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玨上前一步,和在地上的氣息微弱的祁風保持了一定距離,用手中的蒼羽弓將祁風的頭撥正,沉聲道:“迴答我,你是誰。”


    祁風聽到了問話,身子一顫,用極細弱的聲音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好痛,救救我……”


    林玨微微眯眼,正待再試。瑞君真尊咳嗽一聲,走上前來,伸出枯槁的雙手懸在祁風的額頭處,半晌後才道:“不必試了,摩唿羅迦已從他體內消失了。原本摩唿羅迦就是依托這弟子自身的修為才能現身,現在這弟子靈脈寸寸斷絕,反而將摩唿羅迦的神智完全逼出了體外。”


    朱炎火鬆了一口氣,心思又活絡了起來,大聲道:“消失了也不能放過這孽徒,膽敢傷我宗主!”說著一甩袖子就要上前。


    鍾小魚一顆心瞬間提起。林玨卻及時上前一步攔住朱炎火,道:“朱師叔,之前宗主感應到他體內的異變時,也隻是將他鎖住試圖驅除異物,此時他神誌歸位,完全不記得之前的事情。那些罪孽不能都算在他頭上吧?”


    朱炎火怒道:“你護著他做什麽,不算在他頭上那這血仇又要怪誰?”


    林玨皺眉道:“摩唿羅迦附身於他身上,他自己也不知,更非自願,可以看做是不同的兩個人,而且因為摩唿羅迦的附身,他深受重傷,修為全毀,此生已再也無法修煉了。這懲罰還不夠麽?”


    “你怎知他修為全毀?”朱炎火問道。


    瑞君真尊道:“林玨說得沒錯,這可憐的孩子靈脈根根斷絕,已成了凡人。兼且身受重傷,若沒有靈丹妙藥及時醫治,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竹淩忽然道:“我插一句,不知瑞君真尊為何言語之間處處迴護於林師侄?”


    林玨愕然迴首,不明白竹淩為何忽然問這個。


    瑞君真尊沉吟半晌,答道:“你們剛才不是說雖然天機重傷失了神智,但玄天宗宗主之位不能空懸麽?其實很久以前,天機就曾經給我留下一道玉簡。”說著吩咐了一名弟子,讓他去取來。


    待到那弟子歸來,瑞君真尊從一個通體碧綠的玉匣中取出一枚玉簡,竟是一枚罕見的留聲玉簡。


    瑞君真尊注入靈力,隻見天機真尊的虛像從那玉簡中出現,慢慢浮在空中,開口言道:“不論我因何隕落或有任何意外,玄天宗宗主,交由我的親傳弟子——林玨。他天生天靈根不提,兼且修仙一途天資過人進展奇速,實乃千年難遇的奇才,甚至有望打破三界數百年來無人飛升的局麵,實乃最適合繼任我宗主之位之人選,玄天宗所屬,當一應遵從。”


    “什麽!”剛剛安靜下來的山洞瞬間炸了鍋。幾位峰主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宗主竟然傳位給這個小輩?”


    瑞君真尊雙手一抬,止住了人聲鼎沸,大聲道:“你們有誰修煉水隱秘術有成嗎?”


    山洞中瞬間安靜下來。


    林玨的修為進度的確一日千裏,原本天資就足夠傲人,他卻不驕不躁,比所有人都努力,這一點玄天宗的人都沒有話說。但那都不是最重要的,比他努力的人不是沒有。阻止眾人繼續辯駁的是玄天宗自古流傳的一句話:玄天宗曆代規矩,修成水隱秘術的,為下一任宗主。


    水隱秘術不僅僅是一門無上遁法,傳說其中暗含天機,非大智慧者無法修成,至少幾百年來,玄天宗上下沒有一人修煉成功。


    “天命所歸。無須多言。”瑞君真尊續道,“現在天機受傷需要閉關靜養,視同暫時退位,因此玄天宗宗主的位置,暫由天機指定的親傳弟子林玨接任。”


    林玨呆立當場。他完全不知道天機真尊何時留下的留聲玉簡,也不知道這重任怎麽就落到了自己的頭上。


    待到瑞君真尊微笑向他頷首致意,其他五位峰主心思各異表情僵硬地無奈默認。林玨才意識到,他竟然已經成為靈界最大宗門的宗主。


    隻是這宗主,可實在不好當。


    林玨成為宗主所麵臨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處置祁風。


    多數同門都認為祁風如今沒了靈根,對之前的事情也毫無記憶,那麽殺了也好,放了也罷,都無足輕重。


    隻有朱炎火不知出於何種心思,一定要當場滅殺了他。


    離火峰峰主一向性格火爆,但單單為了這件眾人眼中的小事,一再頂撞新上任的宗主,在場的眾人都覺得他另有目的。


    若是新任宗主示弱……


    林玨看著咄咄逼人的朱炎火,忽然目光冷寂下來,沉聲道:“祁風已成凡人,自古修仙界約定俗成,修士不得傷害凡人。朱峰主,您是要破壞這個規矩,成為眾矢之的麽?”


