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紀不大,主意倒挺正。


    寒冬凜冽,感染流感的人很多。


    懷兮抬頭,瞧了瞧眼前一片黑壓壓的人,心底歎氣,不知什麽時候能排到他們。


    星熠見她半天沒反應,也沒再鬧了,生病了沒什麽力氣,他靠在她懷裏,耷拉著眼皮,也不說話了。


    偶爾皺緊眉,咳嗽一兩聲。


    懷兮看他安分,給他把羽絨服的拉鏈兒整理好,撫了撫他額頭。抱著他,等前方叫號。


    病魔摧人,星熠躺在懷兮懷裏昏昏欲睡。


    閉了會兒眼睛,快睡著了,突然,察覺懷兮劇烈地動了一下,就撒開了他。


    “……”


    他一睜眼,她一下就躥到了座椅後麵。


    她行為十分古怪誇張,趴在座椅的邊沿,隻露出一雙警惕的眼,偷偷觀察著從走廊一側經過的一個穿白大褂的法國男人。


    懷兮直瞧著那男人遠去,進了某個科室的門,才對上星熠疑惑的目光。


    “……看錯了,”她尷尬地笑了笑。


    其實沒看錯,但她剛才太誇張了,顯然嚇到了星熠,周圍人也都朝她投來疑惑的目光。


    她站起來,小小嘟噥了聲,“有點兒像我前男友……”


    星熠撇撇嘴,也不知聽沒聽見,朝那方向望了眼。


    搖頭晃腦地坐了迴去。


    不多時,就叫號到他們了。


    懷兮牽著他小手站起。


    她當模特的,身高足有172,現在穿高跟鞋都有178了,牽著個五歲的小男孩兒,一時身高懸殊。


    但她注意到,星熠這些日子,明顯長了點兒個頭。


    星熠從小就總生病,陳旖旎總擔心他吃藥多了會影響骨骼發育,或者損傷腦神經,怕他滯後成長。


    現在一看,那些擔心純屬無用。


    星熠健康平安地長大了,也一天天地長高了,在幼兒學校一群法國孩子裏,他這麽一個中國孩子也是拔尖兒的身高。


    又成天鬼靈精怪的,嘴甜,愛撒嬌,主意也挺正。


    他有主意的時候,真是特別有主意。讓人吃驚。


    這幾天他感冒,陳旖旎忙得不可開交,不怎麽能照顧上他,不得已托付給了懷兮,讓她今天帶他來醫院打針。


    懷兮下午拍平麵耽誤了半個多小時,結束眼見著天都黑了,她急得上火,趕往托管中心路上,他卻打來電話,說他已經到醫院了,讓她直接過來。


    那副好像隻是通知她一聲的口氣,可真不像五歲的孩子。


    她還以為是陳旖旎的助理或者誰將他送來,沒想到,是他自己一個人來的。


    就算他從小生長在異國,周圍也都是陌生的異國臉孔,雖然語言交流沒障礙,但一個五歲的孩子在大街上獨來獨往的就挺讓人擔心。


    他還一個人過來醫院,還自己掛了號,讓人吃驚又佩服。


    “我媽怎麽不來?”


    星熠被懷兮牽著走,中途這麽問了句。


    他聲音清清亮亮的,聽不出有多麽不高興。


    懷兮以為是他不高興了,趕緊解釋,“她在忙呢,最近有個秀展,她設計的衣服要拿去展出啦。”


    他媽媽這陣子真是忙。


    早上陳旖旎出門,星熠還睡著,九點十點的時候她助理或者懷兮會過來接他,送他去幼兒學校。


    晚上她迴去,星熠已經睡了。


    母子倆一天碰不上麵,她給星熠備了手機,但星熠打電話過去,她也常常忙的接不上。


    懷兮也不知道她幹嘛那麽拚,公司又不是不給她開工資,也不是沒別的設計師了。


    不過,她本人還是很有品牌效應的。


    四五年前她進入了巴黎一家小眾設計師品牌公司,也就是如今在業內名聲大噪的venus。


    venus品牌風格古舊,深陷瓶頸多年,在需要敏銳嗅覺、更新迭代十分快的時尚圈,幾乎要被淘汰。


    許多設計師熬不下去紛紛跳了槽,公司虧損了好久,正是半死不活之際,陳旖旎以ashley chan為名加入,她主打中西結合的設計風格,將窮途末路之際的venus拉上了懸崖。


