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請開始吧!白衣祭司拖動著雪白色的長袍,向著隱蔽在黑暗中的人緩緩地靠近,白得幾乎透明的嘴唇一張一合,既然那是一個逃不過的劫難,請王在黎明到來之前結束這場所謂的災難。

    房間內萬年不變的光線微微弱弱,隻能夠觸及到對方黑色模糊的輪廓——一個挺拔好看的背影,帶著不可抗爭的威嚴,是君臨天下的傲氣;但是這個背影再怎麽優秀,滄桑卻如附骨之蟲,無法揮去。

    卓林,對於這個結局,我是真的很難過。說話的人幽幽地,很無奈,那不是我要的事實。

    帷幕已經拉開,我們別無選擇。及地的袖子在地麵拂來拂去,忽然急速地掠起,帶起陣陣清風,燭焰在這風中搖晃不定。白衣女子將手指向上空。指尖所到之處星辰明亮,璀璨如華。她冷冽的雙眸定格在繁複的星空上,如實地告訴那個人他不想麵對的現實,星象如此,我的王,我們隻能遵守。軌跡是不能夠被違逆的。除非改變星辰的軌道。

    隻能遵守,別無選擇。那麽多年來,他被迫接受了多少無法選擇的事?大概數也數不過來了吧?命運如此,無所謂好無不好,他照單全收;可每一次的結局卻都會令他心痛,疼得喘不過氣來。不過是十八歲的他,感覺是如此的蒼老。如果可以有選擇的機會,他不會待在這個在世人看來是萬人景仰的位置上。他們要的話就拿去好了,他無所謂。

    真的無所謂。

    離開的話,就不用再像現在這樣,對著現實心痛。

    卓林,我知道該怎麽做了。視線轉到那扇若隱若現的小門上,他想暫時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空間。午夜時刻的判決會準時地開場,請等待吧。

    說完,黑色的身影自門後消失,留下一道縫,外麵走廊上的光偷偷地跑進來,在暗色的底上描繪出一道斜長的影子,延伸到白衣祭司的腳下。

    雪白的袖子再次揮起,袖口膨脹,然後靜靜地收風恢複軟貼的狀態。等到白袖落迴,木製的門啪嗒一聲合上。

    房間恢複原來的沉寂,以及昏暗。

    祭司秀美的臉迎向夜空,眼神迷離,黝黑的雙眸裏是燦爛星辰的縮影,點點閃閃。這片蒼穹,這片琢磨不定的星空。她注視了它多少年了?夜晚反複地觀察,白天反複地參詳。對它熟悉的程度絕對不亞與對自我的熟識。這麽多年來,每晚的了望,毫無邊際地凝視,她的心也如同這寒夜的溫度慢慢地冷卻。

    天際劃落一顆流星,保持了瞬間的華美,隨後湮沒無蹤。

    天地間的事物都有其自身的定數。就如這星跡,在它們的軌道上行走。千萬年不會改變。自遠古的洪荒開始就是如此。

    不要妄想去改變什麽。記住,你的身份是神的傳達者,你並不是神。當年老師的話清晰地迴蕩在耳畔,女祭司對著夜空朝禮膜拜,眉心的記號發出淡紅色的光芒,在暗夜中猶為明亮。

    但是,有時候神也會犯錯。那時,我們又該怎麽辦?

    是啊,高高在上的神總有一天也會判下錯誤的決策,那麽作為神的傳達者,我們是該守,還是舍?

    老師,這一點你沒有強調。

    我的王,我會守著你的。請不要擔心。女祭司喃喃道。

    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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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會在繼續,觥酬交錯的聲音此起彼伏,源源不斷地自酒席間傳出。

    樂隊演奏著軟綿綿的樂曲,宣泄著庸懶與浮華。

    拉過身邊的少女,諾天對著自己的父親微微頷首,然後走向遊泳池邊的空地。那裏,很多人在跳舞。

    帶著欣賞的眼神目送兒子離開,諾斯撚撚嘴角的胡須,低聲自語,真是我的好兒子。我沒有白白栽培你。瘦長的手指將手中的酒杯遞到嘴邊,他漫不經心地啜著紅酒,打量著周圍。

    目光在人群中穿梭,在經過某一個人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然後瞥過。

    池畔不起眼的角落,也有一雙眼睛在靜靜地注視。所有的情景,所有的眼神,包括剛才諾斯有意無意的一瞥,全數落入這雙藍寶石色的眼睛裏,一絲不漏。眼睛的主人緩步離開角落,來到長方形的餐桌旁,端起一杯紅酒,細細地品著。暗紅色的液體慢慢爬上他蒼白無血色的嘴唇,少年犀利的眼神穿越人群定格在那對剛剛起舞的人身上。

