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微將頭一歪:“聊聊?”


    白芷默許了。


    兩人一前一後轉出屏風,在門外小聲交談。白微道:“一個小乞丐,收來打雜也不是什麽難事。”


    “所以呢?條件?”


    “六天太短了。”


    “行,我再留幾天。”


    “幾天?”


    “等到事情有著落了,行不行?”


    白微一點頭:“成交。”


    裏麵小孩子手腳飛快,將白芷一半的香胰存貨用光了,才洗出個人模樣來。洗幹淨的小孩兒身上也帶著傷,皮膚搓得白裏透紅,小臉居然很是精致可愛,跟之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蘇子不知道從哪兒給他找了套衣裳出來,稍大了一些,還算幹淨。


    白芷一邊給他上藥,一邊說:“得空找身兒合身的衣裳吧,哎,還得起個名兒。你姓什麽,想叫什麽名字呀?”


    小孩子的臉上露出驚訝的樣子來,又搖了搖頭。


    白微發現,白芷對小孩子比對其他所有人都有耐心,順口說:“你包紮得還行啊。他不知父母,你也問不出來。要不叫白福得了。”


    這讓白芷想起來白娘子身邊的妖怪管家,果斷地說:“不合適。哎,我再想想,頂好取個筆劃簡單的,以後罰抄寫的時候才不會恨我。”


    蘇子與細辛都忍不住輕笑了兩聲,白微道:“行啦,吃飯啦。”


    白芷給小孩子的手上打了個蝴蝶結,道:“就來。給他來點熱飯吧,剛才的飯一定冷了,晚上加條被子,”又摸摸小孩子的頭頂,“吃完了就睡,有事明天再說。睡不著就想想自己的名字,名字很重要的。”


    將小孩子暫時安頓在偏房裏,白芷離開之後還忍不住迴頭看。白微將她的腦袋扳正了:“一個乞兒,這麽上心?”白芷道:“一個多月,就這件事讓我覺得自己還活得清醒。”


    白微收迴了手,叫一聲:“白遠。”一個勁裝青年抱著劍,悄無聲息地出現了。白微道:“以後你守著大小姐,把你的臉給她認認。”


    白芷驚訝地看了一眼白遠,這是一個英俊高挑的青年,便問白微:“這是要做什麽?”


    “不如想想你今天在席上都做了什麽。”


    “你讓我鬧的,還敲了三下。”


    “所以,白遠歸你了。記著你答應過的,我收留那個小鬼,你要呆到事情水落石出。”


    白芷眨眨眼,心說,行。


    兩人默默吃了飯,白芷又去偏房看揀來的小孩子。小孩子已經吃完了飯正在擦嘴,看到她進來,放下了袖子,仰頭看著她,說:“我跟你姓吧。”


    白芷樂了:“行啊,我姓白,不過白福這名兒真不合適。”


    “那……你給我起一個?筆劃不多的?”


    白芷道:“你讓我想想。”


    小孩子認真地點頭:“嗯,我等著。”


    白芷笑笑:“好。現在,睡覺去吧。”看著小孩子爬上了床,給他蓋好被子,將鞋子在床前擺好。


    這一天因為這一件事,白芷覺得過得特別的充實。雖然自己身上有個天大的麻煩,她還是一夜無夢睡得很安詳。


    第二天一早,卻被驚醒。


    印掌門便親自來拍門,對著白微便是一句:“吳登死了。”


    第8章 懵圈


    彼時天色微明,白芷與守夜的細辛一同驚醒。白芷與細辛對望一眼,細辛忙說:“婢子也不知道是什麽事。”說著隨便攏了兩下頭發,邊係腰帶邊去衣架邊給白芷拿衣服。


    白芷慢騰騰地坐迴到了妝台前:“那就不急了,慢慢來。”


    細辛拿了兩三次,沒把妝台上的梳子揀起來,小心地問:“大小姐,這不能是件小事吧?”


    白芷低頭想了想,道:“我看事情快要完了。”吳登不死,她還沒個數,隻能猜出來事情沒那麽簡單,吳登一死,無論這個陰謀有多大,涉及白家的部分就要露底了。苦主全家真的死了,就在與白家人見麵之後,怎麽看怎麽都透著詭異的巧合。


    門外,白微也是這麽想的,他向印掌門道完謝,便命人:“請大小姐快些起身,與我一同去吳家看看。”


    他二人住得近,白芷與細辛都聽到了,不由加快了速度,白芷洗手的時候看到香胰,對一旁的蘇子說:“昨天那個小孩兒,別忘了給他飯,等我迴來。”蘇子答應完了,白芷已擦好了手,撈了帷帽扣上,出去了。


    印掌門在院子裏已踱了八個圈兒,白微已穿戴整齊啃了一個大肉包。印掌門不想帶白芷去便勸白微:“白家侄女還是在客棧裏安全些。況且吳登的死狀很是嚇人,姑娘家看了不好。”


    白芷出門便聽到了這一句,接口道:“他活著我都沒怕過,死了又能耐我何?”


