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後一個僧人戰戰兢兢地答道:“死是我王之威,不死是我王之恩。”

    占婆王聞言大笑,擲刀停刑,給這第九個僧人留了條性命,又造塔埋骨,最後把那第九個僧人毀去雙目,用鐵鎖穿身,禁錮在塔底地宮。

    司馬灰等人聽得暗暗咋舌:“阿奴迦耶王好狠的手段,殺戮如同戲耍,想必其人好大喜功,征伐太重,用度太奢,恐怕他自己也不會落得什麽好下場。”

    又都佩服玉飛燕見多識廣,覺得她也確實有些過人之處。

    玉飛燕說:“我雖不知野人山地下古城裏究竟藏有什麽秘密,但這壁畫確實是占婆王屠僧滅佛的情形,番僧中的八個遇害。隻有一人活了下來,所以九道暗門中應該隻有一處生門,如果誤觸機關,說不定會有麻煩。”

    司馬灰是個心眼裏頭揣著心眼的機警之人,聽玉飛燕說了壁畫上描繪的事跡,已明其意,依次找尋過去,果然有個洞穴內的俑人是囚徒之狀,不過俑人沉重,像在地下生了根似的,沒有幾百斤的力氣無法撼動,更不知是轉是推。司馬灰再仔細打量,發現那尊石俑雙眼未壞。便試著往下按了按,哪知稍微使勁,就察覺到石頭眼球沉向內側,一抬手又重新迴到原位,原來石俑中空,裏麵顯然藏有機括,再將兩隻眼球同時按下,就聽得轟隆作響,占婆王繪像下的牆壁分開縫隙,其後露出一座低矮堅厚的石門。

    眾人發現壁畫中的占婆王高高在上,要想進入古城的最深處,隻有從其腳下低矮狹窄的石門中通過,而且必須是曲身貓腰才能爬進去,心中無不暗罵,有心要將壁畫毀掉。可一考慮到宿營燈裏的電池隨時都會耗盡,必須在完全陷入黑暗前找到出口,便再也無暇多顧。怎知那石門閉合堅固,大概千餘年來從未開啟過,四人使出吃奶的力氣聯手推動,直累得腰酸臂麻,才推開半壁,寬度剛可容人,裏麵黑咕隆咚,似乎還有不小的空間。

    以眾人往常所見所聞,實在推測不出這座古城究竟是個什麽所在,數不清的浮雕和壁畫無不精湛絕倫,技工之嫻熟、想象力之豐富、規模之龐大、結構之奇異,都使人難以置信,曆經千年,仍在地底巋然不動,根本不似出自凡人之手,在他們看來,這裏的每一塊石頭都充滿了謎團。

    玉飛燕不敢貿然入內,先用宿營燈向裏照了一陣,可滿目漆黑。又哪裏看得到什麽。如果整座黃金蜘蛛城僅是一條通道,被阿奴迦耶王隱藏在通道盡頭的秘密又會是什麽?沉寂的黑暗中仿佛充滿了危險,也許每向前走出一步。

    就會和死亡的距離更近了一步。

    正當眾人將注意力集中在石門深處的時候,司馬灰聽到身後有個極輕微的聲響,像是有什麽東西觸動了平靜的水麵。他裝作不覺,偷眼去看,此時處在地下環境裏久了。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加之積水淤泥中又含有磷化物,偶爾會有微弱的鬼火閃動,所以即便漆黑一團,可隻要沒有濃霧,在不借助燈光照明的情況下,也能隱約看到附近的物體輪廓。司馬灰循聲觀望,發現一尊倒塌的石俑背後,伏著一個身影,頭上圓溜溜的像是扣著半塊瓜皮,正是那個戴著m1鋼盔的第五幸存者錢寶山。

    司馬灰猜測對方一個人推不開這道石門,所以才引著他們進入隧道,此時見石門洞開,就想找機會悄悄溜進去。錢寶山來路不明,似有意似無意地遮遮掩掩,最可疑地是從不敢以真麵目示人,居心叵測,恐怕不是善類。捕捉這個幽靈的機會稍縱即逝,司馬灰自然不肯放過,他不發一聲,悄悄退出宿營燈的照射範圍,攀上殘壁,迂迴著接近錢寶山藏身之處。

    司馬灰身手輕捷,他在黑暗中橫攀著殘破不堪的人麵石壁,繞過了隧道中的積水,行動之際悄無聲息。民國以前的綠林盜賊中有四絕之說,四絕分別是指蠍子爬城、魁星踢鬥、八步趕蟾、二郎擔山,司馬灰是蠍子張真傳,這路倒脫靴的本事驚世駭俗,向來在四絕裏占著一絕,尤以姿勢怪異行動迅速著稱。那錢寶山正藏在石俑背後全神貫注地窺探石門,猛然間察覺出情況不妙,也不免驚詫萬分,更沒想到司馬灰來得如此之快,口中“啊”地一聲輕唿,閃身向後就躲。

    司馬灰本想出其不意,擒住對方看個究竟,此時聽錢寶山口中一聲輕唿,這聲音雖然輕微短促,但在他聽來,無異於黑夜裏響個火炮。因為這個人的聲音,與探險隊在蚊式特種運輸機裏發現地震炸彈時,由錄音機裏傳來的神秘語音完全相同。那條猶如受到電磁幹擾而形成噪音般的聲帶,顯得僵硬而幹枯,早已深深印在了司馬灰的腦中,他現在終於可以確定,錢寶山就是身份撲朔迷離的綠色墳墓。

