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人白熊用匕首在地上劃了“moho”四個字,隻有玉飛燕清楚他的意思,這是一個令人無法接受的事實——野人山巨型裂穀底部是由造岩物質所構成,探險隊的六個幸存者,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深入了地幔與地殼之間的“摩霍界麵”如果要解釋這件事情,還要從五十年代初期說起,當時蘇聯和美國這兩大敵對陣營,受冷戰思維支配,將大量財力物力投入到無休無止的戰備競爭當中,軍事科研也以近乎畸形的速度突飛猛進,雙方竭盡所能開發各種戰略資源。

    當時的蘇聯有一項代號“地球望遠鏡”的秘密計劃。蘇聯國土的南部和東部幅員遼闊,環繞著山嶽地帶,天然洞窟和礦井極多。為了比美國更早掌握地底蘊藏的豐富資源,以及人類從未接觸過的未知世界,蘇聯人在一塊天然盆地內的幹穀中,動用重型鑽探機械設備,秘密進行了前所未有的深度挖掘。

    這一工程耗時將近二十年,他們挖出的洞穴,垂直深度達到一萬三千米,是世界上最深的已知洞窟。因為涉及高度軍事機密,所以“地球望遠鏡”計劃始終都在絕對封閉的狀態下進行,外界很少有人知道其中的內幕。

    白熊契格涅夫精研爆破和地質鑽探,在“地球望遠鏡”的工程末期,他曾經參與其中,接觸到了許多相關機密。人類設計出了天文望遠鏡,可以用肉眼來窺探宇宙星空的秘密,但是人的眼睛卻不能穿透地麵,所以才將穿透地層的深淵,稱為“地球望遠鏡”可以借助它來直接觀測地底物質。

    根據地下深度不同,物質組成也完全不同,並不是一磚到底的全是泥土岩石。概括而言,大致有三層區域,最外部稱為地殼,深處是地幔的中間層,地幔裏邊裹著地核。地幔與上下兩層不同物質的分界處,稱作不連續麵,外邊的被命名為“摩霍不連續麵”深處的則是“古登堡不連續麵”當年蘇聯人挖掘到地下一萬多米,取得了“摩霍不連續麵”下地幔的樣本,發現地底含有大量放射性物質,使造岩物質形同石蠟,它既不是岩石也不是沙土,可能裏邊含有微生物,才呈現出罕見的狗肝色斑痕,表麵上看起來猶如腐敗的人造革,與野人山洞窟裏常見的地質構造完全不同。白熊曾在蘇聯見過樣本,並且知道這種地下物質分界線具有全球性,然而隨著地表區域不同,摩霍界麵的深度也有變化。如果在是緬甸野人山,至少要深入地底萬米以下,才有可能出現這種特殊物質。

    玉飛燕仰起頭,在雨霧中看了看那條高懸的地縫,心中詫異之情不可名狀。此時山外風雨如驟,雷電交加,

    無法憑著閃電的光芒加以目測,隻看手表上的海拔讀數顯示,洞窟底部距離出口之間的垂直落差,大約有五六千英尺。而且裂穀的頂端,本身就位於野人山海拔較高的地方,減去山體的高度,到地麵也不可能超過三千英尺。這個深度當然絕對算不得淺了,但地層物質的變化,卻分明顯示眾人已經深入地下三萬多英尺。也就是說自身感覺到的深度,還不及實際深度的零頭。在這個深淵一般的裂穀內部,似乎一切邏輯和常識都已失去了意義,使人完全難以判斷究竟麵臨著什麽樣的狀況。

    玉飛燕心中茫然,她向其餘幾人,簡單說了說白熊發現的情況。可司馬灰等人文化程度有限,除了知道一千米大約是三千多英尺以外,又哪裏聽得懂“摩霍維奇不連續麵”和“地球望遠鏡”是何所指。可能用清濁不明的“混沌物質”來描述,他們倒還能夠理解一些。

