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之行無比美好,如果不算中途那場爭吵的話。


    起因是一頓午飯。


    林躍二人早上從台北去到花蓮。辦好入住已經是下午,兩人決定去街上走走,順便吃點東西。


    花蓮的美食不勝枚舉,鵝肉粉圓扁食麻薯豆花豬腳等等等等。這些食物經過仔細思量,都沒被魏城林躍選上。走街串巷,他們最後買到了米腸,臭豆腐。


    魏城很喜歡米腸,不喜歡臭豆腐,並一路表示先前應該去買一盒冰淇淋果。林躍吃著魏城嫌棄的豆腐,不勝其煩,道:“能不能不要再說了,都已經買了。”


    魏城被戳到痛處,氣得跳腳:“我還不能發表意見麽?我付了錢,連說都說不得?!”


    林躍氣得發笑,懶得理她。


    不知是食物無法滿足魏城的胃,還是林躍的微笑刺痛了他的神經。他突然扯住林躍,當街咆哮:“你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我就這麽可笑嗎?你是在笑我買不起更多的東西吧?”


    林躍被這樣的魏城嚇到了。她還不習慣爭論,更沒習慣被人當街咆哮。


    魏城卻非要她說個明白,他用手指著她,吼道:“你說話啊!我最煩你這樣了,什麽都不說,顯得我幼稚又無知!”


    行人不時側目,看著這對用英文吵架的大陸人。


    林躍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扔掉食物,轉身就走。


    以前台灣偶像劇在大陸風靡,裏麵常有的橋段就是男女主角爭吵,吵到最後男主角轉身就走,留女孩在原地哭泣。林躍轉身就走,卻是自己哭個不停。


    她穿過中華路走進自由街又去到中山路,在花蓮的街道一邊流淚一邊走。


    路過一家麵線店,一個母親在責備自己的孩子:“哎呀,你看你,作業啊又寫得這麽差。你看看人家隔壁的小姑娘喔,學習好得不得了。”


    林躍停止了流淚。曾經她也是那個隔壁家的小姑娘,可是現在呢?現在她一個人在台灣的街道上被嗬斥到流淚。她也曾是父母的掌中寶啊,如今竟是這副模樣。


    那麽魏城呢?魏城也是家裏寶貝得不能再寶貝的小孩吧,可你看他在中國這段時間過成了什麽樣子呢?


    林躍抹了抹眼淚,迴頭看去。魏城就在她身後,心疼自責地看著她。


    魏城說:“小躍,對不起,我不該向你發脾氣。”


    林躍搖搖頭,說:“是我不好,我不夠體諒你。”


    天上又潑下雨來。魏城牽起林躍的手,向街邊奔去。


    自強夜市美食雲集,台北故宮人頭攢動,101塔巍峨聳立,國父紀念館肅穆沉靜,林躍和魏城攜手走過,用歡聲笑語掩蓋掉爭論齟齬。


    迴到北京,兩人都忙碌起來。


    林躍畢業的日子越來越近。她匆匆寫完論文,提交答辯。6月,她和室友吃了散夥飯,四人在學校圖書館合影留念。領學位證時,林躍捧著從東北趕來的同學送上的鮮花,與導師照了學生生涯最後一張相片。


    6年求學,兩次畢業,均是匆匆趕場。林躍捧著鮮紅的證書迴到她和魏城的小屋,內心有點空落落的。


    魏城也更加忙碌。他成了柳英的全職員工,手上分管了四五個項目,幾乎每天都要忙到九十點鍾。


    每天他們兩個人一起上班,然後林躍獨自下班,迴去買菜洗衣做飯。沒有學業的負累,林躍開始有大把時間胡思亂想。有時候她想,魏城已經多久沒有陪她去超市購物了;有時候她又想,什麽時候能夠再出去走走呢?台灣之行花光了她所有的積蓄,現在每月生活也隻能勉強過得去;有時候她又想,要給魏城添置點什麽嗎?可是她實在是沒錢了。越想就越發現,自己並不是一個稱職的女朋友。她無法在生活上給男朋友無微不至的照顧,也無法在心靈上給他無邊無際的關懷。與魏城交往越深,她發現自己的英語儲備實在欠奉,外國文化也積累得太過淺薄。可她曾經堅決想要出國留學,甚至去芬蘭打工的念頭卻慢慢淡出腦海。


