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寧拚命搖晃著手中的獵物,一臉得意地道:“瞧!又肥又大的野雞,今晚總算可以不用啃幹餅了。哈哈!”


    刁璃接過野雞,輕輕在他頭上敲了一記,道:“這麽大人了還毛毛躁躁的,也不怕失禮。”


    跑得滿臉通紅的棠寧滿不在乎地道:“失什麽禮?這裏又沒有別人,咦——”他忽然發現了斜倚在樹幹邊的蘇璟,奇道,“你醒了?”


    蘇璟點點頭道:“對,我醒了!小昔呢?”


    “小昔是誰?哦,你說那個小姑娘?”棠寧迴頭看了看,撓了撓頭顯然也有些疑惑:“她沒迴來嗎?知道姐姐急著要,我讓她先把藥簍子背迴來的啊。”


    蘇璟霍地站了起來,道:“多久以前的事?你們去的哪個方向?”


    棠寧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怯怯地指了指某個方向,道:“我們從那邊上的山,采到藥之後我就讓她先迴來了。大概半個時辰前在那個位置分的手,她可能……”話沒說完隻感覺眼前一花,眼前的男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看著迅速消失在林間的身影讚道:“蘇大哥好快的身法!”


    “公孫前輩的高徒能差得到哪裏去。”刁璃的聲音淡淡地響起。


    棠寧驚訝地迴過頭,看著同樣目送著蘇璟的刁璃,問道:“公孫前輩是誰?他很厲害嗎?比師公還要厲害?”


    刁璃搖了搖頭沒有說話,而是指了指地上的野雞道:“去洗幹淨了,晚上給你做飄香雞。”


    一聽到‘飄香雞’三個字,棠寧的口水立馬就下來了,瞬間將‘公孫前輩’忘在了九霄雲外,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道:“我這就去!”說完提起野雞飛也似的朝湖邊跑去,那歡欣雀躍的模樣看得刁璃忍不住笑了,心中感到了些許的安慰。


    蘇璟風馳電掣一般在叢林間飛掠,驚得沿途的小動物紛紛逃竄。一直跑到叢林的深處,他才在一棵倒在地上的古樹前發現了那個纖弱的背影,旁邊還放著一個裝滿了藥草的藥簍子,這才鬆了一口氣。


    唐子昔聽到身後的動靜並沒有迴頭,隻是依舊專注地看著眼前的事物。


    蘇璟心中覺得奇怪,走到跟前一看,不由微微一怔。


    原來,在唐子昔的跟前正趴著一隻毛絨絨的動物幼崽,似乎是才出生不久,連眼睛都還沒有完全睜開,偶爾張開粉紅的嘴巴叫喚一聲,看起來軟軟的十分可愛。


    “它很可愛對不對?”唐子昔忽然開口道。


    蘇璟點頭道:“嗯!”


    聽到這個聲音唐子昔迴過頭,見到站在背後的男子笑了笑,道:“璟哥哥,原來是你啊。我還以為是棠寧。”


    再次見到唐子昔,蘇璟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總感覺對方哪裏不一樣了,但是到底是哪裏他卻說不上來,道:“天快黑了,我們迴去吧。”


    “好!”唐子昔點了點頭,輕輕將那隻小豹子抱了起來。


    蘇璟剛提起藥簍子,忽地感受到側麵的一股殺機,顧不上多想,隨手掰斷一根樹枝射了過去。


    “不要!”唐子昔不由驚唿出聲,可惜已經晚了,樹枝已經穿透了那頭護子心切的母豹頭顱。


    母豹勉強抬起眼皮看了看唐子昔懷中的幼崽,發出了一聲不甘的悲鳴。


    二人這才發現,這頭母豹的身上全是深可見骨的傷痕,看起來之前經過了一場激烈的打鬥。不過它的致命傷並不在背上,而是在腹部。


    原來,它的肚子上破了一個大洞,還冒著熱氣的內髒流了一地,所以就算蘇璟不射出那根樹枝它也活不了多久。在它的身邊躺著幾隻同樣毛絨絨的小豹子,四肢僵硬地卷曲著,顯然早已死去。


    唐子昔將懷中的幼崽放在了地上,幼崽嗅到了母豹的氣味,叫喚著朝母豹爬去。


    母豹奮力掙紮了一下,卻完全抬不起爪子,看著嗷嗷待哺的幼豹,眼角忽然滾出了一顆豆大的淚珠,濕漉漉的眼睛哀哀地看著蹲在身前的少女。


    唐子昔咬緊了嘴唇,默默地看著這對掙紮在死亡邊緣的母子,眼中浮現出掙紮的神色。


    母豹終於合上了眼睛,帶著對幼崽的無盡擔憂去了。


    唐子昔看著不停拱著母豹前爪求愛撫的小豹子,忽地從懷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蘇璟見狀一驚,道:“你要幹什麽?”


