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等著她的答案。


    “那不一樣啊。”她垂著腦袋說了一句。


    “不一樣?”


    衛韞扯了一下唇角,忽而笑了一聲,莫名有些涼,“我倒是想聽一聽,他與我,究竟有何不同?”


    “本來就不一樣。”


    謝桃支支吾吾了好半晌,臉都憋紅了,她的嘴唇抿了又抿,鼓起勇氣開口的時候,她下意識地閉緊了眼睛,睫毛一直在發顫,就連聲音也有點不穩:


    “我,我多喜歡你呀……”


    此刻她的臉色便好似春日裏那枝葉間綻開的雪白花朵在幾個朝暮間,漸漸地添上了幾分淺淡的粉,又在一個黃昏後,染上了晚霞的緋。


    衛韞何曾料到,她竟會忽然說出這樣的一句話。


    他方才要去端茶盞的手就那麽僵在半空,修長的手指指節微屈,那張如玉般無暇的麵龐上多了幾分難言的異色,他脊背僵硬,耳廓又一次有了輕微的燙意。


    好似是桌上那風爐裏的炭火烘烤出的幾絲熱氣兒順著他的耳廓,直接竄進了心裏,漸漸地越發滾燙起來,灼燒得他一時幾乎亂了方寸。


    “你……”


    他半晌,薄唇微動,卻隻一個字,便再難說下去。


    “因為這個……我就更不好意思借你錢了呀。”


    謝桃終於說出了後半句,她的腦袋幾乎要低到桌子上去了。


    這說起來,她也不過是這輩子第一次喜歡一個人,而這種剛開始時的小心翼翼,是無法避免的。


    有許多事,對其他人反而好開口,但一旦麵對起他來,卻又總令她躊躇起來。


    謝桃也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麽道理。


    衛韞卻忽然站起身來,繞過謝桃,在她身後的那個紫檀多寶櫃邊停下來,然後伸手打開櫃門,又拉開一直抽屜,從其中取出來一隻被裝滿了的錦袋。


    他迴身,直接扔在了謝桃麵前的桌上,發出極重的聲響。


    錦袋的線繩沒有收得很緊,所以謝桃一眼就看見了半開的錦袋裏露出的金元寶的一角。


    這錦袋她也很熟悉。


    可不就是她之前還給他的那一袋嗎?


    她眨了眨眼睛,還沒開口,就聽見他忽然道,“拿了這些,去還了欠他的債。”


    “看來你是樂意欠著他?”


    見謝桃沒有什麽動作,衛韞負手站在那兒,微眯了一下眼睛,嗓音好似無波,語氣卻莫名有些涼涼的。


    “……”


    謝桃本來是想說些什麽的,但是瞥見他那樣的目光,她抿了一下嘴唇,乖乖地把那袋金元寶往自己的兜裏塞。


    呢子大衣的衣兜有點小,她沒塞進去,隻能幹笑一聲,小心翼翼地把那袋金元寶放在了桌上,“塞,塞不進去……我先放著,走,走的時候拿。”


    衛韞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麽,便聽得外頭敲門聲起,緊接著便是衛伯的聲音,“大人,晚膳已送來了。”


    “進來罷。”衛韞道。


    說罷,衛韞便對謝桃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謝桃點了點頭,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睜著一雙圓圓的杏眼,看起來有點傻,又有點可愛。


    衛韞不知為何忽然彎了彎唇角,聽見外間推門聲響起來時,他又正了正神色,道,“放在外間的桌上便出去。”


    “是。”


    衛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他一邊囑咐著奴仆將一道又一道的菜放在桌上,一邊往那流蘇簾子後頭望了了一眼。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大人有些奇怪。


    但這些,終歸不是一個奴才該過問的事情,衛伯也懂得分寸,故而在準備好兩副碗筷後,他便領著那些個奴仆出了書房,並帶上了門。


    謝桃早就聞到香味了,她忽然覺得手裏的薯片都不香了。


    “院裏人多眼雜,你出現得突然,暫時不好聲張。”


    衛韞對她解釋了一句。


    謝桃胡亂地點了點頭,像是心思根本沒在這上頭。


    “走罷。”


    衛韞一見她那副模樣,便覺得有些好笑。


    “嗯嗯!”謝桃連忙跟在他身後,往外間走。


    謝桃幾乎是在看見那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時,她就已經移不開眼了。


    她跑過去坐在凳子上,拿起了放在手邊的筷子,卻沒有動筷,隻是望著衛韞。


    衛韞走過來,在她的對麵坐下來,道,“不必拘著,吃罷。”