    一個周末,魏城終於得了空在家休息。林躍給他買迴烏雞熬湯補身體。


    烏雞很年輕。林躍怕魏城見了雞從完整的整體變成塊塊碎肉,吃不下去,便在市場拜托師傅給剁好。雞肉炒熟倒進鍋裏,水開後放進新鮮香菇。燉足兩小時出鍋,撒上鹽和蔥花,香氣四溢。烏雞湯是個好東西,林躍一口沒吃,全喂進魏城肚子裏。


    沒想到這一頓卻吃出了毛病。魏城晚上發起高燒,上吐下泄鬧了整整一晚,嚇得林躍趕緊去藥店買瀉立停買感冒衝劑。


    林躍問魏城:“要不我們去醫院看看。”


    魏城苦笑:“我哪裏有錢去醫院看病。”


    林躍不再說話,燒了熱水不停地給魏城敷額頭。魏城一夜沒睡,林躍一夜無眠。


    第二天魏城稍稍好轉,不再頻繁地上廁所,兩人才倒頭睡去。


    魏城睡了一整天,睜開眼已是晚上。林躍端著白粥坐在床頭,等他醒來。


    魏城拉住林躍的手,說:“躍躍,你真好。”


    林躍想,我才不好,差點沒整死你。


    又是一個周末,林躍和魏城在家看電影。和往常一樣,林躍看到一半就睡著了。但和往常不一樣的是,這次魏城沒有搖醒她。


    不知睡了多久,林躍迷迷糊糊地醒來,看見魏城正側著身看她。林躍攬過被子,喃喃道:“阿城,對不起,我實在太困了。”


    魏城說:“躍躍,有件事我想了很久,我覺得應當給你說。”


    林躍一下清醒了,她睜開眼睛:“什麽事?”


    魏城側過頭看向牆麵,說:“這次簽證到期,我想先迴國去。”


    林躍:“迴去多久,什麽時候迴來?”


    魏城:“可能,不迴來了。前幾天家裏的伯父來電話,說是印尼外交部有個職位,想推薦我去。”


    林躍:“哦,好啊,你想什麽時候走?”


    魏城:“8月初,等合同期滿。”


    林躍:“你現在要訂機票嗎?畢竟還有一個半月了。”


    魏城:“嗯,要訂了。可是我沒錢了。”


    林躍:“明天你就訂吧,我讓我媽先借我三千塊。”


    魏城:“躍躍,謝謝你。”


    林躍:“不要謝,早點睡吧。”


    魏城點點頭,其身去洗漱。林躍側身麵對著牆,聽著魏城洗澡進門躺下直到穿出均勻的唿吸聲。


    她睜著眼睛,始終無法睡去,眼中的水流了又幹幹了又流。


    她討厭分別,討厭被留下。她想告訴魏城,我什麽都沒有隻剩你一個。可是每次這個念頭冒出來,魏城和她窘迫的生活情狀就會一遍又一遍的在腦海裏播放。魏城迴國就能過上正常的無憂無慮的生活,他可以唿朋引伴大開party,可以在歐洲的繁華街巷來迴穿梭,可以在芬蘭的田野上自由馳騁,可以參觀博物館參加展會出入各色藝術館,再也不用抱怨餐館肮髒菜品油膩,再也不用為昂貴的房租擔憂,再也不用看到喜歡的物品卻無法買下而麵露尷尬。他明明有更好的生活,更光明的未來,隻要他迴去。


    那麽她怎麽忍心讓他再留下?如果她的生活注定要充滿苦難,為什麽要拉上魏城一起?


