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桃看了那邊那個趴在桌上,鬼哭狼嚎的男人,她咽了一口唾沫,問,“你到底……做了什麽啊?”


    “不要緊張,待會兒我還得給他放個小電影兒,幫他洗洗腦子裏那些雜七雜八的玩意兒,掰一下三觀,然後給他扔警察局去……嘖,其實他這樣兒的,在我們這兒最多也就受點兒驚嚇,要是殺人犯什麽的,做的壞事再嚴重點兒,我就得上手先揍幾頓再給定個大套餐了。”謝瀾揉了一把她的頭發。


    “……還有殺人犯來這兒嗎?”謝桃問。


    謝瀾點頭,“那肯定啊,來這兒的,什麽人都有。”


    “行了妹妹,我餓了,今天老奚不在,我沒飯吃,你就給我做頓飯吃好不?”謝瀾拽了拽她的袖子。


    像是一隻耷拉著尾巴的狼似的,看起來還有點可憐巴巴的。


    最終,謝桃還是沒逃過在小酒館裏做第二頓飯並被謝瀾搶光了紅燒肉的命運。


    而這一次,謝桃也終於明白了小酒館到底是做什麽的。


    這世上本無絕對的好人與壞人之分,一個人生來,必然是複雜的。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好的一麵,也有壞的一麵。


    就看每一個人自身該如何衡量。


    如果一個人做了壞事,越過了道德的紅線,違背了良善的底線,即便他做一百件好事,都無法抹消這樣的一件壞事。


    而做了壞事,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謝桃今天看見的謝瀾手裏的那本冊子,是每一個人生來都會有的一本寫命冊。


    上麵會記錄著這個人所有的好與壞。


    紅色是善行的象征,白色則是惡債的象征。


    一個人作惡越多,他那本寫命冊的封皮就會漸漸從紅色變為白色。


    而像今天那個陌生男人的那枚紅白相間的寫命冊,就代表著他身上背負的惡債還沒有到最深重的地步。


    命運,會無聲的獎勵每一個人的善舉,同樣,也會懲罰每一個人的惡行。


    若是有緣,酒館裏請。


    所有的善與惡,都會在這裏,得到應有的報果。


    在謝桃迴家的路上,謝瀾仍然跟在她身邊,“別說啊妹妹,你這紅燒肉做的,還真挺好吃的。”


    “……你走開。”


    謝桃這迴是一塊肉都沒機會吃到,她氣鼓鼓地瞪他。


    “你一個女孩子晚上迴家不太安全,你瀾哥我這是為你著想。”謝瀾嘖了一聲。


    謝桃一點兒也不想跟他說話了,邁著步子隻管往前走。


    謝瀾把她送到小區門口,就轉身走了。


    謝桃抬眼看他的時候,就隻見他背對著他往對麵走去的時候,還跟她擺了擺手,說,“妹妹再見哦,下次我請你喝甜甜的紫葉水。”


    紫葉水?


    謝桃本能地想起上次那杯紫色的水。


    再迴神時,她就看見少年的身形已經在一陣忽來的迷霧間消失無蹤,而街邊的監控同時閃了幾下,錯失了剛剛的所有畫麵。


    她迴到租住的房子裏,先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喝了幾口,然後就在書桌前坐下來。


    她拿出手機,打開了微信,然後在和衛韞的聊天界麵裏,她點開了語音通話。


    “衛韞我迴來啦!”


    她興衝衝地說。


    而彼時,衛韞正身在大周禁宮占星閣的樓上,臨著夜風,遙望宮牆盡處點綴著疏星的深沉夜幕。


    夜風吹著他寬大的衣袖,而他手裏的銅佩發出灼燙的溫度,那金色的星盤開始浮動出來,轉動時,發出細微的聲響,然後,他就聽見了謝桃的聲音。


    衛韞當即握著銅佩,轉身走進了屋裏。


    雙推門隨著他的掌風應聲關上,這裏隻有他一個人。


    “今日怎麽這麽晚?”他一壁往內室裏走,一壁問道。


    “……這又是一件悲傷的事情。”


    謝桃的聲音悶悶的。


    “今天我又莫名其妙的,去了那個小酒館……”


    她問他,“小酒館你記得嗎?之前我告訴過你的。”


    “嗯。”他輕輕地應了一聲。


    謝桃把自己今天在小酒館裏看到的,聽到的,一股腦地都跟他說了。


    她並不知道衛韞相不相信她說的這些,畢竟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也不會信,這世上竟然真的有所謂的神明,術法,甚至是小酒館那樣神秘的地方。


    她更不知道,就是連此刻和她正在說話的衛韞,其實和她根本不是一個時空的人。


    而衛韞聽了她說的這些話之後,雙眉微攏。


    他似乎記得之前她和他說起過,她的身上綁著的不屬於她的命格,便是那個小酒館裏,喚作“老奚”的一個中年男子替她解除的。


    而她口中的這個老奚,究竟是什麽人?