    朱炎火聽到林玨竟然用這個理由來壓他,忽然啞口無言,的確,修士不得傷害凡人是鐵律。蓋因修士舉手投足間即可翻山倒海,遠遠勝於凡人,若是隨意插手甚至傷害凡人,不但有失天和,還會有損修士的功德。


    功德一說,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是修士進階遇到瓶頸,往往與之有關。因此修士不是被逼無奈的話,都不會做可能有損功德的事情,以免影響自己進階甚至飛升的可能。


    看朱炎火不說話了。林玨上前彎腰輕輕抱起祁風,道:“他由我先行略微醫治保住性命,而後逐出宗門送下山去。此事到此為止。”


    一片鴉雀無聲。


    依然是瑞君真尊帶頭開口應道:“尊宗主令。”


    “……尊宗主令。”看到瑞君真尊從始至終全力支持林玨,在場的眾人才死了心,紛紛開口應和道。


    朱炎火原本還想追問那忽然出現的陌生女子,但看瑞君真君一力支持林玨,他表現得又十分強硬果決,於是硬生生將嘴邊的話給吞了下去,眼睜睜地看著鍾小魚走到林玨身邊。


    林玨目光複雜的在山洞中巡視了一圈,順手拉過了鍾小魚,這才抱著祁風離去。


    迴到了他自己的房間,將祁風輕輕放在石床上,緊緊關上了房門。


    “林師兄!”鍾小魚猛地撲到林玨懷中,嗚嗚咽咽地道:“都怪我闖了禍,是我放他出來的,害的那名弟子喪命,還害了你們宗主元氣大傷……對了……謝謝你救了風兒……”


    林玨伸出手臂攬住鍾小魚,有些僵硬地伸手在她纖弱的背上輕拍,長歎一口氣,安慰道:“你不知道情況的,也不怪你,宗主他修為精深,修養幾年應該就沒事了,就是那毒……其實也不關你事,我再想辦法,你別自責了,都交給我。”


    還沒等林玨想好再如何安慰,鍾小魚又從他懷裏跳了起來,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想辦法給天機真尊解了毒素以聊表歉意,然後又忙著去看床上的祁風。


    “適才我已經給他喂了一些恢複元氣的丹藥,暫時無礙,若是有滋補之物也可以讓他服用,他身子現在太虛弱了。”林玨低聲道。


    鍾小魚聞言手忙腳亂地翻著儲物袋,將蜂妖族送給她的靈蜜取出,又一閃身進了小靈穀,選了一隻年份已有幾千年的靈參,切片之後泡進蜂蜜。過了一會用溫水調了,送到祁風的嘴邊,“靈參蜂蜜水,大補元氣,複脈固脫,最是滋補了,風兒你快喝一口。”


    祁風勉強睜開眼睛,幹裂蛻皮的嘴唇慘白,虛弱地長開了嘴。輕聲道:“姐……姐……”


    第87章


    鍾小魚愣住,“風兒!你記得我?你認我了?”兩行熱淚再也忍耐不住,唰地流了下來。她還記得在尉遲城,弟弟麵色冰冷的對著她說隻認門派,沒有家人。就算是那樣,她心底還是想原諒他的,無他,隻是她至今都記得,祁風還是個小寶寶的時候,抱在懷裏那麽小那麽軟的一團,軟糯糯的小手揪著自己的衣領,口齒不清地喊著自己“姐姐”,那一刻,她的心簡直化成了水,那是她永遠也不會忘記的一幕。


    祁風眼神放空:“我做了好長的一個夢……小時候在後山玩,一條灰蒙蒙的小蛇咬了我,我嚇得要死,它卻忽然說話了,隻要我接受它,它就不會傷害我,我怕疼,就答應了它。沒想到……我的身體,慢慢不受自己的控製了。姐姐,你知道麽?我想和你一起玩,想在娘懷裏撒嬌,想說,想笑。可是小蛇都不許,它冷冰冰的,讓我也變得冷冰冰的……”


    林玨插嘴道:“……原來你從小就被摩唿羅迦附了身,它還慢慢影響了你的性情……”