    說定了離別,設定了倒計時,時間就一天一天的飛逝。


    魏城更加忙碌,晚上加班,周末加班,不加班也要去學習中文或去打球。林躍忍住渴望的眼神,不再跟隨魏城的活動。


    有一天晚上,魏城加班迴家,看到林躍一個人在餐桌吃飯,似乎在哭。


    他走上前去,問到:“躍躍,怎麽了。”


    林躍別開臉,笑:“沒事,麵湯太辣了。”


    魏城頓了很久,說:“躍躍,對不起。我就要走了,這段時間應該多多陪你。可是我覺得,如果這段時間太過親密,我走了你會更難過。為了不讓你更難過,我隻能狠心一些。”


    林躍還是笑。


    這個理論她無比熟悉。小時候和母親在家相依為命,母親總是對她特別嚴格。母親說,社會冷酷無比,如果我給你太多關愛,你將來怎麽能適應生活。既然社會要給你無盡的挫折,不如我一開始就給你挫折,讓你早些習慣。這個理論多麽正確而無私啊。


    可是她已經受夠了挫折,隻想要些關愛啊。人人都要為她好給她挫折去習慣,那麽什麽時候她可以得到一點點關愛呢?


    魏城要走,林躍一個人無法負擔昂貴的房租,隻得找房子搬出去。


    正如魏城所說,為了讓林躍盡快適應沒有他的生活,魏城沒有幫林躍找房子,也沒有幫她收拾行李。林躍搬家那天,魏城說要去和一位朋友吃飯道別。


    林躍托了搬家師傅幫忙搬行李,然後自己收拾新屋。裏裏外外忙完,林躍給魏城打電話問要不要一起吃晚飯,魏城關機。


    林躍坐車迴到和魏城的出租屋,給自己下了一碗麵條。


    吃完麵條,洗完澡,躺在床上看書。魏城迴來了。


    他說:“哎呀,你怎麽不等我一起洗呢。”


    林躍放下書本:“給你打過電話,問你要不要吃晚飯,你手機關機。”


    魏城:“那可能是沒電了。”


    林躍笑了笑,催促魏城去洗漱。


    臨睡前,林躍側身麵牆說:“阿城,你以後真的不會再迴來了嗎?”


    魏城:“我不想再迴來了。”


    林躍:“那等你迴去了,我們就分手吧。”


    魏城:“好。”


    2014年8月5日,林躍魏城認識一年零六天。這一天,林躍送魏城上飛機。


    機場裏,林躍囑咐魏城:“去新加坡轉機時一定注意安全,東西看好。”


    魏城點頭。


    林躍:“有什麽事情就給我打電話。”


    魏城笑。


    林躍:“快進去吧,快登機了。”


    魏城說:“躍躍,我們最後擁抱一次吧。”


    林躍輕輕抱了抱他。


    魏城進了安檢口,林躍轉身跑出候機廳,鑽進一輛出租車。她沒有流淚,隻是覺得天空如此陰沉煩悶,壓得人不能正常唿吸。


    ***


    “你們就這樣分手了?”蕭逸問。此時林躍和他正坐在返迴重慶的火車上。


    林躍一手捧著老壇酸菜牛肉麵,一手插著泡麵腸往嘴裏送,聞言道:“沒錯啊,還能有什麽波折?”


    蕭逸托著下巴:“你這樣有很大的問題你知道嗎?雖然聽你敘述我們知道你很愛魏城很希望他陪著你,可是你沒有對他說過啊!人家根本就不知道好不。你裝得那麽瀟灑,人家會認為你一點都不在意好嗎?”


    林躍卷起麵條,送到嘴裏,囁嚅道:“哦。”


    蕭逸恨鐵不成鋼:“愛就要說出來,你不說,人家怎麽知道呢!裝酷裝大肚有個屁用!”


    林躍不懷好意地笑起來:“喲嗬,這會兒知道數落我,那你咋不說呢?你為啥要眼睜睜看你前女友嫁作人婦,還舔著臉送上祝福呢?”


