悅,更不是難過低落。


    而是一種不知所措的茫然。


    對於宜臻來說,安穩和寧靜來的太難得,太稀罕了,好不容易觸及到,就像抓住了什麽稀世珍寶,她實在不願放手。


    可她也清楚,衛珩絕不是甘於平庸的人。


    他壓根兒也無法做一個平庸的人。


    宜臻是想嫁給衛珩的。


    極想嫁。


    但她總在思考,父親當年求娶母親時,也是喜愛她的,然而不過幾年,他就有了妾室通房,對母親隻餘敬重,剩不了多少情意。


    男人的情誼變得太快,嘴裏的承諾一大半兒都是不可信的。


    倘若濃情蜜意時,你真信了他的好話,日後苦的隻會是自己。


    ——母親這樣說,大姐姐也這樣教導她。


    那倘若有一日,衛珩對她也沒了情意,甚至有了更喜愛的姑娘家,她便是真成為了地位尊崇的皇後,被困在那深宮後院裏,又有什麽意趣呢?


    還不如在好山好水的黎州閑逸一生。


    畢竟如果到了那時,衛珩對她真的就像父親對母親一樣,隻剩下對主母的敬重,她又無法輕易卸下身份行遊山水,那就是魚和熊掌皆失。


    如今,亭鈺說衛珩來了黎州了,是為了處理什麽私販精鹽的鹽商。


    宜臻不置可否,但心裏如明鏡似的,知曉這絕無可能是真實的理由。


    因為在西南一帶私販精鹽的,根本就是衛珩自己的人。


    他應該是來求娶她的。


    一年多前他送了聘書來,最終兩家訂下的日子就是兩月之後。


    按照規矩,宜臻早在年後便該上京了,畢竟兩地相隔甚遠,不早些啟程送嫁,她根本無法及時在吉日完婚。


    但衛珩派鷹送了信來說不用。


    他說自己開春後會來黎州一趟,不如直接在黎州完了婚,而後再啟程往越州。


    在越州本家敬了長輩酒,記入衛家族譜,也不用再來來去去舟馬勞頓。


    祝二太太自然是樂意至極的。


    隻是如今他真的來了,宜臻卻煩亂的不行。


    這時刻,她站在抉擇的關頭,不知該往那條道兒走,滿心盡是茫然和惶恐。


    是驚慌失措,是戰戰兢兢,腦子裏充斥著旁人無法感同身受的不安。


    她無人可傾訴。


    因為宜臻知道,她就是把自己的心情告訴了母親和大姐姐,她們也隻會說她一句矯情。


    可她是真的,不想和這世間的大多數姑娘一樣,做個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內宅婦人,最重要的事兒就是相夫教子,處置內宅陰私。


    她想成為燕姐姐、鬆先生,甚至是衛珩這樣的人。


    做的是自己喜愛的事兒,活也是為自己而活。


    而不是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她不想這樣。


    少女深吸一口氣,也沒理身後聒噪好奇的亭鈺,抬起眼眸,邁步走進府裏,唇角微抿,眼裏已經多了幾分堅毅。


    她要與衛珩說清楚。


    她是極喜愛、極喜愛他的。


    但是比起與他在一起,她更想要自己活得自在和快活。


    說她自私也好,狂妄也罷,她祝宜臻,就是這樣的姑娘。


    .


    但是這樣厲害的祝五姑娘,在最開頭就遇著了阻礙。


    ——她不曉得衛珩的行蹤。


    宜臻不是沒想過問亭鈺,但這家夥就是個天生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叛徒,死活不能透露一絲一毫。