    她的手,在他的手中;

    她的腰間,是他的手。

    本該是屬於他的她,如今卻在另一個男子的懷裏!無名的火在少年的胸口亂竄,停熄不下來。黑發揚起,抬首間他將紅色的液體一飲而盡,希望可以減緩心中酸澀不安的律動。但是此時,口中卻全是澀澀的滋味。

    擱下空酒杯,修長的手指向一旁掠去,他想再飲一杯。

    這麽喝酒,是很浪費的。熟悉的聲音自旁邊響起,帶些嗲嗲的假音,這些可是窖藏了百年的上等好酒,你的喝法真是——

    侮辱了你父親的酒,是吧,諾盈大小姐?黑衣少年接過她的話,不冷不熱地嘲諷,上等的好酒隻有你們這些上等人才會懂得怎樣品味。很抱歉,我是鄉下人,不懂!斜眼望過去,身著紫色晚禮服的女子怔怔地杵在一旁,不知道是被他的話噎住還是因為燈光打在臉上的緣故。她白皙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交相輝應。

    我不是這個意思啊!她訕訕地笑笑,將酒杯遞到柯一的麵前,轉移話題,我是看你一個人待在這裏喝悶酒,好心來安慰你一下,沒想到卻被人冷嘲熱諷。真是好心沒有好報。

    如果是安慰,那麽就謝謝了。他不客氣地迴答,同時向一邊靠去,離開了她貼上來的身體,我不需要。

    是嗎?故意拖長了聲音,她抬頭看向那張冷若冰霜的臉,語氣裏滿是懷疑,真的不用?

    不用,請你離開。不知道這女人是不是真傻還是在有意在挑戰他忍耐的極限?嘮嘮叨叨的!柯一有禮貌地對著眼前的淑女點點頭,非常感謝您這十分鍾的陪伴,現在請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好嗎?

    保持優良的風度是家族自小的教育,這一點過了百年他還是沒有忘記。尤其是在這樣的宴會上,即使有再大的不滿,對女士還是必須有應有的紳士風度。

    哦!諾盈轉過身去,將視線放到遊泳池的對麵,那對出眾的人身上,哥哥和她很相配。他們的舞跳得多好。哎,真是羨慕。

    諾盈嘖嘖的讚揚聲果然引起了少年的注意。他重新望向那一邊。那一襲白衣被擁在金發男子的懷裏,纖長的手臂緊緊地環在對方的腰上,姿勢親昵。

    危險的訊號從寶石藍的瞳孔裏散射。少年掠過麵前的紫衣女子,大步踏向遊泳池的另一邊。

    諾盈隻覺得眼前一陣風過,隨後整個人被扯向前方。啊——她剛想驚唿,卻發現自己是被柯一拉住,尖叫聲吞入口中,換上燦爛的笑容,順帶握緊牽著的那隻手。

    今晚是一個好機會,紫衣女子暗自偷笑。總算拉到手了,雖然冰冷得如同千年寒石,但是來自少年獨有的骨感還是令她有所心動。

    黑衣少年站定,把手在諾盈的腰間放定,然後跟著現場悠揚的樂聲旋轉起舞。絢麗的燈光在這些跳舞的人身上閃動,打造出五彩繽紛的美麗幻彩,浮動在半空中。

    相擁的舞者們在這般浪漫的旖旎下貼耳私語,輕聲地纏綿。

    附近不遠處,他靜靜地抱著懷裏的人,鼻間傳入沁人的香味。金發男子將臉埋在懷中少女烏黑的秀發間,不舍得離開。

    可以的話,他真的希望永遠如此。相擁到老。

    手中滑膩的觸感讓他覺得一切都是那麽地真實。

    可是,那不過是他的一相情願。

    這份溫存是短暫的,不可能被打上天長地久的記號。低頭,視線對上她的雙眸。大而漆黑的瞳孔裏,毫無半分神采。身著白色禮服的少女隻是呆滯地望著自己,麻木而又空洞。

    醒了之後,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裏還會有他的存在了嗎?諾天苦笑,連他是誰也應該忘記了吧?

