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動駕駛汽車平穩地行駛在開闊的公路。


    車內古原心跳劇烈,這是她聽過的最恐怖的故事。


    “你們兩個都逃出了那個恐怖的冰河島了嗎?”


    “逃出來了。整個冰河島,最後活下來的人隻有幾十人……而這幾十人中隻有我們兩人逃了出來。”


    白易的表情是無盡的落寞,這件往事如同難以愈合的傷口,每次迴憶都會使之撕裂。


    曾經他努力控製自己不去迴想,將這段往事埋藏在心底最深處,期望它會慢慢愈合。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了,迴憶起來仍舊是血淋淋的。


    他以為他會非常痛苦。會流淚,會哀號不止,可是此時此刻他表情僵硬,眼神木訥,麻木的像一個斷了線的木偶。


    一個聲音響起,重複了二遍還是三遍。他偏頭看向古原,她在對自己說話。但是他就像失聰,或者她說的是聽不懂的語言。


    “白易,你還好吧?”古原關切地發問。


    白易的表情是沒有任何表情,但就是這沒有任何表情的表情讓古原是如此的心疼。


    “白易,如果你很難過,想哭就哭吧……”古原想不到他會有這樣一段悲慘的往事。盡管努力不讓自己情緒失控,但不覺間已是淚眼朦朧。


    白易幹笑兩聲:“哭什麽呢?我沒事,真的……”


    話沒說完他的脖子忽然被人掐住!還沒明白怎麽迴事,就感到一股蠻力。


    身子一斜,接著就是眼前一黑!


    古原將他抱在了胸前!她心底同情心早已泛濫成災,因為白易的“強顏歡笑”,是如此的淒慘,她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了!


    “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白易。讓我好好抱抱你吧,別再難過了好嗎?”


    白易最開始還有些抵觸,但是懷抱好溫暖,剛一接觸就讓人感到無比治愈。


    白易就這樣長時間一動不動,仿佛睡著。


    她鬆開抱著他頭部的兩手,又將他的頭推離胸前。


    “你好像沒事了?”


    “呃,是的。”


    白易差點忘記了讓他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的懷抱是古原,難以想像一直女扮男裝讓人雌雄莫辨的她也會有這種母性光輝閃耀的時刻。總感覺一段時間來她的前後變化有點大,比如之前的那次突然流淚就讓他摸不著頭腦……


    車內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尷尬)。無人車恰巧在此時駛入匝道,前方即是服務區,午餐時間到了。


    兩人在餐桌前對坐。


    古原在剛才就有一個疑問,一直忍住沒問。此時見他表情恢複正常,於是問道:“白易,你講的故事是你過去的迴憶是吧?但是好像和你之前說過的不太一樣。”


    白易吃著盤中餐,沒有作聲。


    古原說:“我真的沒想到你有這樣一段過去,一直以為你隻是孤兒來著。”


    “我之前就是這麽說的。”


    “但是你難道忘了嗎?你之前對我說的是,你是因為得了怪病被送入了孤兒院的,也是因為這件事成為的孤兒,不是嗎?”


    “你真的認真聽我說了嗎?”白易反駁道,“我確實是因為怪病被送入了孤兒院,後來又成為了實驗體,被進行了基因改造,有什麽問題嗎?”


    “是這樣嗎?”古原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因為她確實有聽到他說過在病床躺了十年這樣的話,如果真的是十年,根本就和他的那個故事對不上。


    看到白易如此肯定,她也沒有深究。在她看來這算不上是什麽大問題。


    所以她換了個問題。“那麽我們此次的任務……”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一下,等到身邊的人經過,又壓低聲音說,“就是尋找那個燎組織,你說的那個燎組織頭領名字叫癸一,癸一就是傑明嗎?”


    “是的。”


    “你們逃出研究所後分開了?”


    “分開了……”


    說到這裏,白易忽然眉頭一皺,放下手中的筷子扶著額頭。


    古原忙問:“你怎麽了?”


    藍星山莊……藍星山莊!


    我是被特殊的能力傳送至了金陽王國,一覺醒來出現在金陽王國獸蹄山。而在那之前的記憶確是在病床,病床前有博士,也有笑千。


    所以關於藍星山莊的記憶是怎麽迴事呢?在與傑明逃出研究所後,我是怎麽開始藍星山莊的生涯的呢?


    在與傑明逃出研究所後,一直到進入藍星山莊之前,那段時間的記憶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起來。


    那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古原聲音關切:“白易,你怎麽了?”


    白易抬頭看著她,眼神發直。


    “你怎麽了?”古原詫異的問。他的眼神非常古怪,桌子上的手也在發抖。


    “我……”白易眉頭一皺,又舒展開來。“我發現我得了怪病……”


    “什麽?”不知為什麽,她感到他現在的樣子有些嚇人。


    “在逃出研究所後,我又發現我得了怪病,不治之症,你懂嗎?為了治療怪病,我找到了莊呂博士!”


