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皺著臉,費勁地解釋,“可是你方才就沒認真聽,我說我有許多夥伴,你就說了不起......你看,我這樣說出來,又好像聽不出什麽毛病,可是你真的是極敷衍的......”


    “我明白了。”


    衛珩打斷她的話。


    叨叨絮絮說了半天也說不清楚,最後都要把自己說委屈哭了的小姑娘停下來,神情瞧上去明顯有些煩惱。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彎著唇,弧度很淡,語氣卻很是難得的柔和,“你不是氣我不聽你說話,而是覺得我不尊重你,對不對?”


    “......對。”


    寂靜了一會兒。


    宜臻思來想去,覺得這樣一串話說下來,好像顯得自己有些小孩子脾性,太幼稚任性了些,忍不住又開口解釋道:“我也不是所有話都要你那樣細致地聽,隻是我說出口了的,都是我想過了兩三遍,真的想與你說的話。我想告訴你我也有夥伴,也能收到許多帖子,隻是我不願意時常出門而已,倘若我要想出去玩的話,也能尋得到人一塊兒,我並不是你想的那樣......那樣不厲害。”


    她也還是有點兒了不起的。


    也有許多說出去能夠讓人羨豔的人脈關係。


    雖然這些人脈關係,她從前從未對任何人炫耀過。


    但是她不想自己在衛珩心裏,是個紫藤菟絲子一樣的姑娘,隻曉得依附與他人,自己卻沒半點本事。


    宜臻不想做這樣的姑娘。


    雖然,雖然以往總是麻煩他,可她確實有在努力變得越來越好,越來越有本事,越來越能靠自己。


    她想讓他知道。


    “好,我記住了。”


    少年頷首,揉了揉她的發髻,“對不住,方才是我出了神,我一直知道,宜臻是個厲害的姑娘。”


    宜臻眨了下眼睛。


    “隻是你也不必要把心裏的話想兩三遍再說出口,想到什麽都直接與我說就是了,以後你說的話,我會仔細聽的。”


    小姑娘立刻彎了唇,唇畔陷下去兩個渦:“好。”


    如果說,懂得尊重是宜臻最中意衛珩的一點。


    那衛珩最喜愛宜臻的一點,就是她很少自貶,不膽怯,不誠惶誠恐。


    譬如方才的事兒,一般的姑娘,甚至連這時代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將領燕瑛華,聽到衛珩道了歉,又許下了這樣的承諾,內心都免不了要竊喜,又會有些受寵若驚,覺得自己未婚夫這樣應了自己,是“施恩”,是極“寬容”極“謙卑”的品行。


    但宜臻不會。


    她隻會覺得,既然自己做到這一點,那麽衛珩就也應該做到這一點。


    她清清朗朗,明明白白地與你交流,能讓你感受到,你是在與她“談情說愛”,而不是在以庇護換“侍奉”,也不是在“臨幸”什麽弱小。


    “我們現在就迴府去嗎?”


    小姑娘偏過頭,視線落在屋內喝的醉醺醺的幾個人身上,猶豫片刻,“那他們怎麽辦呢?”


    “看他們自己的,看樣子酒興還未散,讓他們繼續喝就是了。”


    “可是燕姐姐......”


    雖說在燕姐姐眼裏,林呈和季連赫都隻不過是弟弟。


    但也就隻有他們這些人知曉在燕姐姐眼裏,林呈和季連赫都隻不過是弟弟。


    外人要是瞧見了這場麵,亦或是聽說了這場麵,甚至隻是捕點風捉點影,都不得扯出多麽難聽的詞來呢。


    燕瑛華如今算實歲,已經二十六了。


    她是寧王爺最疼愛的獨女,也是寧王爺最看重的下屬之一。


    身為一個女子,征戰沙場,領兵打仗,不僅自己管著一隊鐵血女子兵,還能把那些征戰多年的男兒將士們訓的服服帖帖。


    若說本事,寧王幾個兒子加起來,也不如這麽一個女兒。


    可不論燕瑛華領兵打仗的本領有多出色,世人們最津津樂道的,也還是隻有一件事兒:昭華郡主還雲英未嫁。


    身為一個女子,年方二十六了還未嫁得出去,誰知是不是有什麽不為人知的毛病呢。


    為著這事兒,寧王妃從一個深居簡出的禮佛之人,成了滿瓊州最愛擺宴設局的一位高門太太,就是想給女兒尋一門合適的親事。


    但也許是昭華郡主“鐵血女將”的稱號讓那些男子們不敢接近,又或者是她“混跡於軍營之中,誰知清白不清白”的名聲讓那些官太太們有了偏見,這麽多年,寧王妃從來就沒尋到過一門合適的親事。


    她瞧上的人家,不願意娶;願意娶的,她又瞧不上。


    拖啊拖的,就拖到了如今這年歲。


    方才喝酒吃古董羹時,趁著季連赫又興致勃勃地炫耀起他新得的刀,宜臻就悄悄地試探過燕姐姐這件事兒。


    燕姐姐瀟灑地擺了擺手,笑道:“這有什麽,我本也就沒打算要嫁人。如今這樣多好,吃肉喝酒,馳騁沙場,何必非要尋個人來拘著自己呢。”


    話是這樣說的。


    可說這些話時,宜臻分明瞧見了燕姐姐神情裏的落寞。


    宜臻還是個姑娘家,不能給燕姐姐尋合適的人家,也不知道燕姐姐心裏究竟是如何想的,畢竟方才這樣的情形,她也不敢問深了。


    可她想著,不論如何,都不能就自暴自棄不管不顧,女子的名聲珍貴的很,便是真的一輩子不嫁人,也不能就這樣輕率地丟棄了。


    衛珩能猜到她心裏頭的想法,蹙了蹙眉,淡淡道:“放心罷,王府的人就在樓外候著,我派人下去說一聲,到了時辰,他們自會上來尋人迴府的。”


    “迴哪個府裏?”