    羅大舌頭說:“現在咱們已經踩到底了,還管它有多深做什麽?我真想不明白這種事有什麽好擔心的。從兩千米的高度掉下來是一死,從一萬好幾千米的高度掉下來,不也是一死?肯定都會落個粉身碎骨血濺四野的下場,反正摔成什麽模樣自己也看不見,所以根本不用過多考慮這個地底洞窟的深淺。”

    司馬灰想了想說:“應該還是有區別,從兩千米的地方摔下來,大不了慘叫一聲,還來不及難過就永遠健康了。可真要從上萬米的高處,呈自由落體式往下掉,你先是慘唿幾聲,然後掏出煙來點上一根,再拿起筆寫份遺囑,交代好後事,又迴顧了一遍自己在熱帶叢林裏的戎馬生涯,可低頭一看,那還差一半才到底呢。”

    玉飛燕見他二人根本不明所以,便說:“不管是野人山內地質變異,還是自身的空間感產生了錯亂,都是後麵才要考慮的問題。事有輕重緩急之分,現在還是尋找失蹤的蚊式運輸機最為緊要。”

    她見地下沼澤茫茫無際,植被和黑暗阻礙了搜索,在這種情況下想要找到目標,幾乎是金針入海,使人無從著手。以往在山裏尋墓掘藏的辦法全都用不上了,根本無計可施。

    司馬灰一路跟著探險隊進入深山,發現玉飛燕這夥盜墓者,也確實有些手段,不過他們的傳統經驗和技法,似乎在緬甸叢林裏並不適用。起先薑師爺決定走“象門”深穀中的路線,就犯了大忌。司馬灰在緬共遊擊隊這些年,除了殺人放火,對“叢林作戰、野外求生、救援搜索、辨別方向”等方麵的經驗,也可謂了如指掌。他告訴玉飛燕:“緬甸山區的地形非常複雜,要想確保安全,必須盡量做

    到——走高不走低,走大不走小,走縱不走橫、走林不走草。”

    如今探險隊處於野人山巨型裂穀的底部,想在此搜索蚊式特種運輸機,這四個禁忌至少犯了三處。一是鑽入洞窟裏,走得低了;二是受地形和環境限製,視野過於狹小;三這地底全是生滿茂密鋸齒草的沼澤,很容易受到鱷魚偷襲。可以說處境險惡到了極點。

    聽司馬灰提到沼澤裏潛伏的鱷魚,眾人不禁臉上變色,當年就在緬甸,有兩千多全副武裝的日軍誤入沼澤,由於傷兵太多,身上血腥氣息濃重,結果引來了大量鱷魚。還用不上半個鍾頭,兩千多人就全都活活喂了鱷魚。根據鱷魚的習性,它們發現獵物後,不會立刻展開攻擊,而是先要觀察一陣,可一旦其中一條當先撲上來,就會立刻引來更多的同類上前爭搶。那時會出現什麽樣的後果,自然不用說了。

    司馬灰又道:“目前也隻知道那架失蹤的運輸機,大致降落在了裂穀的南端,可這地底洞窟空曠幽深,憑咱們這幾條人槍,在沼澤裏冒著雨摸黑去找,要幾時才能尋到?”

    玉飛燕被司馬灰一番話,說得心中涼了半截,黯然道:“照你這麽說,咱們就沒有任何機會找到那架蚊式運輸機了?”

    司馬灰道:“越是處境惡劣,越是會有機遇送上門來。先前我也沒有任何辦法,不過進入沼澤之後,我倒是臨時想出一個法子,說不定管用。”

    英國殖民主義者統治了緬甸近百年,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在緬甸同日本人作戰的英國軍隊,更是達到了規模空間的一百多萬。當然這其中大部分軍卒,都來自於英屬殖民地,雖說是為了大不列顛而戰,但好多人一輩子都沒踏上過英國本土半步,甚至說不清英國究竟在哪。

    在眾多英屬殖民地中,英國人最為看重幅員遼闊的印度,而緬甸又是印度的天然戰略屏障,當時被他們建立為印度的一個省。所以英國人對緬甸經營多年,使之一度成為了東南亞最富有的國家。這段時期的殖民統治,對緬甸影響極其深遠。至今在緬甸境內,許多公路、鐵道、機場都是英國人建造的,更有無數軍火散落各地,這其中甚至包括重炮、坦克、戰鬥機。