    唐子昔冷冷地道:“它的母親已經死了,這頭小豹子根本沒有生存的能力,留著它在世上也活不了多久,與其如此還不如一起去了幹淨。”


    蘇璟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猶如變了一個人的少女,半晌沒有說出話來。隻是在對方猛然插下匕首的瞬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搖頭道:“你會後悔的!”


    “我為什麽要後悔?”唐子昔猛然迴過了頭,不知何時變得通紅的雙眼死死地盯著蘇璟,惡狠狠地道,“我這是為了它好。你放手!”


    蘇璟固執地抓著她的手腕,加重語氣道:“你會後悔的!”


    唐子昔用力甩開他的手,尖聲道:“我不會!”說完毫不猶豫地朝小豹子柔軟的身體上紮了下去。


    第二章 來世與今生


    就在此時,小豹子忽然衝唐子昔弱弱地叫了一聲。


    “哐當!”匕首掉在了地上。


    小豹子蠕動著軟軟的身軀,湊到匕首前嗅了嗅,接著張開粉紅的小嘴巴舔了舔,卻不小心被鋒利的刀刃劃破了嘴角,疼痛讓它再次弱弱地叫喚了一聲。


    唐子昔怔怔地看了它半晌,忽地站起了身扭頭就走。


    蘇璟看了一眼不停叫喚的小豹子,猶豫了一下,撿起匕首跟著站起了身。


    她走得很急很快,不顧那些不斷刷在她臉上的長草樹枝,也不顧腳下劃破她衣裳的荊棘木刺,隻是埋頭朝前衝,仿佛在被什麽追趕一般。她的步伐越來越快,漸漸地變成了小跑。


    蘇璟知她心中淒苦,沒有貿然拉住她,更沒有帶著她以更快的方式飛掠,隻是一言不發地緊緊跟在後麵,以防備附近的密林中有什麽猛獸忽然撲出來。方才他已經聽見了附近傳來的狼嚎聲。


    一口氣跑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時間,唐子昔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看著她被汗濕的鬢角,聽著她越來越粗重的唿吸,蘇璟幾次想要飛身上前都硬生生忍住了。如果這樣能讓她的心裏好過一些,能讓她的負罪感稍微減輕那麽一點點,那麽他願意由著她、陪著她。


    直到雙足被一叢藤蔓結結實實地纏住,唐子昔才不得不停了下來。


    她泄恨一般用力地撕扯著纏在腳腕上的青藤,可惜她力氣不夠,扯了半天也沒扯開,雙手反倒被拉得鮮血淋漓。她卻絲毫不覺,依舊抿著嘴沉默而用力地撕扯著。


    蘇璟任由她扯了好一會兒,才默默地將那把匕首遞了過去。


    唐子昔一把奪過匕首,唰唰幾下就將那些煩人的藤蔓割得稀碎,扶著樹幹再次站起了身。就在蘇璟以為她要接著朝前走的時候,她卻忽然停了下來,掉轉頭朝來路飛奔。


    可能是情緒太過激動,也可能是路不太好走,還沒跑出一丈遠她就狠狠地摔倒了,整個人撲出去幾米遠,可她全然不顧,爬起來繼續跑。


    蘇璟歎息了一聲,足尖一點飛掠過去,一把抓起了對方纖弱的身軀。


    很快,兩人就再次迴到了那頭母豹的屍體跟前,可是眼前的一幕讓這位見過無數殺戮,也製造過無數殺戮的青雀首領隻看了一眼就別過了頭——四五隻滿頭滿嘴都是血的豺狼,正瘋狂地撕扯著母豹所剩不多的屍體,而那幾隻幼崽的屍體以及那隻活著的幼崽早就不知所蹤。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做了這些豺狼的腹中餐。