    印掌門對白微道:“你是個有分寸的人,她統共出現兩次,每次都是罵人攪局,江湖成名已久的人物,慷慨赴死可以,大庭廣受辱卻是不行的。你該知道昨天晚上她得罪了多少人,讓她再鬧下去,白家的人緣就要敗光了。”白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印前輩,咱們還是一同去看看吧。”


    “嗐!”印掌門將手背在身後,“走吧。”聲音很是不高興。


    吳家是本地的地頭蛇,除了自家的梅塢,在丹石城裏還有一個不小的宅子。昨晚白微的酒席被白芷攪局,吳登便邀了武林同道到他家裏吃酒,晚上就在吳宅住下,商量好,今天一早要再到客棧去向白微要個說法。


    今天一早,吳登的小廝天不亮就爬起來叫吳登早起準備,屢叫不醒才發現他已經死了。小廝摸了兩手血,連滾帶爬跑出臥房才叫出聲來。朱齡——就是那個朱前輩——命人去請了閔神捕,現在,吳登一方助拳的人都聚在了一起,很多人帶著昨晚受的氣,當時就要過來報仇。


    印掌門見勢不妙,唯恐別人腳程不夠快親自跑來報信。


    白微道:“有勞印前輩。”


    “現在就不要說這些客氣話啦!早早將這件事了結吧!一群傻子!”印掌門邊走邊說,迴頭一看,白微正扯著白芷。白芷的功夫是真的差,練了幾天內力,背了輕功的口訣,實踐上這還是第一次,運氣與步法倉促間合不上拍,快一步慢兩步的還岔了氣,白微不得不拖著她走。


    印掌門一把掐住白芷的小臂,略一運氣:“你左我右,走!”


    兩人拽著白芷,腳底生風往吳宅去。白微猶有餘力對白芷說:“你慢慢運氣,仔細體麵,現在情勢緊急。”


    白芷被他們拖著走十分省力,短短一段路倒也摸出些唿吸與步法配合的竅門,氣兒也順了。看到吳宅大門的時候,印掌門便放開了手。


    吳宅門口也聚了十幾個人,都執兵器,看到他們過來,個個麵色不善。對印掌門還好些,看白微與白芷就是在看賊了。印掌門道:“先進去吧,是非自有公斷——閔大俠到了嗎?”


    一個執判官筆的人道:“正在驗屍。”


    印掌門道:“那走吧。”


    印掌門是飛鶴宗的掌門,飛鶴宗是武林中一大派,門人弟子眾多,勢力比白家還要大上不少,判官筆雖然不忿白家,對印掌門也頗有微詞,到底是收了兵器讓了開來。


    ~~~~~~~~~~~~~~~


    白芷跟著印掌門一路被許多警惕的眼睛盯著,她也不是很在意。走不幾步,印掌門的小弟子迎上來,低聲道:“閔神捕已驗完了屍身,現在大堂裏,現今事務由朱前輩代掌。請師父去議事呢。”


    印掌門驚愕道:“這麽快?”


    “一刀斃命,割開了頸子,下手極準,血流了半床,再沒什麽好驗的了,”小弟子也很無奈,“血泊裏有一把小刀,他們認出來是白大俠慣用的飛鏢。”


    白微的臉沉了下來:“這是嫁禍!”


    印掌門對白微再三叮囑:“人死為大,說話小心些,可以講理,不要罵人。還有我們呢。”正正衣冠,打頭走了進去。


    白芷隔著麵紗與白微臉對臉,兩人都點了點頭。雖然被嫁禍,但是情況不是很糟糕,因為“苦主”全死了,人死如燈滅,會死命為他們說話的人就會變少、態度也不會那麽迫切。印掌門說的“我們”白芷也知道些,白微說過,都是白翼的好友,包括雷鳴莊的莊主雷風、無極觀的觀主千手道人等等,也都是響當當的人物。


    前提是:白微能給個說法。


    吳家的宅院比白府小了不少,走不幾步就到了,廳上廳下滿滿的都是人。吳登的屍體還在收斂,廳上就有朱齡做主,他也不坐著,隻站在主座前,兩邊俱是江湖成名已久的人物,他們的身後是各自的弟子、江湖晚輩。閔鐵龍坐在左手第一的位置上,還是一副安靜的蔫樣兒。


    印掌門就坐在閔鐵龍的下手,想是已經與裏麵的人說過了,白微與白芷進廳的時候四下沒有鼓噪,都靜靜地看著他們。許多沉不住的人手已經按在兵器上了。


    白微從容與各人見禮,白芷直挺挺地站著,換個時間地點印掌門都想代好友教女了。朱齡也沉得住氣,說了一句:“坐吧。”等他們坐下,便簡單地說:“吳賢侄昨夜被奸人所害,經閔大俠查驗,是被人割頸而死,一刀斃命,兇器是令師慣用的鏢。”


    白微道:“可否借來一觀?”


    朱齡目視閔鐵龍,閔鐵龍點點頭,從袖子裏摸出用布巾包著的飛鏢。這是一枚刀形的鏢,兩寸來長,尾部一個小圓環係著紅綢。刀很短,上麵刻著一個白字,篆書。刀形鏢常見,篆書刻字的騷包講究而不常見。


    白微不動聲色地將鏢還給閔鐵龍,道:“諸位江湖朋友,家師行走江湖多年,打出去落在外麵的鏢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恐怕不能做為證據吧?”