    “這我就管不著了,寧王在京城總有幾處宅子,你問我,倒不如親自去問她。”


    ......


    宜臻沒有問燕瑛華,並且最終還是乖乖地、獨自地跟衛珩上了迴祝府的馬車。


    燕姐姐那裏,她很認真地去道了別,但對方今夜喝了太多的酒,眼神已然不是太清明,隻胡亂點了頭稱知道了。


    旁觀的人一瞧就知道她是完全醉的。


    好在由於他們即將下樓之時,昭華郡主就忽然開始耍起酒瘋,抽開腰間的鞭子在屋子裏四處晃蕩,整個包廂內瓷器碎裂聲不斷。


    衛珩實在是看不下去她這樣糟蹋自己的東西,握住她的鞭子,直接讓王府裏候著的下人上來,把她給強硬地拖迴了她自己府裏。


    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


    但無論如何——


    宜臻擔憂了好久的姑娘家的安全和聲名總算是得到了保障。


    她安安心心,歡歡喜喜地坐上了迴府的馬車。


    隻不過真當車軲轆滾滾地轉,好容易趕到了祝府角門處時,她又情不自禁地低落起來。


    “怎麽?可是今天晚上季連赫又與你說了什麽招你了?”


    他們這會兒已經下了馬車,就站在祝府離寄春居最近,也最不招人待見的西南角門外。


    這樣晚的時辰,門已經落鎖,也沒有人守夜。


    但不論是衛珩還是宜臻,手裏頭都有這門的鑰匙。


    衛珩迴過頭想問什麽時,就看見小姑娘耷拉著腦袋,沮喪又低落跟在他身後的模樣,活脫脫一副被大黑熊撓了一爪子的模樣。


    他停下腳步,開口多問了一句。


    “不是。隻是......”她微頓,幾瞬後才繼續道,“隻是我方才想,如果我是個男子就好了。”


    衛珩微微揚眉。


    “若是我是個男子的話,我就可以大搖大擺地隨意出府,可以如同季連赫那樣,說什麽做什麽也不管不顧,可以每日都如今日一般,約了相熟的老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到了深夜才迴府。”


    少女垂著眸,聲音低落,“我有時候總想,我為何偏偏就投胎成了祝宜臻。倘若我要是個男子的話,我該要有多開心呢。”


    角門外陷入了寂靜。


    這是一條長巷子,卻並不住旁的人家,整條巷子兩邊隻有兩座府邸,一邊是祝府,一邊是前德安侯府的宅院,如今尚還荒廢著沒有被指派出去,所以並沒有住人。


    而祝府在這一麵圍牆,又隻開了西南這麽一處小角門,由於不連著街麵,又不靠近主子們的宅院,這小角門淒清的很,平日裏隻有一個十一二三的小子和一個年邁的老婆子在守著。


    婆子老眼昏花,小子玩忽職守。


    而宜臻的寄春居就在這西南角門附近。


    進出是極其方便的,一路從角門到寄春居,還不用經過夜裏婆子們巡審的路。


    所以她才如此安心地,極其大膽地,溜出府和衛珩一塊兒去喝酒。


    又如此安心地,極其大膽地,和衛珩就站在角門前說話。


    “你放心罷。”


    月色與樹影中,少年垂下眼眸,麵無波瀾,嗓音裏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懶散,“有朝一日,我總會讓你像這天下的男子一樣活著,想說什麽想做什麽,都不必顧慮到世人的言論,世人也不敢有言論。”


    他仿佛在許什麽了不得的承諾一般,凝視著青石磚上流水一般的月色,又重複了一遍:“有朝一日。”


    宜臻忽然有些惶恐。


    她總覺得這話牽扯到了旁的什麽更大的東西,她不太知曉,但她有種隱隱的感覺。


    “我不要你這樣答應我。”她說,仰著腦袋,眼睛裏波光粼粼,“我自己就會做到。我都同你說過了,我其實也是十分厲害的。你要信我。”


    少年一怔,而後揚起唇,笑意淡淡,“好,我信你。”


    但是我也會替你去做。


    “衛珩哥哥,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兒。”


    “你說。”


    “我有些......有一點兒想知道,你究竟在做什麽事兒?”


    衛珩忍不住笑了:“什麽什麽事兒?”


    宜臻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他的神色,覺得他好像沒生氣,還帶著幾分鼓勵的意思,就稍微鬆了一點心,繼續道:“你總是好像很繁忙的樣子,每日裏都有許多事情要做,也不止是念書,也不止是經營,也不止是想做官,就是,就是我總是不太明日,你日後想做個什麽樣的人呢?是要做生意,還是要做官,還是又要做生意又要做官?可就算是這樣,太子為什麽又要對付你?大宣朝那麽多又做官又私底下做著生意的人,他怎麽都不管?”


    ......


    巷子裏又是一片寂靜。


    少年好久都沒有迴答。


    “我不是想要探聽什麽的意思,我就是想告訴你,你千萬不要做得太多餘了,你也知曉我爹爹是怎麽被貶去的黎州,他就是想著很多事兒,覺得自己都要做,可又不知道慢慢來,不知道收斂一些......”


    “但是我想的事兒,或許比你父親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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