    司馬灰就算不熟悉英國的情況,但他參加了緬共人民軍這麽多年,對各種英國人製造的武器可是再清楚不過了。其中的蚊式飛機就他沒少見過,以往跟隨部隊在深山密林裏行軍,有時遇到一些墜毀的蚊式轟炸機殘骸,還有當年投下來沒有爆炸的重型炸彈。緬共人民軍裏的士兵,見到蚊式的外殼,都

    會拆下來帶走,相對完整些的就可以拿到市上賣錢換物。因為這種飛機所使用的輕型膠合板,其原料全是一種名為巴爾沙的木材,相當於亞洲的泡桐。這種木料不撓不裂、易於加工、共振性好、不易變形和燃燒,很適合製作家具,或是修補房屋。如果看當地人家中有舊膠合板拚接成的簡易家具,不用問也能知道,原料肯定都是來自於從英國皇家空軍的“蚊子”這些事情都是常識,最是普通不過,又有什麽特別之處?但司馬灰得過金點傳授,懂得“相物”之理,那是他祖上起家的根本,當今世上除他以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有這套本事。至於什麽是“相物”古代有給活人相麵的術士,以麵貌五官和氣色高低,來斷人吉兇禍福;又有“相地”的地師,也就是通過風水形勢的布局,來分辨山川地理;更有相貓、相牛、相馬等許多雜項,其實歸納起來,這些古法全都屬於“相物”一道。

    舊時所指的“相物”之道,顧名思義,“相”是指用眼睛去看,“物”的涵蓋可就廣了,天地之間,不管活的死的,全都是“物”是物就必有其性,無不合著陰陽向背之理。古人曾如此解釋“相物”的原理:“天地本無為,輔萬物之性以成之,指陳萬物,看其幽微造化,辨時數吉兇,應如神察。”

    這話說得太深了,倘若講得淺顯些,不妨拿個比較直觀的例子來形容:“把一滴儲存在試管中的眼淚帶到試驗室裏,可以很輕易分析出它的化學成份,得知這滴淚水是由什麽分子所構成的。但這滴眼淚是由於什麽原因從人體內產生的?究竟是傷心還是喜悅?即使有再怎樣先進的科學手段,也完全無法分辨。這就是知其形,而不知其性。看得見摸得著的總是容易辨別,可無影無形的氣質卻難以判斷,隻有通過相物古法觀察解析,所謂——觀其形,知其性;知其性,才能盡知其理;盡知其理,終可得其道。”

    司馬灰雖然對這門家傳的本事領悟得不深,僅得了些皮毛在身,隻不過是剛到“觀其形,知其性”的淺顯程度。但當他置身地下沼澤之中,仔細辨別了附近的情況,不免看到眼裏,動在心裏。他知道製造蚊式特種運輸機的材質,還有另外一個特性——如果巴爾沙膠合板存放在潮濕無光的環境下,年代愈久,木性就會愈陰。如果蚊式運輸機落在這裂穀深處幾十年,即便是地下森林中沉埋千載的陰沉木,比之也有所不及。

    這沼澤裏的鋸齒草和蘆葦,也都暗合著造化變移之理。如果是在正常的環境下,同一叢蘆葦中,朝北的一麵茂盛密集,朝南的一麵略顯稀疏。然而野人山巨型裂穀中,

    常年被濃霧遮蓋,植被生長的規律不分南北。但那架失蹤二十幾年的蚊式運輸機,肯定是這片區域裏陰晦最重的所在,換句話說就是“陰極”對著它的蘆葦必然會稍顯稀疏。如果仔細辨別,並不難找出蚊式運輸機的準確方位。

    如果不是司馬灰等人跟著緬共遊擊隊,在深山老林裏摸爬滾打了多年,又懂幾分相物的訣竅,也不可能掌握這些特殊經驗。司馬灰胸中有了對策,惟恐遲則生變,於是就要在前帶路而行,他告訴玉飛燕等人:“你們隻管跟著我走,今天必有結果。”