    “那是附身麽?我不知道……”祁風繼續道,“後來它讓我去修仙,我就去了,想著如果我變得厲害了,就能重新控製我的身體,可是萬萬沒想到,我越努力,修為越高,它的力量反而愈加強大……越來越多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做什麽,隻能被困在自己的驅殼裏,看著它支配我的身體……直到我好不容易化神期了,誰知,它徹底奪去了我的身體,我……”祁風開始嗚咽,再也說不下去。


    鍾小魚心痛地抱住弟弟,一下一下輕輕撫摸著他枯黃的長發,發為血之餘,祁風的生命力隨著摩唿羅迦的抽離,與他的精血一起損失了大半。


    祁風又困又累,身體的極度虛弱讓他沉沉睡去。


    鍾小魚為他蓋好了薄被,悄然離開,想讓他好好睡一覺,可憐的弟弟太累太累了。


    林玨與鍾小魚默默無語半晌,林玨開口問道:“你打算把他怎麽辦?”


    鍾小魚低頭想了半天,問道:“林師兄,我弟弟現在成了凡人,還能有多久的壽命?”


    林玨沉吟道:“他靈脈俱斷,氣血兩虧,最多也不過二三十年的壽命。”


    鍾小魚道:“我本想送他迴家,但若是他支撐不住……讓我娘白發人送黑發人……”


    林玨伸出手摸摸鍾小魚的頭發,道:“你別擔心,天下奇物甚多,總有靈丹妙藥可有效用的,若是有能延長壽命的仙果……”


    這一句提醒了鍾小魚,她眼神忽的放光,拉著林玨一起進入了小靈穀。


    依著模糊的記憶,鍾小魚帶著林玨跑到小靈穀靈泉邊的一處隱蔽位置,隻見那裏有一顆不過小兒手臂般粗的小樹苗,細細瘦瘦被風一吹就搖晃半晌。


    好不容易提起精神的鍾小魚一下喪了氣,這是當初她和童顏真人一起去秘境時,她偷偷藏起來的仙果樹苗。仙果可延長壽命,十分神奇。隻是那仙樹約莫四五百年才能長成,開花結果又要一百餘年,就算小靈穀的時辰與外界不同,總也要最少二三百年才成,祁風是萬萬等不及了。


    林玨聽了鍾小魚的述說,忽然說道:“仙樹也許年份不夠,但是,咱們可以找能加速靈草生長的靈物來催化它啊。”


    這下提醒了鍾小魚,可是天地靈物之多,以能突破瓶頸和增加壽命的兩種最為珍貴,哪兒是隨隨便便就能找到的?就算在拍賣場出現,那也是天價。鍾小魚手中的這點兒靈石,怎麽也不夠的。


    林玨安慰道:“祁風還有數十年壽命,也不急在一時,咱們慢慢尋訪,總能找到的。”


    鍾小魚點頭道:“也隻能如此了,我還是先將風兒送迴家去讓娘陪著吧,迴頭再慢慢尋找能補迴他精血壽命的靈物去。”


    林玨微笑道:“就是如此,你娘看到你弟弟迴家,不知多高興呢。”


    鍾小魚歪頭想了想,的確如此,自己跟娘說弟弟受了傷,隻要慢慢調理總會好的。弟弟雖然虛弱受傷,但是能和娘在一起,也算是很好了。仔細想想,其實這樣,比起他六親不認但是長命百歲,好像還強上許多。


    三日之後。


    林玨有些不舍的看著鍾小魚,“我剛剛繼任宗主,事務繁多,這次不能陪你了。”


    鍾小魚點頭道:“急什麽呢,以後有的是機會,我在靈界開了個大酒樓,你知道麽?”


    “什麽?這麽厲害,你哪兒來的靈石?”林玨驚訝道。


    “嘻嘻,白撿的。”鍾小魚提起這個就樂嗬嗬的,“我還預定了好東西,迴頭等你忙完了來繁花城找我,我帶你去看。”


    林玨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點頭道:“我很快就去找你。”


    鍾小魚將祁風抱下山之後,就尋了個僻靜的所在將祁風暫時安置在了小靈穀。不然一路帶著他趕路太過顛簸,不方便不說,也不利於他的身體康複。


    順便將這次出了大力的小白狐喂飽,哄得他高興了,這才答應帶著鍾小魚迴人間界去。


    一路順利地迴到了惠安城的小魚居。


    馮柔看到鍾小魚帶著祁風迴來,先是喜,看到祁風臉上蒼白身體虛弱,又是驚。


    “娘,先讓風兒躺下休息,我跟你慢慢再說。”看馮柔忙著問到底怎麽迴事,鍾小魚無奈道。


    “是是是,先休息。”馮柔忙服侍著祁風躺下,給他倒了一碗溫開水潤喉,看著他睡下了,才跟著鍾小魚來到外間。


    “到底怎麽迴事,風兒不是去修仙了麽?怎麽弄成這樣。”馮柔又急又氣,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鍾小魚路上早已想好說辭了,此時柔聲道:“娘,修仙也不是容易的,不然豈不是人人修得?風兒性子倔強,在門中一向出眾,但是他修煉的時候急躁了些,出了岔子,傷了根基……恐怕,以後都不能修仙了。”


    馮柔急道:“修仙出岔子嚴重麽?那性命無礙麽?可曾傷了身子?”