    平日裏那樣藏不住話的跳脫少年,這迴居然真的瞞的死死的,甚至為了逃開她的追問,這兩日都不知跑去了哪兒,連個人影也不見。


    也不知衛珩究竟給他下了什麽蠱。


    深覺胞弟被搶走的祝五姑娘陷入了巨大的惆悵和煩惱之中。


    可她沒得法子。


    好在這日,是禦史夫人辦春日宴的日子。


    祝二太太非逼著她換了衣裳出席宴會,左磨右磨,讓她暫時把心思收了一些迴來。


    禦史夫人辦的春日宴,也叫賞花宴,賞的是牡丹。


    如今雖然還是早春三月,卻也有不少牡丹已經開花了,禦史夫人酷愛牡丹,府裏花房不知收錄了多少品種,如今願意拿出來供人觀賞,可見她又多花心思在這次的春日宴上了。


    祝二太太倒是提了幾嘴,道此次賞牡丹,黎州城未婚的年輕公子姑娘們大多都會出席,往年也這樣,好多樁婚事都是在這場春日宴裏定下來的。


    這麽些年慣例下來,早就成了黎州世家官太太圈子裏心照不宣的相親宴了。


    既然是相親宴會,姑娘們必然都要費盡心思好一番打扮的。


    馬車駛到禦史府門口時,祝二太太一掀車簾,就瞧見門子處的一圈姹紫嫣紅。


    她放下簾子,歎了口氣,衝著身旁的宜臻無奈道:“說了讓你換件衣裳,你不聽,喏,現在好了,不知道,還以為你是上門打秋風的呢。”


    宜臻今日穿了件半舊的湘妃色褙子,發髻上隻戴了兩隻釵環,麵上妝容也素淨的很。


    乍一看,倒真像是禦史家的一門窮親戚。


    但少女自己並不這麽認為。


    她合上手裏的書,彎唇道:“我的衣裳首飾,旁人想要還買不著呢,識貨的人自然懂得。禦史夫人不會覺得我不尊重的。”


    “話是這麽說.......”


    “話又說迴來了,我一個已經訂了婚的姑娘,真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人家背後還不定怎麽說我呢。”


    “......”


    這話說的也有道理,祝二太太默默住了嘴。


    如今,她對衛珩這個女婿是滿意的很。


    自身才幹出眾,品性又上佳,先不論成婚後如何,最起碼如今,他身邊連個通房也未有,嫁過去後還不會有苛待媳婦子的婆婆。


    莫說黎州,便是打著燈籠在京城裏找,都找不出一個更好的了。


    那又何必在這樣的宴會上和人爭奇鬥豔呢。


    平白降低了自己的格調。


    祝二太太這樣一想,就頓時平了心,眉眼帶笑地挽著宜臻下了馬車。


    她們行至側門處,立馬就有人迎了上來,是禦史家的二媳婦,前年秋天從鄆城那邊兒遠嫁過來,如今也不過是二九的年紀,瞧著和宜臻差不多大。


    也不知是年輕麵皮薄,還是祝二太太在黎州名聲太盛,讓她不敢造次,一路上,她都是羞赧的,怯生生的,問一句說一句,聲音細若蚊吟,一點兒也不像個高門世家的媳婦。


    到了廳堂門口,趁著人沒注意,祝二太太還小聲警告了宜臻一句:“你日後可千萬不要學成這副樣子,小家子氣的,平白惹了人笑話。”


    宜臻乖巧地點頭。


    沒有人曉得,她心裏其實正在琢磨著,如何才能終身不嫁,做個單相思的閑散自由人。


    ......


    因為出發前,宜臻還因衣著打扮的事兒,和母親拉鋸了好一陣,所以她們到的其實有些晚了。


    步入廳堂時,裏頭已經坐滿了人。


    今日,禦史府辦的不僅僅是賞花宴,還是曲水流觴宴。


    宜臻記得,幾年前她還在京城時,也赴過那麽一場流觴宴。


    場麵更盛大,賓客更富貴,連用來引流水的曲渠,都比眼前這道精致許多。


    隻不過那時,她還隻是個不起眼的伯府小姐,坐在角落最尾處,周遭都是認不得的生麵孔,偶爾抬了頭,還能遙遙望見坐在最前方的二姐姐祝亭霜。


    而今,她被安排在主桌,還未落座,禦史夫人就親和地衝她招了招手,讓她去她身邊坐。


    真是時過境遷,世事變幻,讓人內心五味陳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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