    “原……原來是這樣嗎?你就是這樣與傑明分開的嗎?”


    “是的,沒有別的辦法,我隻能去找那名博士救我。後來他將我帶去了他在天啟城的藍星山莊。”


    古原恍然大悟:“哦,後來的故事我就聽你說過了,你在病床上,也就是藍星山莊的病床上養了很久的病。之後你就是在那裏被某種類似‘旅人’的能力送到的金陽王國?”


    “對!”白易幹脆的答道。


    “哦,原來如此,這樣就對了嘛。”古原見他眉頭舒展,語氣也變得輕鬆。


    然而這一切都是白易想像的。


    就像是編故事的人,為了讓情節合理,生搬硬套,努力拚湊碎片的情節。


    為了讓自己的故事變得合理,至少看起來相對合理,他不得不這麽做。


    因為他也發現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


    白易確實記得自己在病床上躺了十年,關於那十年的記憶,無數次醒來發現自己躺在病床,那冰冷的白色病房,心電監護儀勾魂般的“滴滴”聲,記憶絕對是真實可靠的。


    所以這與他剛剛的迴憶有很大的出入。


    關於孤兒院的大段記憶,從前隻有非常模糊的片斷,就像記不清詳細內容與細節的夢境。


    真正讓他想起那段經曆,是在遇到那個鬼麵,聽到“癸一”這個名字之後。


    就像已經快要忘記的久遠往事,突然因為故人重逢又想了起來。


    剛才經過古原這麽一問,他發現自己的記憶出現了非常大的偏差。


    這是為什麽呢?


    記憶出現了偏差是非常可怕的!


    可怕到懷疑自己,懷疑整個世界的真實性。


    在這一刻,白易真切的感受到世界在眼前坍塌這種事絕非癡人說夢,那是真的有可能發生的事!


    就像毀滅性的大地震來臨前,眼前世界都在搖晃!


    古原看到白易又變得一動不動,眼神直直的望著不知什麽地方。似乎又陷入了洶湧迴憶的漩渦之中。


    她放下手中的餐勺問:“白易,傑明為什麽叫癸一這麽奇怪的名字?這名字是怎麽來的?”


    白易仿佛沒有聽到,目光仍舊望著不知名的遠處。他眉頭又皺了起來,表情也逐漸變得兇戾,就像在腦海中與可怕的敵人搏鬥!


    “白易!”古原大喊一聲。


    驚得近旁餐桌的人為之側目。


    白易還是出神,連臉色都變得極不正常。


    古原生氣了,在桌子下麵狠狠地踢了他一腳。


    白易猛地迴過神。


    “我在跟你說話呢?”


    白易隻是看著她。那眼神極其陌生,讓古原感受如同針紮一般。她的眉頭也不禁皺了起來。


    “你怎麽肥四?啊?聽到我說話了嗎?”古原說著,伸手在他麵前晃了起來,“喂!跟你說話呢?”


    “我聽到了……”


    直到白易的眼珠隨著她兩手左右轉動,古原又將她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白易被從混亂的記憶中拉迴現實,就像被人從海水漩渦中撈出一樣。他臉上的肌肉鬆弛下來,眼神變得柔和,甚至長長的鬆了口氣。


    他揉了揉眼睛,又撫了把臉,最後調整了坐姿。他低頭沉思片刻,這才說道:“癸一啊……是因為編號。”


    “是你們在孤兒院中的編號?”


    “不是,孤兒院中的編號類似學號,隻是為了方便計數。癸一這樣的名字是來自刻在身上的特殊編號,這其實是一種序列號。”


    “序列號?什麽意思?代表著什麽嗎?”


    “代表著什麽我就不知道了。總之孤兒院的孩子沒有名字,我與傑明都是自己給自己起的名字。而那些沒有名字的其他人有很多會使用這個刻在身上的序列號當作自己的名字。並且從孤兒院長大的孩子,在這個群體當中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彼此之間以序列號相稱。傑明的序列號是癸134,我的序列號是壬17,簡稱就是癸一和壬一。”


    白易說:“那天我追擊撞死李青林的人遇到的燎組織中的人,他們中有叫寅三四,有叫亥九的,都是序列號的簡稱。”


    “原來如此,那我懂了。隻是……”古原又問,“癸呀,壬啊的是什麽意思?寅還有亥也是,是十二生肖嗎?”


    “那是幹支。”


    “幹支?是幹支紀年法嗎?”


    “對。幹支分為天幹和地支,在我的經曆中,那間孤兒院與後續的冰河島都是天幹。”


    “沒有地支?”


    “是的,沒有。”


    “是沒有使用地支作記錄嗎?”