    鍾小魚按住馮柔的手臂:“娘,你別急,性命無礙,隻是修仙一途,再也沒辦法了……”


    馮柔楞了半晌,歎息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該讓他去修什麽勞什子的仙。看這孩子臉色,都差成什麽樣子了。不過性命無礙就好,咱們不修仙了,就在家裏老老實實地調理,陪著娘過日子,平平安安的就是最好了。”


    鍾小魚早知馮柔會這個態度,為人父母的,其實並不在於子女有多大成就,多麽出息,最要緊是要平平安安的,除此之外別的都不重要。


    祁風外表上的傷口是皮肉之傷,一路上經過鍾小魚各種靈丹藥草的調理早已完好如初,但內裏的氣血虧虛卻不是一朝一夕可調理好的,壽命的虧損更是非得仙家靈藥不可,但這隻能徐徐圖之,卻是急不得的。


    鍾小魚放心不下,決定陪著娘和弟弟多住幾天再走。


    馮柔一開始看到祁風樣子淒慘,心中大痛,既心疼又後悔,總覺得不該讓兒子去修什麽仙,過了幾天,看見一雙兒女在眼前晃蕩,心情卻明顯好多了。在她看來,此番簡直可算是因禍得福,從此兒子不必再冒著生命危險去修什麽仙,陪著自己當個凡人也挺好,迴頭若是再能娶妻生子,那簡直是再好不過了。


    鍾小魚這幾天閑來無事,一直在整理她的靈草存貨,將祁風可能會用到的靈草選出來,琢磨好了用法,跟馮柔一一交代,如何存儲,如何炮製,如何入藥膳,如何服用,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馮柔知道這是為兒子調理身體所用,學得別提多上心了。


    鍾小魚想到小魚居,於是選了幾種凡人適用,簡便易做效用又好的靈草留下,將簡單的無需煉食術的初級靈藥膳教給馮柔,都是馮柔自己就能烹飪的,等迴頭加到小魚居的菜譜上,生意一定好。總不能隻賣美容養顏功效的菜肴,隻做青樓女子的生意罷。


    鍾小魚了解馮柔,這才特意給她找事做,這下又要照顧祁風又要忙小魚居,看似忙得腳不沾地,可是這幾日馮柔精神狀態卻明顯好得很,風風火火滿麵紅光的。其實道理很簡單,人隻要感覺到自己被需要,學有所用,用其所長,忙是忙不壞的,反而精神會十分健旺。但若是讓她天天閑來無事,枯坐等待,身體才會慢慢垮掉。


    鍾小魚明白這個道理,這才不怕累壞了自己的親娘,再說經過她之前的調理,馮柔發色烏黑臉上光潔,一點兒也不像五十多歲的人,全身精力隻有用不完的,根本沒覺得累。


    果不其然,馮柔一邊無微不至地照顧祁風,按照鍾小魚教的藥膳給他慢慢調理身子,一邊撐起了小魚居,因為生意太好,還雇了一個掌櫃一個夥計,她自己隻要當大廚和收銀子就好。這段時間忙下來,簡直都沒空搭理鍾小魚了。


    鍾小魚看到馮柔每天樂嗬嗬的,也就放下了心。就跟馮柔說自己過幾日就要走,誰知馮柔竟然扇著手掌趕道:“快走快走,別在這兒礙我的眼,忙你的去吧。有空記得迴來看看,別忘了我和你弟弟就成。”


    鍾小魚哭唧唧:“娘,你這都是我幫你弄的,幫完了忙就趕我走,太無情了吧,女兒好傷心啊……”


    馮柔笑罵道:“小兔崽子裝什麽裝,快忙你的去吧。”但是依然停下手中的活計,深深地看了鍾小魚一眼,上前用沾著麵粉的手抱住她,柔聲道,“小魚,你為這個家做的一切娘都記在心裏,接下來的事情都交給娘吧,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不用擔心家裏。隻有一點,千萬要萬事小心,有些東西強求不來的就不要強求,順其自然也沒什麽不好。娘隻有一個心願,就是我的一雙兒女都平平安安的。”


    鍾小魚感覺鼻子有點堵,甕聲甕氣地胡亂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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