    並叮囑道:“在泥沼裏走動,應當排成縱隊前進,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不要超過一個手臂,並且要輕拔腿、穩落腳;務必要將槍械和背包、水壺等隨身物品,緊緊貼身收住,高過頭、寬過肩的東西一律扔掉,這樣在遇到跌倒或陷落的突發情況下,才能盡量確保身上攜帶的裝備不會遺失散落,也可避免撥動碰撞草叢的動靜太大引來鱷魚,有利於迅速行動。”

    司馬灰說完,立刻用獵刀削了一段枯樹枝,踏入泥濘當中探路,他尋著這片沼澤裏陰沉腐晦之氣最重的區域,一步步緩緩而行。其餘眾人緊隨其後,穿過一叢叢茂密的鋸齒草,黑茫茫地也不知行出多少裏數,就見荒草深處,赫然橫臥著一個龐然大物。

    借助探照燈的光束,細看其輪廓形狀,隱約是架蚊式特種運輸機的模樣,它在此一動不動地沉睡了二十幾年,機身已半陷泥沼,附近都是凹凸不平的蠟狀物質,幾無間隙可尋,並且從濕地表麵冒出許多石筍,結滿了苔垢般的膠質物,望之如同蠟燭油,緬甸人稱其為“水蠟燭”其實是一種叫“鏡蛾”的飛螟巢穴。

    眾人剛剛走到近處,就驚得無數飛蛾四散而出,在漫天雨霧中紛紛落在附近的蘆葦叢裏,有不少被雨水打濕的蛾子,見到黑暗中有光束晃動,便笨拙地向探照燈撲撞而來,蛾翼上有白斑,通透如鏡,都是潮濕腐化處滋生之物。“水蠟燭”是夜蛾身上的磷粉凝固而成,即便在漆黑的雨霧裏也會發出冷光,但在這種特殊環境中,很難在遠處看到,大概要在幾十米以內的距離才會發現。這架蚊式特種運輸機沉眠地下多年,巴爾沙木料即使是經過加工,在過度濕熱的地下,也極易腐朽,如今這周圍早已成了大量“鏡蛾”的聚集之處。

    司馬灰等人卻顧不上揮散撲到身上的夜蛾,冒著雨提燈照視,麵前的機身雖然蓋滿了青苔古藤,但用鴨嘴槊鏟開植被,就顯露出了運輸機緊閉的艙門,檢視各處特征,正是探險隊要找的那架“蚊式”眾人到此,都止不住

    心頭一陣狂跳。

    玉飛燕伸手摸了摸冰冷濕滑的機身,看上麵也結滿的蛾巢,雖是意料之中,疑惑卻是更深:“真正的蚊式運輸機,確實落在這裂穀裏二十幾年了,難道黑蛇二號在濃霧中撞到的果真是個幽靈?”

    她急於想看到機艙裏的貨物是否完好,就催促羅大舌頭去撬開艙門。

    羅大海隻好把獵槍交給司馬灰,接過鴨嘴搠撬動艙門。隨著一陣低沉的鏽蝕摩擦聲,運輸機的艙門被他撬開了一條大縫,裏麵立刻鑽出一股刺鼻的黴味,探照燈的光束似乎被黑暗所吞噬,根本看不到機艙內的情形。

    司馬灰眼看情況不明,便攔住羅大舌頭,讓他不要輕易入內,自己悄悄湊到近處,想盡量看清楚運輸機內部。他舉著探照燈,望內一張,就見機艙裏黑暗沉寂,遠處看不清楚,近處也不見有什麽異常狀況。他忽然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身前移動,可手裏的探照燈就如同熄滅了一般暗淡,跟本看不到麵前有些什麽。

    司馬灰心中隱隱覺得不妙,當即想要抽身退步,誰知忽然從機艙裏湧出一團黑蒙蒙的東西,他還來不及躲閃,身上卻似被鐵鉗牢牢掐住,隻覺奇寒透骨,胸中為之窒息,頓時連氣也喘不上來,而身體就像被一股巨力攝住,不由自主地被拖向機艙深處。他急忙抬手格擋,不料將手一推,所及之處卻是空蕩蕩一片虛無,隻有濃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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