    捧哏的青年動了動腳,看了一眼白芷,又縮了迴去。定慧師太沉吟一下,道:“並非我們想要為難你們小輩,鏢、人、舊怨,想湊齊恐怕也不容易,現在隻有令師嫌疑最大。”


    白芷緊盯著白微的手,白微沒有動作,便在此時,有兩個年輕弟子飛奔而來:“來了!來了!白翼、白大俠出現了!正在龔氏客棧裏!”


    “嗡!”人群炸開了鍋。


    白微彈立了起來。白芷一把攥住了白微的手,白微吃驚之下將她甩開,反手扣住她的脈門,拽到自己跟前,認出她來才訕訕地鬆了手。白芷脫口而出:“不大對勁,太巧了。”


    白微聲音微微顫抖:“先去見了師父再說!”


    兩人站起、說話不過幾瞬,對麵豪傑刀劍出鞘都指向了他二人。雷風道:“人家父親、師父都來了,你們急什麽?是怕與你們算欺負人家孩子的賬嗎?”


    眾人訕訕地動了動,刀劍仍未還鞘,這一邊飛鶴宗、雷鳴莊的弟子們便也亮出了兵器。雙方對峙之時,閔鐵龍動了,白芷眼前一花,便看到他出現在自己麵前,閔鐵龍隻說了一句話:“去看看。”就站在白芷身邊不動了。


    白芷看看白微,白微點點頭,兩人便跟著閔鐵龍,還在劍拔弩張的各路俠客尾隨而行。閔鐵龍明明隻是一步一步地走,白芷看得清清楚楚,卻死活跟不上他的步伐,已經摸著了一點門的輕功唿吸之法在他身後半點用也沒有,覺得自己不是個細腰長腿的美少女而是隻短腿犬。白微默默地托起她的胳膊,將她往前帶。閔鐵龍迴頭看了一眼,腳下絲毫沒停。


    沿途商鋪、茶肆、酒館、飯鋪劈哩啪啦上板關門聲中,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從街麵走過,各自打著腹稿。


    轉過兩個彎,龔氏客棧的幡子出現在眼裏,整條街就隻剩他家沒關門了。門口左右各四名勁裝侍衛,挎刀而立,對閔鐵龍視而不見,一個頭領模樣的漢子對閔鐵龍一抱拳:“閔神捕,領師弟正陪同世子與白大俠在裏麵。”


    閔鐵龍不動聲色地率先走了進去。閔鐵龍抱拳行禮的時候,白芷看到了一個男人!他不過三十來歲年紀,成熟而含蓄。坐在偏邊的一張椅子上,淺藍色的長袍,長發束起。眉梢眼角帶一點淡淡的倦意,坐姿極端正,腿很長,瘦而不顯枯槁,一雙修長的手搭在膝頭,


    白芷進化到了見到美男子就隻會讚美“臥槽”的境界,這時腦子卻裏飛滿了《世說新語·容止》,蕭蕭肅肅、爽朗清舉,美姿儀、朗朗如日月之入懷、濯濯如春月柳、珠玉在側、神仙中人……


    白芷摸了摸心口,腿都邁不動了。


    糟糕,是心動的感覺。


    白微奔了上去,白芷想說,你這個二逼給我死開,別攔著我看他!隻見白微跪在他的麵前,抱著他的腿哭道:“師父!”


    白芷懵圈了。老天跟她開了個大玩笑。


    第9章 白翼


    這樣一個男人,有誰能不喜歡他呢?除非是嫉妒他!這樣一個男人,難怪三個弟子死心踏地!這樣一個男人,難怪這些江湖朋友會這麽維護!


    白芷呆立當場。


    白翼抬手輕撫白微的發頂:“辛苦你們啦。”指腹輕輕拂去白微的淚水,弄得白微不好意思起來,戀戀不舍地爬起來自己擦眼淚。白翼對女兒伸出手來:“阿芷,過來。”


    白芷腿都是軟的,站著沒動。白微此時來了精神,大步上前將她拖了過去!白翼柔聲說:“你受苦啦。”


    心裏流滿了酸澀的液體,四肢好像都麻痹了,白芷放聲大哭:“老天爺也太tmd不是東西了!”


    白翼溫柔地哄著女兒:“不哭了啊,等會兒再哭,爹先把眼前的事情料理了,你和你師兄站到我後麵來。”


    白微得令,又把白芷拖到白翼座後摁住了。低聲說:“有什麽事,等下再講,現在不方便!”白芷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默默點頭而已,白微舒了一口氣,欲待上前幫師父喊話,門外一陣攘動。


    眾人迴頭看去,卻見一隊人硬是擠到了門口,當先一人喊著:“清風原家求見。”


    卻是白翼未來的女婿,原二公子帶著人趕到助拳了。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在眾人的簇擁之下走來,麵上微帶一點急色,步履依舊從容,如果不與白翼比,確也可令一室生輝了。白翼看他抱拳行了禮,道:“你辛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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