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陳正宵還罵她是小婊.子, 跟阮慈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難怪那個男人的兒子會看上她。


    17歲讀高二那年的夏天,第一次遇到沈京墨。


    她向學校申請了助學金,但那些錢連學費都不夠交,陳正宵欠了高利貸一失蹤就是好幾個月,阮慈對她也不聞不問。弟弟陳星移還在讀小學。


    那是她過得最不人不鬼的一段時間。


    每天在學校瘋狂地趕完作業和學習任務,放學了就去學校附近的電玩城兼職賺生活費。


    電玩城離學校隻有一個街口遠,寬敞的大馬路一側,羅列著一排閃著五顏六色燈光的娃娃機。


    她就在那裏給來往的顧客換遊戲幣。


    弟弟那天放學過來等她一起迴家。一起過來的,還有學校裏幾個經常視她為眼中釘的女生,帶了三四個一身腱子肉社會哥過來找她麻煩。


    領頭的那個女生說:“我男朋友今早多看了你好幾眼,你是不是勾引他?”


    “學校裏的男生都喜歡你,肯定是因為你長了張天生會勾引人的臉。”


    “你們不知道嗎?她媽媽就是個婊.子,插足別人家庭的小三——那個男人為了她媽老婆孩子家產全不要了——真夠賤的。”


    類似這樣尖銳刻薄的話,她在學校以外的地方就聽了太多。


    阮慈和沈嘉致那件事也著實算是這港上的一樁醜聞。聽說那個男人還是某知名奢侈品集團的董事長,此事甚至一度鬧上了媒體。


    壓下來了,也有不少人有所耳聞,鄰裏之間都議論紛紛,每天上學迴家,都有人戳她脊梁骨。


    她不去搭理,默默地垂著頭,給旁邊的顧客換硬幣。半長不短的頭發遮住臉上尷尬難堪的神色,把自己自尊心小心地藏起來。生怕被人踐踏。


    顧客卻不等她換完就把錢收迴去了,走前還用很輕蔑的目光將她上下打量。顯然是信了那幾個女生的話。


    她們繼續叫囂著:“陳旖旎,你別他媽給我裝沒聽見!你裝你媽呢——”


    “我前男友甩了我就去追你了,是你先勾引他的吧!你是真他媽的賤——”


    “她還塗著紅色指甲油!成天是不是就想著怎麽勾引男人了!”


    其中一個女生開始瘋狂地推搡她,撕扯她的校服外套。弟弟三步兩步跑過來阻撓,蹬著細胳膊細腿,大喊著:“壞姐姐!你別欺負我姐姐——”


    很快就被推開了,摔在地上大聲嚎啕,引來周圍人頻頻側目。


    那天她校服裏隻穿了一件單薄的薄荷綠吊帶。她發育比同齡人早很多,沒穿胸衣,單薄的布料輪廓被撐得尖銳又飽滿。


    為首的女生看到了,眼睛一紅立刻尖叫起來,大罵她是騷.貨,穿成這樣肯定是要勾引她男朋友。


    接著,身後就是一通亂響。


    他們提著棒球棍砸碎了娃娃機的玻璃,弟弟三番被推倒在地,滿地玻璃紮破了他胳膊,全是血,哭喊著:“姐姐,我好疼——”


    她也不知被誰打了一耳光,被甩到了地上。一側耳朵嗡嗡轟鳴。


    那一刻覺得自己的世界都黑了。


    口袋裏的硬幣傾囊散盡,骨碌碌地滾開一地。


    她說不上自己那時候是什麽感覺,咬咬牙,起身,連滾帶爬地過去,去追一枚滾了很遠很遠,快要掉入下水道的硬幣。


    一雙腳穩穩落在她眼前。


    是男人的黑色皮鞋。皮質精良,邊沿紮著一輪精致的u型線,打著漂亮的繩結。不落塵埃。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落入她眼底。


    沈京墨躬身低頭,手一揚,指尖撚起那枚硬幣,站起。


    她愣了愣,也跟著他站起。


    男人穿一身筆挺的槍灰色西裝,風度翩翩,形容俊朗儒雅。他是那種看一眼就覺得好看並十分難忘的長相。


    他漂亮的眼眸微微眯了一度,把硬幣遞給她,笑著問:“在找這個嗎?”


    “……”她抬眼,怔然看著他。遲遲沒伸手。


    不知怎麽,眼淚就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


    視線氤氳中,陌生男人的臉漸漸變得模糊,她對著他上氣不接下氣地抽泣著,越來越劇烈。幾近難以唿吸。


    很奇怪,在熟人麵前,她好像就會自動喪失了哭泣的能力。


    比如麵對陳正宵和阮慈的冷言惡語,她一滴眼淚都流不出;被人故意在校內校外霸淩欺負,她也哭不出。


    似乎是,想把自己那被他們摧毀得所剩無幾的自尊,死死捏在手中。


    不能哭,決不能。


    她這麽想著,卻哭得止也止不住,覺得丟人,匆匆說了“對不起”,想轉過身捂自己的臉去擦眼淚。


    不能袒露脆弱。決不能。


    還是在一個不認識的男人麵前。好丟人。


    忽然,一隻略帶涼意的手,捧住她被眼淚浸過一遍又一遍的臉頰。


    她被迫抬頭,怔怔地對上他的眼睛。


    瞳仁很黑,狹窄的雙眼皮,眼睫輕垂著,透著倦。


    他站在她麵前,手掌箍住她下頜,將她向前微微帶了一小步,她跟著跌撞過來,差點摔在她身上。


    他掏出張絲綢手帕,不緊不慢地,開始替她擦眼淚。


    “你知不知道,”他垂著眼,眼神淡漠,動作卻很溫柔,好看的薄唇牽起個很小的弧度,朝她微笑,“女人哭起來真的很討厭,讓人心煩。”


