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伯爵,安琦拉總督到。

    衛康伯爵急匆匆地從書房趕到客廳。那裏,在伯爵夫人的畫像前,一位金色頭發的美麗少婦正在聚精會神地打量著。

    隔了一個世紀了。

    姐姐,我們分開了就像一個世紀那麽久了……

    她喃喃自語,迴憶著畫像上的人。她的笑容依稀還在眼前,仿佛隨手就可以觸摸到;但是,一層層的時間將塵埃鋪滿了她的臉,又漸漸地模糊不清。

    姐姐,還記得幼時的約定嗎?在屋頂看著滿天的星星的時候,我們手拉手,許下心願,說好以後會開開心心地生活在一起。不管貧窮或是富裕,都不會拋下對方不管。

    今天,站在這裏,我卻隻能夠對著冰冷的畫像對你埋怨。愛上了一個人,為了他的女兒,你狠心丟下我不管,背棄了約定好的誓言,一個人走向那黑暗的深淵。也許,你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可是,你沒有迴頭。在你大踏步離開的時候,沒有看到我們流淚……小藍,死死地拽著我的衣角,無休止地抽泣。她說,她要媽媽……任誰都無法阻止她的哭泣……

    姐姐……

    安琦拉。

    金發少婦猛然迴神,從迴憶的漩渦裏掙紮出來。秀美的臉上早已淚流滿麵,眼眶裏隱隱閃動著晶瑩的淚滴。

    伯爵大人。她屈膝行禮。

    不必了。坐吧。隔著一張沙發的距離,安琦拉看向對麵的男人。八年不見,他改變了許多。八年前的他是如何的英氣逼人,站在人群裏可以吸引眾多人的目光;而現在的他,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奪目,眼角彌漫著淡淡的抹不去的憂慮,增添了不符合他年齡的蒼老。八年,不知不覺中改變了許多,不管是人或是事;包括她;而這唯一不變的是姐姐的那張笑臉……她心酸地笑笑,她的笑永遠固定在那裏……

    你還好嗎?多年不見了。衛康關心地詢問。

    姐夫,請放心。我過得很好。

    希望是。伯爵很沉重地說。讓你擔上了不應該屬於你的責任。

    她的眼眸裏閃過無奈,但很快消失不見。雖然我是個女人,但總督府的日常事務我還是處理得井井有條的。

    那就好。

    你這次叫我來,是為了小藍……安琦拉的聲音裏滿是擔憂。

    小女孩長大了,喜歡上人了。伯爵溺愛地看著牆上的另一幅油畫,畫裏,天真的小女孩在愉快地微笑。

    金發少婦輕輕唿了口氣,我還以為什麽重要的事。小藍喜歡上人,那是好事啊。剛在電話裏說得那麽嚴重。

    如果是普通的人,我就不用這麽擔心了。你的意思是,她喜歡的是——陛下?

    不是。

    那是……

    記得雪莉是因為什麽而死的嗎?

    姐姐的死……安琦拉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她咬牙切齒地說,是那個詛咒。

    而小藍喜歡的,是那個詛咒裏的複生人。

    那小藍豈不是很危險?她的心一驚。

    小藍自己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喜歡那個人。伯爵閉上眼,將自己放倒在沙發的靠墊上,但以我對她的了解程度,她是真的喜歡他。

    難道你同意他們在一起?安琦拉不可置信地對著她的姐夫說,你是在拿她的命開玩笑!

    我很久沒有看到她露出那樣的笑容了……沙發上的人緩緩地吐出,雪莉離開以後,我再沒有從小藍的眼睛裏看到過那樣的神情——滿心的喜悅,又夾帶著深深的期許。伯爵迴憶著當天看到的令他微微震驚的情景,他在女兒深邃黑亮的眸子裏找到了一種叫做甜美的東西。那是懷有美麗夢想的少女才有的特殊眼神。而這,自從十歲那年以後,就消失在她的眼裏。無論他用美麗的花朵,可愛的娃娃還是漂亮的珠寶墜飾那些平常女孩子都會喜歡的東西來哄她,女兒也隻是敷衍地笑笑而已。他想給她最好的,他想讓她開心;可落寞還是會在她的臉上久久地不散去……