    白易沉思了下說:“你還記得我對你講的孤兒院中發生的故事吧,有一輛白色的妖怪車定期將綜合成績排名末尾的孩子帶走。”


    “記得。”


    “那些被帶走的的孩子據說就是地支。”白易說,“不過這隻是傳言,當然也包含我的推測。”


    古原點點頭。“我覺得這個推測很合理,地支肯定是不如天幹的。”


    “是的,隻有成績好,也就是資質好的才有資格成為天幹。”


    “這麽看來燎組織的人並不都是來自冰河島。”


    “肯定不是。我與他們隻有一麵之緣。除癸一外我聽到的幾個名字有寅三四,亥九,顯然他們都是地支。”


    “那麽地支他們被帶去了哪裏了呢?”


    白易搖搖頭:“不知道。”又說,“這個問題和那個妖怪車將孤兒院中的孩子帶去哪裏的問題是一樣的,我至今也不知道他們被帶去了什麽地方。”


    “那一定是一個非常神秘的地方。”古原說,“燎組織中的地支肯定知道,因為他們就是從那裏逃出來的。”


    “是的。”白易想到了從歌圖那裏聽到的寒衣節事件。


    按照歌圖之言,寒衣節件事造成的影響非常大,他已經想好要認真調查這件事。


    燎組織中的地支成員是從哪裏逃出來的呢?那裏是一個怎樣的地方,隱藏著什麽秘密?這些都是他非常想知道的事情。


    說到這裏兩人均若有所思,一時沉默。


    而經過這番長時間的對話,飯菜都已涼掉。兩人都失去了胃口,於是結賬。


    在餐館門口,古原想到一個問題。“你說序列號也就是幹支的名字是刻在身上的,在什麽地方?”


    “都在肩膀下方。”白易忽然想到了什麽,低頭拉開了衣領。


    然而記憶中在左肩鎖骨位置的序列號卻不見了!


    “沒了?”他的語氣非常驚訝,但是腦海中模糊的記憶告訴他,那裏從來就沒有過什麽序列號。


    他再次用力拉開衣領,又用另一隻手去摸——就像入戲太深的人。可是直至衣領快要裂開,他也沒有找到序列號。


    他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這是怎麽迴事啊?”


    古原聽出他的語氣又變得不正常,連忙安慰道:“沒有了就沒有了,也許是時間太久疤痕消失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刻印是永久的,不可能消失!”白易大喊道。停下腳步轉向古原,“你幫我看看,到底有沒有!”


    古原湊上前,從他的衣領往下看,最終搖了搖頭。


    “真的沒有嗎?你再仔細看看!”白易聲音再次變大,左手再次發力,扯得衣領發出撕裂的聲音,整個肩膀都露了出來。


    “真的沒有,你別再扯了!”古原大聲說,“你不要太在意了,這事沒什麽大不了的。也許真的是長好了,也許是你記錯了!”


    “不可能,不可能……”白易連連說道。


    古原見他情緒越來越激動,突然發怒。“你快閉嘴吧,什麽不可能!”


    白易愣了下,看著她,眼神中竟有些委曲。“因為真的不可能啊,不可能長好。刻在肩膀上的編號類似烙印,一輩子都在,不可能會消失。我也知道我不可能記錯!”


    “你說不可能就不可能了嗎?你的腦子是萬能的嗎?誰能記住過去發生的每一件事,你能記住最後一次尿炕是什麽時候嗎?忘記過去的事不是很正常嗎?你看你這副樣子,跟失心瘋了似的!”


    被古原這麽一罵,白易雖然眉頭仍舊緊鎖,但情緒多少穩定了一些。


    古原忽然像兄弟一樣摟住他的肩膀,帶著他半推半就的往前走。“行了,行了,你不要太難過了——其實鎖骨挺迷人的。”


    她想安慰白易,可是剛才那一堆話都不如這句話的效果明顯。


    白易著了魔似的,嘴裏還在哀歎:“疤,我的疤哪去了?”仿佛丟失了脖子上的狗鏈,痛不欲生。然而在聽到這句話後注意力馬上被轉移,萎靡的神情突然變得精神起來,“你說什麽?”


    古原臉一紅,鬆開他,大步向前走去。


    “古原,你把話說清楚……”


    “說不清楚了,你難不難過與我有什麽關係。你還是好好考慮考慮肩膀上刺的字為什麽沒了吧?”


    白易又受到了打擊,嘴裏又念叨起來。“是啊,真是奇了怪了,為什麽沒了呢?”


    古原拽著他的胳膊將他推進車後座,車輛重新上路。


    古原斜了他一眼,見他低著頭,仿佛又要被卷入漩渦。她帶著轉移注意力的想法問道:“那麽我們此行的終點就是藍星山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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