    即使她還記得他,可是另外一個人肯嗎?他會願意把她交給自己?難度係數實在是太大。

    再比如說現在必須要解決的事。那個——有著藍寶石色眼睛的黑衣少年。

    棕色的眼眸裏泛起陣陣溫柔的笑意,諾天對著旋轉到身邊的人微笑致意,手卻不自覺間握緊了手心裏的小手,你好!

    該來的,還是來了。

    溫存即將消失。

    哥——少年並未開口,他懷裏的女子卻搶先張口,語氣裏不乏驕傲,哥,我幫你介紹,這是柯一——

    幸會,柯一爵士!諾天停下動作,將手伸向對方,我是諾天,諾斯的兒子。

    你好。生硬地吐出這一句問候,黑衣少年卻並沒有接受這一示好。他慢慢地掃視過金發男子,在他的右手邊停頓了一下,然後飛快地跳過,來到旁邊的白衣少女身上。眼神複雜。

    衛藍挽著諾天的手臂,黑亮的大眼睛毫無焦距地看著眼前的人。她的頭微微歪向一邊,靠在身邊的人的肩上。此刻的她,周身透著層和諧溫暖的淡光。安靜而又純真。

    我可以冒昧地提一個要求嗎?

    什麽?

    可以請你的舞伴跳舞嗎?

    當然。

    在將她交給他的一刹那,諾天知道,自己與她的交集到此結束,畫上了永恆的句號。

    再見。嘴唇開啟,金發男子微笑著。再見,永遠不再見麵。過了今晚,什麽都不複存在。

    哥哥,你在幹什麽啊?被人當作空氣忽視掉的某個人很是氣憤,明明是她和柯一在跳舞的,可是才沒有過多久,自己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就牽著其他女子的手離開了,這是什麽跟什麽啊?

    噓!諾天伸出修長的手指,貼到妹妹的嘴唇上,不要生氣。女生生氣的話會長皺紋,那樣子會很醜。

    啊?剛剛要發飆的女人立即放下心中的怒氣,臉部的線條不再繃緊,可是諾盈的嘴角仍然翹得很高,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哥哥,你作什麽,為什麽要把嫂子交給他!叫我不要生氣,難道你生氣不會嗎?那是你的未婚妻和我的男伴啊!

    因為——眼看著那一襲黑衣和白衣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金發男子輕輕地舒了一口氣,你我都沒有資格。

    什麽資格也沒有。今晚的一切,都是水晶球折射出來的幻覺而已。當上帝將恩賜收迴,他什麽也不是。迴到從前,守著以前的規律繼續,這就是他的生活。與其到時半途被人打破水晶球,不如現在自己親手毀掉。

    親手捏碎這個不切實際的夢,那是最好的結局。

    甩了甩一頭金發,將招牌式的笑容重新掛迴臉上。原來的諾天又迴來了,溫柔的殺手。他邁開步伐離開這片熙攘的人群,義無返顧地離開,半分也不顧及背後的人大聲叫嚷。

    你說啊,什麽資格,我們沒有什麽資格?你告訴我啊?

    諾大的草坪上燈火輝煌,人群湧動。紅酒與音樂糜爛著每個人的心,催化著每個人的欲望。香甜與奢華在半空中升華,然後飄散,被當作新鮮的空氣吸進這裏每個人的嘴裏。

    矜持與儀態統統被拋擲腦後,他們所需要的是盡情的歡樂,放縱這具軀殼。人前的雍容華貴是用來維護那表麵上的尊嚴,因為那事關緊要;而現在不必保護了,因為每個人都是如此,大家都摘掉了偽裝的麵具,露出各自的真麵目。既然每個人都是赤裸裸地,那還有什麽好掩飾的?

    盡情地舞蹈,盡情地喝酒,盡情地娛樂。什麽皇室規則,人臣禮儀,統統都跑到一邊去。

    主屋的二樓,厚重的窗簾背後,一雙眼睛在洞察著整個會場。看著裏麵的人放縱地遊戲,胖乎乎的臉上堆滿了笑意,臉上的脂肪全部擠到一塊,眼睛眯成一道細長的縫。仿佛天地間的一切都囊括在這雙狹長的眼睛中。

    一襲黑衣和白衣自會場的中間離開,隱沒到黑暗中。隨後,金發男子也離開那裏,向主屋走來。

    居高臨下的人眼神一變,匆忙從幕布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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