    小藍,很不開心?那個死命地扯著她的衣服的小女孩,哭得令她心痛的小女孩,在長久的時間裏將自己的心鎖了起來,一直與寂寞為伍?安琦拉一想到她在黑暗的角落裏獨自一人擦拭眼淚,她的心就一陣陣地揪痛。小琦,你要幫我好好地照顧藍藍啊……姐姐臨走前的囑咐迴響在耳邊,她的聲音清晰得仿佛正在對自己耳語。

    從沒真正的發自內心地笑過。她很懂事,怕我擔心,就不斷地偽裝自己……傻孩子啊……衛康近乎啜泣起來。

    金發少婦的眼簾黯淡地垂下……

    畫像裏的美麗婦女仍在微笑,微微開啟嘴唇,露出好看的牙齒;她笑得是如此的安詳……

    阿姨!衛藍高興地撲進安琦拉的懷裏,親昵地撒嬌,好久沒有見你了,我好想你啊。你怎麽都不來看我啊?

    金發少婦溫柔地撫摸著懷裏少女黑亮的頭發,這不是來了嗎?阿姨也很想你啊!多年不見,長成美麗的女孩子啦。

    阿姨。你也和那些叔叔一樣取笑我啊!衛藍漲紅了臉,故意嘟起小嘴。

    好好好,不取笑我們的小公主了。你的衣服怎麽這麽髒啊,灰不溜秋的。指著少女的衣服,安琦拉奇怪的問道。

    哦。衛藍急忙站起,我們今天上了體育課,做俯臥撐!我不會,所以盡趴在地上了。她伸伸舌頭,我上去洗澡換衣服!

    好。盡管有些懷疑,她還是放過女孩不再深究,看著她蹦蹦跳跳的跑上樓去。

    關上門,衛藍放鬆地吐了口氣,還好沒有被阿姨察覺。

    嘴角上揚,露出一個優美的弧度。

    好。聽到柯一的嘴裏吐出這個字的時候,她的心裏充滿了莫名的激動。是為了能找迴記憶,還是因為可以和他進一步交往?一路上,衛藍不停地反問自己;脈搏的跳動比平常足足快了好幾倍,害得她還以為自己的身體有什麽問題;騎車的時候心不在焉,差點闖了紅燈。她不明白一向穩重的自己為何會在一個少年說了一個“好”字以後就連連發生以前絕對不會出現的意外狀況。

    脫下身上的衣服,上麵那片灰跡又掃去了她眼裏的熱情。

    靠近我,你將會付出你意想不到的代價……

    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如同黑與白之間的罅隙,不可逾越……

    黑與白,不可逾越,是吧……

    黑與白之間,有一塊過渡地帶,叫做灰色……

    當時一時衝動,她把身上的衣服弄成了灰色,隻因為他說的那句話——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如同黑與白之間的罅隙,不可逾越。她想證明給他看,他們並不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同樣隱忍了悲傷,她是,他也是……

    用麵具作為裝飾,她完美地將真實的自己隱藏在陰暗處,不讓任何人發現;當黑夜降臨的時候,她一個人坐在角落。用手臂緊緊地抱住自己,以此來溫暖逐漸冰冷的身體,試圖將溫度停留住。然後閉上雙眼,不讓黑暗浸入心裏。

    多少年了啊,那幅畫麵和那些夢一起,在她的陰暗的生活裏扮演著撒旦的角色,折磨著她的靈魂,痛苦的五線譜上從不曾劃下休止符。

    藍藍乖,來媽媽這裏。母親溫暖的手似乎還緊緊地捏著自己的小手。她貪婪地享受著這份溫暖。

    媽媽要離開一下,藍藍自己乖乖地玩。手突然被母親甩開。衛藍迷糊地看著眼前的人離去。

    手的溫度一下就被抽離。不要。衛藍聽到自己撕心裂肺地哭叫聲,不要,媽媽迴來,藍藍要媽媽……

    母親沒有停止離去的腳步,隻是迴頭看了她一眼,帶著不舍,帶著哀傷。

    媽媽迴來,藍藍不要媽媽走……她試圖跑過去追上她。可是,母親的身影離她越來越遠,漸漸化作一個小黑點,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嘭!衛藍摔倒在堅硬冰冷的大理石地麵。