    謝桃聽了他的這句話,直接一筷子插在了那條剁椒魚上,拽了一大塊魚肉下來。


    但她猶豫了一下,卻沒有放進自己的碗裏,反而是站起來,伸手將那塊魚肉放進了衛韞麵前的小碗裏。


    衛韞方才拿起筷子,便見自己眼前的碗裏多了一塊魚肉,他抬眼時,正撞見女孩兒咬著肉正衝他笑的樣子。


    眼睛彎彎的,裏頭像是藏著一泓清澈的泉。


    他也不由地揚了揚唇角。


    正在謝桃大快朵頤的時候,門外卻忽然傳來了敲門聲,緊接著,便是一抹略有些低沉的嗓音傳來:


    “大人,我可以進來嗎?”


    謝桃咬著雞腿,忽然頓住。


    衛韞眉頭一蹙,將手中的筷子擱到了玉質的止箸上。


    這是盛月岐的聲音。


    “你來作甚?”衛韞淡淡道。


    盛月岐的聲音仿佛刻意壓低了一些,帶著揶揄的笑意,“自然是來看看……你的小女朋友啊。”


    忽然被cue,謝桃嚇得雞腿都掉在碗裏了。


    小,小女朋友?


    謝桃偷偷抬頭瞧了坐在她對麵的年輕公子一眼,卻正撞見他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瞳。


    她一下子垂下腦袋,把雞腿喂進了嘴裏。


    誒,不對啊?


    外麵的那個人為什麽會知道“女朋友”這個詞匯啊?


    她迴頭,有點好奇地望向了門外模糊的一道影子。


    衛韞原本是想讓盛月岐滾的,但他還未開口,那雙推門便被人從外麵推開來。


    那一瞬,院子裏的風帶起了他墨綠色的衣袂,他額前抹額上鑲嵌著的一顆寶石閃爍著耀眼的光。


    少年深邃的輪廓帶著難言的異域風情,但又和謝桃見過的外國人有些不大一樣,倒像是一個混血兒。


    而在他身後,是落滿了院子的綺麗霞光。


    “盛月岐。”


    衛韞的聲音響起,有些莫名的發寒。


    “大人難道沒有什麽想要問我的嗎?”盛月岐麵上沒有什麽懼色,他的目光在謝桃的那張臉上停留了好久,又笑起來,“小夫人,久仰啊。”


    末了,他又添了一句,“果然,大人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謝桃咬著雞腿,瞪圓了眼睛。


    “滾進來。”衛韞忽而冷聲道。


    盛月岐知曉這位國師大人從來便不是好惹的脾氣,於是他也是見好就收,不再多說什麽了,抬步踏進了門檻,並順帶關上了門。


    就在他走進去的那一瞬,方才路過迴廊盡頭月洞門邊兒的衛伯便遠遠地瞧見了他的身影。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終於恍然。


    原來大人是與那位盛公子一起用膳。


    衛伯這麽想著,轉身便離開了主院,去了後頭張羅著奴仆們做些雜事。


    書房內,三人坐在一桌前,氣氛也不知道為什麽,竟有一時凝滯。


    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謝桃緊張得連飯也沒動了。


    “大人不預備讓人多備一副碗筷來麽?我也還未用晚膳呢。”盛月岐笑眯眯地問。


    衛韞輕瞥了他一眼,未曾理會,反而對謝桃道,“吃你的,不必管他。”


    “哦……”謝桃拿著筷子扒了一口飯。


    “大人不會這麽小氣吧?不過添一雙筷子的事,你難道便讓我坐在這兒看著你們吃?”盛月岐是多久都沒有吃到新鮮的狗糧了,這會兒吃起來,他卻是不太甘願的。


    “是你不請自來。”


    衛韞重新拿了筷子,夾了碗裏那塊魚肉,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


    謝桃瞧見他吃了她夾的魚肉,她偷偷地笑了一下,然後繼續和那隻燒雞奮戰。


    盛月岐雖曾是個現代人,但這多年來被其父教導得行止嚴謹,便連吃飯,他也是在那位曾身為驍騎軍首領的父親手底下的棍棒裏調教出來的。


    ……他就不明白了,為什麽舞刀弄槍的人也喜歡搞這一套形式主義?


    但沒辦法,這多年,盛月岐已經習慣了。


    更不提,他本人還有潔癖,甚至是強迫症患者。


    所以他就算再覬覦桌上的那隻已經被扯走了兩隻腿的燒雞,也絕對無法容忍自己用手去抓。


    “罷了,我待會兒自己吃去。”


    盛月岐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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