    自從在機艙裏聽到錄音開始,司馬灰一直無法確認這幽靈般的綠色墳墓是否存在,因為隻聞其聲,未見其形,在行動中難免處處受製,苦無對策,隻好隱忍不發,直到此時才水落石出。他想到探險隊進山以來種種噩夢般的遭遇,karaweik和蘇聯人契格洛夫慘死,剩下這幾個人也都受到了嚴重的化學灼傷,全因綠色墳墓而起,心頭不由得湧起一股殺機,再也遏製不住,竟不想留下活口,於是借攀在殘壁上

    居高臨下,拔槍射擊。

    司馬灰這支槍裏的子彈早已頂上了膛,槍口一抬,一串子彈便唿嘯而出。這種蘇製衝鋒手槍,既是手槍,又是衝鋒槍,連發單發都能打,但是在沒有裝備肩托的情況下,連續擊發的命中率難以保證,不過他與綠色墳墓距離很近,亂槍劈頭蓋臉地打過去,至少也能有兩三顆子彈命中目標。

    綠色墳墓察覺到自己暴露了蹤跡,急忙抽身躲閃,卻仍是遲了半步。那頂m1鋼盔在慌亂中滾落,隨即又被一發子彈從側麵擊中太陽穴,當場撲倒在地。

    司馬灰唯恐對方還未死絕,正想再補上兩槍,可猛覺一陣腥風襲來。原來隧道底下有條伺機獵食的鱷魚暴然躍起,張著血盆大口向上撲咬而來,他隻顧著要擊斃綠色墳墓,沒提防潛伏在隧道裏的鱷魚已悄然接近,再也來不及迴避,隻得閉目待死。

    羅大舌頭和阿脆、玉飛燕那三個人,都沒想到司馬灰說動手就動手,等他們反應過來,已在槍火閃動中,見到那錢寶山被當場撂倒,同時又看見一條鱷魚躥了上來。這三人眼疾手快,亂槍齊發,將躍到半空的鱷魚打成了篩子,死鱷重重翻落在了水裏,阿脆隨即扔下兩顆白磷手榴彈,炙熱的煙火阻住了附近其餘幾條鱷魚,迫使它們紛紛後退。

    司馬灰隻顧著躲避鱷魚,手腳沒攀住殘牆上的凹槽,直接跌落下來摔入水中,所幸全是淤泥,才沒把腦袋撞進腔子裏。阿脆等人擔心白磷燒盡後再有鱷魚過來,急忙上前接應,將司馬灰從水裏拖了上來。

    四個人都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見從彌漫升騰的濃煙裏爬出一個人來。爍爍刺目的白光照射下,那人身形猶如鬼魅,竟然是剛才已被司馬灰開槍射殺的綠色墳墓。縱然是司馬灰臨事鎮定,也不禁覺得身上一陣發冷:“綠色墳墓剛被亂槍擊斃,至少有一發子彈是貫頭而過,腦漿子都打出來了,怎麽可能還會爬動?除非它不是活人,可死屍僵硬,不能行動說話,而亡靈又不會在燈下顯出影子……”

    司馬灰硬著頭皮罵了一句:“你不趁早挺屍,還爬過來幹什麽?”

    四人仗著手中都有武器,便端起槍來,槍口齊刷刷對準了綠色墳墓,剛要扣動扳機,就見對方緩緩抬起頭來。這迴眾人是借著燃燒的白磷煙火。自然臉對著臉看了個一清二楚,隻是看這一眼,卻似經曆了一生中最恐怖的時刻,止不住牙關打戰,連扣住槍機的手指都被嚇得僵住了。

    此時的情況是司馬灰等人伏在隧道裏,借著白磷彈灼目的光亮,看到綠色墳

    墓突然從煙霧中爬了出來,雖然距離並不算近,但對方頭戴的m1鋼盔掉落後,恰好將他那張隱藏極深的臉孔暴露了出來,使眾人瞧得再清楚不過,隻見其雙目微凸,額頂奇長,耳垂很寬,嘴唇極厚,被燃燒的磷光映得慘白,毫無人色,灰蒙蒙的兩隻眸子裏,也沒有半分活人應有的氣息。

    此時司馬灰已然確認此人就是綠色墳墓,不料對方在被子彈貫腦射穿之後,屍體居然還能行動,而且誰都沒想到綠色墳墓的臉孔,竟會是這副模樣,難道那個早已死去千年的占婆王……又從壁畫或棺槨裏爬出來了?

    據說占婆國阿奴迦耶王生具異相,被後世稱為天菩薩,大意是指占婆王的相貌與常人差別太大,也不能說難看醜陋,至多是怪異離奇,仿佛是古代宗教裏的神佛造像。那些壁畫和浮雕裏的神像。雖也是一鼻子倆眼什麽也沒多長,但為了突顯與凡夫俗子的區別,工匠在製作時往往會增加許多誇大的特征和氣質,倘若忽然變做肉身,活生生出現在麵前。讓誰看個冷眼,光天化日之下也得嚇得半死,何況是在這條黑暗陰森的古城隧道裏。

    司馬灰等人在看清綠色墳墓那張臉的一瞬間,覺得心底都有塊玻璃被震得粉碎,手腳也不聽使喚了,頭皮子跟過電一樣都是麻的,隻聽那具古屍喉嚨中發出咕嚕一聲怪響,拖著掉落在地的鋼盔,快速爬向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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