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棋走時衛風恍然未覺,他看著天花板上的那一片白,癡癡的早已入神。他仿佛又置身於童年的那一片茫茫白雪之中,那種白就像生命的底色,褪盡了一切的枯華榮辱,愛恨情仇,沒有一點生命的顏色。那種白,無邊無際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一切的一切此刻在一瞬間都返璞於了原始的本真,像一場無可名狀的死亡。其實,出生即宣判了死亡,而死亡又迴歸於出生時的空盡。生和死合葬在同一墓穴裏。生命本身就是一個陷井,我們都是在這個陷井裏掙紮徘徊,做著王候將相才子佳人的千秋大夢,一次次的夢醒就是一次次的死亡。生被死包圍著,我們還未死是因為我們的心靈具有重生的力量,生歸宿於死但超越了死。

    那片白,白的他眩暈,眩暈的神迷,神迷中他又迴到了那個天真爛漫的春天。那是一個早已逝去了的,久遠的夢。在那個純真年代,生命才吐新綠,朝陽正散發出第一縷動人的陽光。

    在那個四麵斑剝充滿裂縫的土牆,人字型屋頂上吊著灰塵蛛網的教室裏,有一群活潑可愛穿著樸素衣衫、蓬頭垢麵、不修邊幅的山村小孩。正值課休時間,那一排排未漆的木桌方凳之間的空隙裏就成了他們的樂園與戰場。教室裏是爬凳鑽桌,追逐嬉戲,歡唿雀躍,人聲鼎沸,一派炸開了鍋的繁榮景象。但在最前麵的一張三人長桌上有一個身影顯得特別的安靜,他留著小平頭,穿著洗的藍裏泛白的四兜短袖,默默地低著頭,眉毛皺成了一座小山。旁邊有一個紮著馬尾辨的小女孩兒和一個穿著嶄新的白色短袖的小男孩兒正在眉飛色舞,交頭接耳地說的不亦樂乎。

    那一刻,他傷透了心。平時他們三個總是在一起戲鬧玩耍,而此刻,他卻被冷落了。不知為什麽,他感覺心裏有一種莫名的難受,有嫉妒,但不完全是嫉妒。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在他一顆幼小的心靈裏,那個小女孩兒的身影,就像那顆在夜晚讓他激動不已的熒火蟲,開始縈繞在他的心裏,讓他為其追逐,為其戲嬉,為其癡迷。而現在,他的熒火蟲逃離了他的掌心,縈繞在了別人的身旁。他有一種無比的失落。他看著她的羊角辮,在心裏留下了一滴晶瑩剔透的淚。

    第二天,他找老師調換了座位,遠離了他的羊角辮,並漸漸地淡忘了那段童年的往事。但此刻,不知為何,事隔十幾年後,他卻會突然夢到她,夢到了那滴晶瑩剔透的淚,那是他對異性流的第一滴淚,留在他幼小的心靈裏,並在那裏停留了十幾個年頭,可能還會一直停留下去,成為他一生情感最初的源頭。

    現在迴想,那種淡淡的依戀淡淡地縈繞心間,像一股暖暖的泉,默默地在滾滾紅塵裏滋潤著那一方漸漸迷失的心靈的沙漠。

    衛風醒來時那兩隻羊角辯還浮現在他眼前,他不知為何會夢見她。那個他兒時的夥伴,他兒時的小天使,他最初的愛戀。雖然懵懂,但卻刻骨。他不知她會不會成為他一生愛情的縮影,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但事隔十八年後再次夢見她時,卻是在這樣一種不堪的境況下,他感了一陣揪心的無耐和無名的悲哀。

    他又想起了昨晚,那是一種滄海桑田後的不堪迴首。隻一晚,他對於愛情的夢幻已煙消雲散。無論清姿還是思棋,都已恍如隔世,他感到了一種遠,伊甸之遠,遠成了飄渺的虛幻。

    他逃離了,外麵東方正泛起魚肚白,天上人間幾個火紅的大字還在交替地閃爍,燃燒著夜的肌膚。

    一個城市已經陷落,雖不是情天恨海萬劫不複,但已是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南下的列車再有十五分鍾就要啟動了,衛風立在十二號車廂的門外,身邊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似流水般的湧向了那一個個正在驗票的車門外。他看著那躁動的人群,似乎看到了一個個為求知而奔波的命運,恍然間有一種浮生如夢般的虛幻。

    他沉寂在此刻的過眼雲煙裏,四年來的一幕幕又如電影蒙太奇的鏡頭般自眼前一一浮現。他在自己的迴憶裏觀看著那一幕幕自己的表演,浮光掠影般的,每一幕都以生命為背景,打上了時光的烙印。他看的驚心動魄,潸然淚下。身處其中之時並未發覺那片風景有何動人之處,更未發現其後的玄機以及它在今後人生道路上的影響,但事隔三月,五月,三年,五年之後再往迴看,一切的一切都清晰了,曆曆在目。就像在高處俯瞰曾經走過的路,在那片縱橫交錯的土地上,在那無數的岔口前,你最終選手了一條,但這條往往並非是光明坦途,陽關大道,可能隻是一條布滿是荊棘的羊腸小道。這條路上還有無數的岔口,但那時的你是一隻迷途的羔羊,認不清什麽才是你應該的方向,夢想照不進現實,你隻是憑著感覺走。每條路上都充滿了未知,你無法一一領略每條路上的風景,人生是單行道,沒有掉頭後退的可能。錯過了就永遠錯過。在無數的岔口前,你最終隻能選擇一條,把其他的留給了未知和遺憾。

    年輕時的我們是在陸地上行走,隻能看到眼前,無法預測以後的軌跡,年老時是在地圖上看曾經走過的路,那些曲折婉延那時都一目了然。曾經的那些岔口都成了天堂口,隻是我們沒有走進。

    現在,還有三分鍾列車就要開動了,身處的站台此時也恢複了平靜,隻剩車站廣播裏孤獨地傳來催促旅客抓緊時間上車的聲音。他從那一幕幕如煙的往事裏迴過神來,他又無耐地看了看這傷感的站台。遠處,有一個身影,此刻正如一株鬱鬱飄零的百合,朝這邊迴望,隔了十幾節車廂的距離,那個身影像是落寞的清姿,他看了看,像是隔了幾十年的遙遠,內心已無法再湧起當初漲潮時的那種波瀾。那個模糊的身影他無法確定,那一刻他的思想隻是一片空白。。。。。。

    列車的汔笛像是生命的號角,雄渾中帶著一點壓抑的嘶啞。南來北往的列車一列列的停靠又一列列的開走,開往那一個個已知的地方,開往那一個個未知的夢鄉。他又一次置身於人生的岔口,但他無法確定那一列是開往天堂的列車,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也許除了他將乘坐的這列外其餘的都會開進天堂。也許天堂永遠都是一扇扇關閉在我們身後的門,天堂的門永遠不會向現實敞開。

    最後一刻,衛風登上了這列南下的列車。他不知前方是什麽,但他必須向前,此地已是傷心地。在列車的轟鳴中沿途的景物都一一的向後飛馳,林立的高樓,五光十色的廣告牌還有那巍峨的古城牆都在風中奔跑了起來,迎著他,飛速地來又飛速地去,似是一個個轉瞬即逝的告別,把那些熟悉的景物都一一拋在了身後,隻有他在一路向前,生命的車輪把他推向了未知。最後的最後,他朝它們無望地揮了一揮手,那手勢蒼涼的像落日之時西天那最後一縷霞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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