    蕭逸立即反駁:“這些八卦你都聽誰說的!根本沒有的事!我蕭煥從來都敢愛敢恨,絕不幹你們女人這些所謂忍辱負重的蠢事。”


    林躍:“哦。”


    魏城迴國,林躍瀟灑地說再見,率性地開始自己的新生活。這應該是一個傳奇故事的美好結局。然而現實不同於故事,現實能令一切想象幻滅。


    林躍沒有告訴蕭煥,她不但說過,還苦苦哀求過。她並不真的就那麽灑脫。


    魏城迴國後,林躍開始瘋狂地想念他。


    她擔心他迴家是否吃得飽穿得暖能不能找到滿意的工作。她每天要給魏城發無數微信,晚上守著電腦等待與他skype視頻。


    但魏城並不像林躍想象得那般開心。他的微信迴得越來越慢越來越晚也越來越禮貌。他也不經常上skype。他告訴林躍,小躍,我很忙。


    林躍氣得哭急得冒痘,可這些都無濟於事。


    魏城更新他的ins:“永別,新生。”


    林躍全身血液都涼透,她給魏城發微信:“阿城,今晚能不能看看你。”


    等到半夜12點,魏城終於上線。


    他說:“小躍,你知道我們之間的時差嗎?抽時間與你視頻真的很辛苦。”


    芬蘭赫爾辛基與帝都隔著6個小時的時差,林躍為自己的無知感到羞愧。


    看著林躍又陷入沉寂,魏城有一絲不耐煩,他打著哈欠問:“你讓我上線,是有什麽事想說嗎?”


    林躍看著視頻中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阿城,你今天更新的ins是什麽意思?”


    魏城愣了一下,終於收起了不耐,他微微轉開臉看著不知名的地方,說:“躍躍,走之前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林躍急切地問:“說好了什麽?!”


    魏城低下頭,又抬起:”躍躍,你說的,等我迴國我們就分手。“


    林躍哭道:”可我現在不想和你分手,我想你,我想你迴到我身邊。“


    魏城也流下淚來,他說:”躍躍,不要這樣,你明明知道這不可能。”


    林躍:“為什麽不可能,你可以再迴來,我保證給你充足的空間,我保證不再無理取鬧。阿城,我們不要分手好不好?”


    魏城:“躍躍,我不會再迴中國了。我永遠都不會迴去了。”


    林躍:“那我在哪裏能見到你,你會去哪裏?”


    魏城想了很久,他說:“也許台北吧,如果有緣,我們也許能在台灣再見。”


    林躍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欣喜道:“好,那我們就台北見,我現在就攢錢,我們去台灣重新開始可以嗎?”


    魏城苦笑:“躍躍,不要這樣,我們倆不合適。”


    林躍不可置信:“之前你說你愛我,你說我是你見過的最令人動心的女生。”


    魏城笑:“可我現在不這麽覺得了,我覺得我們不合適。而且短期內我不想結婚。”


    林躍:“那你想什麽時候結婚?我等你。”


    魏城:“我也許三十歲之後結婚,也許永遠都不結婚。不過躍躍,你不要說等我的話。我們不合適,不管什麽時候,我都不會和你結婚。我們分手吧,異國戀並不是我們能堅持的。”


    林躍:“不試試怎麽知道我們不能做到呢?”


    魏城:“因為我不想試。躍躍,你還要我說得多明白呢?”


    林躍閉嘴,任憑眼淚簌簌下落。


    魏城安靜地看著她。


    良久,林躍抬頭:“阿城,你真的想好了嗎?”


    魏城像是等這句話等了很久,他堅定地點頭:“我想好了。”


    林躍:“你確定不會後悔?”


    魏城:“確定。”


    林躍閉上眼睛,許久許久。等她再次睜眼時,眼睛裏一片安靜,她看著屏幕裏的魏城:“好,阿城,我尊重你的決定。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永遠幸福。”


    魏城點頭:“躍躍,我會的。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林躍關掉視頻,倒頭睡去。


    周末的時候,林躍撕掉她和魏城所有的合影刪掉郵件關閉facebook取關ins拉黑電話微信卸載了skype扔掉魏城所有的遺留物。


    既然無可挽迴,就不要給自己觸動的機會。也許她根本就忘記不了,可也要做出忘記的姿態。


    就算這僅僅是一種姿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平庸年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林三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林三青並收藏平庸年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