    若那裏真的是一個講求緣法的地方,那麽他又為什麽要主動找到謝桃,替她解開束縛在她身上的命格?


    還是說,他或許……知道些什麽,但並不願對謝桃言明。


    衛韞有一瞬覺得眼前的迷霧之間似乎顯露出了一角模糊的輪廓,可那卻是他無論如何都抓不住的線索。


    他不在她的那個時空,更沒有辦法去查清那個所謂的神秘酒館。


    難道,他就隻能坐以待斃?


    衛韞垂眼,眸色晦暗。


    既然對方的目的是他,那麽一次不成,應當還會再來才是。


    他絕不相信,他找不到絲毫破綻。


    畢竟,這世間事,從來都不存在什麽天衣無縫。


    “衛韞?衛韞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謝桃的聲音將衛韞從思緒裏帶出,他迴了神,便應聲道,“怎麽了?”


    “我說我要做作業了……”女孩兒的聲音軟軟的,嘴裏像是又在吃著什麽東西。


    謝桃說著,就把一堆作業從旁邊的書包裏拿出來。


    “衛韞你說這些古人寫詩就寫詩嘛,為什麽還要寫什麽賦,什麽記,什麽表,寫那麽一長串出來……今天老師說要把一整篇都背下來。”


    她開始小聲地抱怨,“我真的太難了……”


    “難?”他在桌前坐下來,隔著一層淺紗簾,他望了一眼雕花窗欞外漫無邊際的夜色,然後端起茶盞,淺抿一口。


    “分明是笨,不必找借口。”他的語氣很淡,仿佛是在陳述著一個他從來都深以為然的事實。


    “……”


    謝桃被哽住。


    她想起他連《知論》那麽厚一本書上的內容隨便一處都知道在第幾頁,她瞬間想不出反駁的話了。


    “你若是肯專注些,便不會覺得這是一樁難事了。”衛韞幾乎是一針見血。


    這些日子以來,他早已經清楚了她的性子。


    “哦。”謝桃垂著腦袋,應了一聲。


    或是聽出了她的聲音裏情緒不高,衛韞頓了頓,便又道,“默背下來,有獎勵。”


    “是好吃的嗎?”女孩兒的聲音明顯高了幾分。


    “看你表現。”


    衛韞答的模棱兩可。


    謝桃卻像是忽然有了動力似的,“我知道了!”


    “……但是我得先寫完別的作業。”她的聲音又有點泄氣。


    掛斷了語音通話之後,謝桃就開始寫數學卷子,但剛寫了一道題之後,她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點開手機的相冊,找到了一張照片。


    那是今天下午發傳單的時候,路人拍的一張她坐在長椅上,穿著笨重的熊本熊道具服,脫了頭套後的照片。


    打開微信的時候,她點開圖片選項,選中了那張照片,手指懸在上方猶豫了好一會兒,她還是點了發送。


    傻笑了一聲,她的眼睛彎起來。


    她見過了他的畫像,可他卻好像還沒見過她長什麽樣子吧?


    她卻不知,他其實,早就見過她的模樣了。


    而衛韞在看見紙上印著的那個女孩兒的模樣時,他的手指久久地捏著那張照片的邊角。


    女孩兒生得天生秀氣動人,一雙杏眼彎起來,在陽光下閃動著水盈盈的光,她笑著,露出幾顆雪白整齊的牙齒,看起來有點傻氣。


    衛韞彎眸,像是有片刻的情緒波動,但也僅僅隻是那麽一瞬。


    他捏著照片邊角的手指忽然緊了緊。


    明明隻是為了查清銅佩與那些所有的神秘光幕背後的秘密,明明隻是為了揪出那個一直處在暗地裏,費盡心機要置他於死地的人。


    但為什麽,此刻他的心裏,卻這樣不平靜?


    將她扯進這件事情裏,把她作為一顆棋子的,分明不是他,但又為什麽,他此刻看著眼前這幅過分清晰,她的畫像時,他又恍然覺得,當初自己的那個決定,是不是做錯了?


    他有多久,不曾動過這樣的惻隱之心了?


    這不是一個好的征兆。


    衛韞本能地察覺到。


    但又為什麽,他好像……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的抵觸?


    衛韞坐在桌前,久久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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