    “……”


    他看著她,明明姿態溫和優雅,語氣卻是冰涼,又笑著問,“尤其是你這麽漂亮的女孩子,對嗎?”


    “乖,不要哭了。”


    她聽他這樣說,死死咬著唇,在他手掌心中卻依然控製不住自己,抽抽搭搭地掉著眼淚,如何也止不住。都顧不上去想會不會讓這樣一個陌生人感到厭惡。


    他都說了很討厭了。


    ……好丟人。


    遠處,弟弟也坐在一旁哭。他被玻璃劃破了胳膊,潔白的校服都被血浸濕了。傷得不輕。


    可她沒錢送他去醫院。


    一直以來,堅守住不輕易在任何人麵前鬆懈的自尊心,在她當著他的麵開始流眼淚時,就已潰不成軍。


    她動了動唇,忽然抬起雙濡濕眼眸,直望著麵前的男人,想裝出個十分可憐的模樣,乞憐地問:“……哥哥,你有錢嗎?”


    他明顯愣了一瞬。


    ——那之後很久,她才明白,原來那時出現在他眼中的情緒,叫做輕蔑。


    他不動聲色勾了下唇,把手帕塞給她。


    他側頭虛攏住火光,點了支煙,吐了個煙圈。半晌看她自己把眼淚擦幹淨,才輕笑著問:“你想要多少?”


    或許,他那時是想問——


    要多少,才肯讓你媽媽離開我爸爸,滾出我們家。


    但她那時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他故意把車停在附近,已在暗處不露聲色地觀察了她這個“那個女人的女兒”好一會兒了。


    她小心翼翼看著他,放緩了聲調,用無比懇切的語氣說:“我弟弟,他流了很多血,要去醫院……可能要縫針……”


    他皺了下眉,看著她。眼神透著冷。


    “……我沒有錢。”她咬咬唇,望向被推得七歪八倒一片破碎狼藉的娃娃機和一旁跳腳的老板,吸了吸鼻子又想哭了,“今天,也沒有錢了……以後……”


    她又抬頭,一雙閃著淚光的清澈眼睛看著他:“我會還你的!一定會——你、你叫什麽名字,電話——”


    “沒關係,”他沒半點情緒地朝她微微一笑,再看她時,目光仿佛淬了冰,“以後,可以慢慢還。”


    *


    夢很長。


    好像,還夢見了很久以前的事。


    從夢境之中,跌跌撞撞地把疲憊的思緒拖出來,她朦朧睜開眼,發現自己居然還躺在他辦公室的沙發上。


    下意識用手背試了試額頭。還很燙。


    累得渾身發軟,四肢一丁點力氣都沒有,如同被浸泡在沸騰開的熱水之中,手腳都沒了知覺。


    夜色在這間偌大的辦公室中飛速膨脹,像是浪潮席卷住她。


    高樓林立的天鵝灣依舊華燈璀璨,透進來的細碎的光,細細描摹出坐在窗邊辦公椅裏的人的輪廓。


    是個男人。


    “……”


    她一個人在這裏睡了很久,第一反應就是感到害怕,在沙發上不安分地動了一下,想坐起來。


    一道低沉男聲穿透寂靜無邊的夜。


    “醒了?”


    她聽到是他,瞬間放鬆了警惕,又躺迴去,頭痛欲裂。有氣無力地“嗯”了聲。


    他就坐在那裏,一手輕搭在辦公椅扶手,雙腿慵懶交疊,腳尖微揚。


    半麵身子浸泡在從窗外透入的葳蕤光線中,偏頭去看窗外時,側影消沉又風流。


    他如這夜色。喑啞,深沉。


    看不清他的表情。


    片刻,他迴頭,於黑暗中與不遠沙發上的她無聲對視。一種詭秘的氣氛在彼此視線交匯之間醞釀流淌。


    是她先開口,沙啞著聲音問:“你不是走了嗎?”


    他沒說話,長腿一揚,人跟著站起,緩慢踱步到沙發前,頷首看著她。


    她又躺了迴去,將自己蜷縮成一團,兩條胳膊交疊在身前。柔軟的發落在一側,白皙脖頸修長漂亮,曲線盈盈嫋嫋。視線很勾人。


    四下漆黑寂靜。


    一團揉碎了的月光,灑在深赭色的皮質沙發上,將她纖瘦的輪廓勾繪出來。


    他微微躬身,伸手過去抱她。托住她柔軟不堪一握的腰身,將她抱離了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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