    這次venus的設計主題也是以她的風格為主,其他幾個設計師為輔。缺她不可。


    而她的確是有自己獨特的時尚嗅覺和個人風格的。


    懷兮在國內摸爬滾打的那幾年,有次去陳旖旎擔任設計總監mour拍過他們雜誌的平麵。


    可後來那期冬季特刊雜誌的發售一壓再壓,沒了下文,聽說是因mour被業內鼇頭s&r給並購了。


    那段時間懷兮的模特經紀公司也麵臨七七八八動蕩難平的瑣事,她合約到期,出國野了幾年,就決定在國外發展了,這些年都沒怎麽關照過國內事。


    本以為她們就是萍水之緣,沒想到去年,懷兮又在venus碰見了她。


    六年前懷兮出國前,聽說陳旖旎跟當時與她一起mour冬季特刊的沈何晏訂了婚。


    後來沈何晏好像退圈了。


    他們好像最終也沒結婚。


    但六年後再見陳旖旎,她已經有了星熠。


    懷兮以為星熠不懂,繼續跟他解釋,“就是展出你媽設計的服裝,你知道嗎?就是會來很多別的國家的人,還有好多中國人呢,哎,隻要是設計師……”


    “我知道。”


    星熠打斷的同時,跟著小小沉默了一下。


    懷兮也一瞬沉默,低頭看他。


    他睫毛黑而纖長,如一把小小的羽扇,頭頂光落下,在他眼底落下兩片小小的陰影。


    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懷兮牽緊了他手,帶著他進到診室之前,還不住地安慰他:


    “你別多想,你媽就是太忙了,她最愛你了,等她忙完了,好好地帶你吃頓好的。到時候我也去,但是吃糖就免了。”


    “說不定啊,她有空帶你迴國一趟呢,過個年什麽的,過年的話,中國可比法國好玩兒多了。”


    星熠的注意力還在糖上,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抬頭看懷兮,最後輕聲問了句:“真不給我買嗎?”


    “不行呀,會蛀牙。”


    “那好吧。”


    這次,他老老實實地答應下來。


    “你要聽話,不聽話的小孩兒別說吃糖了,吃別的也沒有。”


    懷兮帶他進去,科室裏坐著的男人,聽著他們說話的聲音,抬頭朝他們望過來。


    一張熟悉的法國麵孔。


    “……”


    懷兮渾身一凜。


    真的是她半年前水性楊花勾搭上,沒幾天又一腳踹了的前男友。


    她正要匆匆拉著星熠走,星熠忽然捏緊了她的手,不知道哪來那麽大力氣,拽住了她。


    然後他抬頭,用流利的法語對那個男醫生說:“我姐姐說,你像她前男友。”


    “………”


    男人抬起深邃眼眸,與懷兮電光火石地對視一眼。


    再同時,看向小小的星熠。


    星熠仰起張奶白小臉,裂開嘴,門牙還沒長出,粉色牙齦上隻冒了兩個個白色的小芽兒。


    他搖了搖她手,綻開個小惡魔似的笑容,又用中文,悄悄地對她說:“懷兮阿姨,給我買糖吃。”


    “……”


    “不然我就待在這裏,讓他給我看病。”


    “……”


    懷兮才恍然想起。


    剛才是他一路牽著她進來,還裝出一副他很在意他媽媽愛不愛他的模樣,害懷兮安慰了他很久,不知不覺地被他帶到這裏。


    而他要去的那個診室門牌上的醫生,好像根本不是麵前這位……


    “我還要留下打針。”星熠繼續說,口氣卻不容置疑。


    “……”


    懷兮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沒轍了,隻得尷尬地,對那男人笑了笑,換了法語,道著歉,“對不起,我們走錯了……”


    男人也是尷尬。


    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懷兮。


    懷兮尷尬地微笑著,嘴角都要僵硬。


    又連連說了好幾次“對不起,走錯了”、“是真的走錯了”,然後往後大退了一步,轉身拉著星熠就出去了。


    她闊步拉著他走,拽著他跌跌撞撞的要摔倒。


    去了隔壁正確的診室,星熠跟得逞了似的,安安穩穩地坐下來了,也再沒亂說話了。


    等醫生來的時候,他邊還迴頭,小小聲地提醒坐在後麵的她:


    “懷兮姐姐,別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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