    啪!燈火明亮的走廊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中。

    停電了。

    整個走廊黑寂無聲,小衛藍什麽也看不到。周圍黑得可怖,靜得可怕。

    媽媽,她帶著哭音喊道。

    媽媽……空蕩的走廊裏迴蕩起她的聲音,一遍又一遍……

    而這些迴音,混同著無窮無盡的黑暗像洶湧的海浪那樣向小衛藍襲來,淹沒了她瘦小的身體……

    媽媽。她無力地喊……沒有人聽到,沒有人迴應。

    媽媽。她隻在心裏默默地唿喊,而這兩個字始終無法從她的嘴裏出聲。

    不肯輕易地說出禁區的傷痛。他不也和她一樣?那天晚上,他受傷的表情以及緊抿的嘴唇,她可以體會到他當時的處境。心裏的痛苦在體內泛濫的時候,你卻無法將它吐出來說給身邊的人聽,你隻能夠閉上嘴巴,咬緊嘴唇。當牙齒深深嵌入皮膚,品嚐到鮮血的猩甜時,緊崩的神經才會漸漸地鬆緩下來。幾乎是自虐的瘋狂的行為,卻也是她所追從的。精神的痛苦用噬咬肉體來驅解,因為這不必煩擾到別人。

    柯一的陰暗冷鬱決定了他是絕對不會將內心的秘密吐露給旁人,他寧願用身體做代價,用疼痛來麻痹自己。和她一樣。

    既然如此,他們怎麽會是不同世界的人?

    手機的鈴聲突兀地響起,打斷了她的冥想。

    星期天九點,在城南的星奇遊樂場見。柯一。熒幕上的字跡閃閃發亮。

    衛藍微微一笑,手指不經意間握緊了手機。

    星期天,遊樂場見。

    你要和她出去玩?齊倫詫異地盯著坐在他對麵的黑衣少年。

    怎麽,有什麽不妥嗎?柯一繼續玩弄著手機,一臉的漫不經心。

    不是。我隻是——擔心。白衣少年平緩地說出一個事實,她不是薇。

    我知道。

    趁早拿迴那串項鏈。不要靠得她太近。

    我知道。黑衣少年隱隱有些不悅。

    大廳裏的氛圍彌上了一層火藥味。

    我先迴臥室了。柯一收起手上的手機,漠然開口。然剛站起,他便覺得明亮的室內忽然黑色的一片,腦袋一陣暈眩。身體不聽使喚直直地往地上摔去。

    柯一……

    耳邊傳來齊倫的驚唿聲——他最後聽到的聲音。

    柯一,柯一……

    是誰在叫他?

    柯一,柯一……

    清脆的聲音不斷地唿喊著。他想睜開眼,看看那個叫喚他的人。

    柯一,柯一……眼皮太過於沉重,他很難打開。

    柯一……耳邊的唿喚逐漸變輕,似乎那個人在漸漸遠去。

    不要走!他猛然睜開眼。房間裏空無一人。窗簾在隨風飄動,一浮一沉。

    醒了?門被推開,齊倫走了進來。

    嗯。

    把它喝了。白衣少年遞過手裏端的東西。

    濃鬱的血腥味直直的刺入他的鼻子。

    不要,拿走。臉色快速地降溫,他轉過頭。

    上次受傷,愛尼奧就已經說過,你失血過多。

    我說過,我不要喝!柯一將聲音提高了一個度,表明他很生氣。

    再不補充血,會對你的身體造成極大的損傷。

    你們不用通過這種方式來提醒——我是隻吸血鬼。我清楚得很!他恨恨地說。

    齊倫用複雜的眼神看著他,瞳孔裏透著悲哀。我們是為了你好。沒有想過刻意地傷害你。

    那就拿開。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

    不行,愛尼奧說這次一定要補血。你把它喝了。

    黑衣少年不耐煩地一揮手。

    當!金屬製成的碗脫離了齊倫的手摔在地上。鮮紅的血灑了一地,描繪出一朵豔麗的紅色薔薇花。

    我不會喝的。他重重地將話扔給錯愕的齊倫。再端一次,我就再摔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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