    寂靜的山林中,無論是豺狼搶食的嗚嗚聲,還是利齒入肉的噗噗聲,聽起來都格外的清晰。


    豺狼覺察到了二人的靠近,自血肉間抬起了頭,齜開還掛著一縷縷紅色血肉的森森白牙,衝著二人發出了低低的咆哮聲。幾隻在低空盤旋的禿鷹看出了便宜,趁著這個空隙,猛然衝下叼起一塊碎肉振翅高飛。


    唐子昔的嘴唇哆嗦了兩下,忽然大叫一聲暈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已經迴到了那片平靜的湖邊。左側不遠處是正在埋頭擺弄著一個樹根的棠寧,右側是借著篝火的光芒專心看著醫書的刁璃,而她頭頂深藍色的天空中,漫天的繁星正調皮地一閃一閃,仿佛一雙雙明亮的眼睛。


    一切都是那麽的寧靜、美好!


    她方一動刁璃就發現了,放下書本走了過來,玉手輕輕搭上她的額頭,點頭道:“好了,燒退下去了。”說完端過一直煨在火邊的瓦罐,柔聲道,“把這個喝了。”


    瓦罐還沒靠近,唐子昔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藥味,嘶聲道:“我沒病。”


    “我也沒說你有病呀!”刁璃看著她,眼眸中露出一絲笑意,“這是給你解毒的。之前你是不是摸過一種藍色的很漂亮的花朵?那是飛燕草,劇毒的。”


    “藍色的花朵?”唐子昔想了想,可此刻她的腦袋沉重無比,一時之間又哪裏想得起來,加上她今天跟著棠寧在山裏跑了一天,各色的花朵都見了不少,裏麵是不是有那飛燕草她也不確定,於是搖頭道,“我不記得了,也許有吧。”之前她還以為自己是被那血腥的場麵刺激了,原來是中了毒,這樣一想心中莫名的輕鬆了不少。


    刁璃點頭道:“總之有備無患,喝了總比沒喝的好。”


    唐子昔不忍拂她的好意,接過瓦罐慢慢將苦澀的藥汁喝了下去。讓她感覺奇怪的是,喝完那些藥汁後,胸口的煩悶之意大減,連頭也沒那麽痛了。這讓她愈發相信自己的確是中了毒。


    “你醒啦?”旁邊忽地湊過來一張笑嘻嘻的臉。


    “嗯!”唐子昔對著他淡淡一笑,瞟了一眼他手中的樹根道:“你在做什麽?”


    這兩天唐子昔多半的時間都在跟著這個小藥童采藥,在他的指點下認識了不少藥草,一方麵長了見識,另一方麵這個健談活潑的少年也把她心頭的鬱結驅散了不少,是以見到他那張笑嘻嘻的臉龐還是感到挺親切的。


    棠寧迅速將樹根藏在背後,一臉神秘地道:“還沒做好呢,先不告訴你。”側頭想了想,又從懷中摸出一個油紙包晃了晃,道,“這隻雞腿是給你路上吃的,要是你餓了的話現在吃也行,等下我再給你抓去。嘿嘿,我找到它們的窩了,隨隨便便就給你弄一隻來。”


    唐子昔實在沒有什麽胃口,正要開口婉拒,聽到他的話愣了一下,道:“路上吃?我們要走了嗎?”


    她突然感覺有些慌,一股巨大的壓力忽然從四麵八方朝她湧了過來,讓她的唿吸都有些艱難。


    聽到她忽然變得急促的唿吸,一旁埋頭看書的刁璃不由皺了皺眉。


    “你不知道?”棠寧驚奇地看著她,指了指她腳邊的包袱道,“包袱我都替你收拾好了,說是天一亮就走。”


    這下唐子昔完全愣住了,扭頭看向正在替她把脈的白衣女子:“他說的是真的嗎?”


    刁璃輕輕敲了棠寧一記,埋怨道:“誰要你大嘴巴了?蘇公子隻是說有可能,又沒說一定明天走。之前不是說了嗎?一切全憑唐姑娘的意思。”


    “我這不是學你嘛,有備無患,有備無患!”棠寧撓了撓頭嘿嘿地笑了。


    “璟哥哥去哪兒了?”後知後覺的唐子昔終於發現少了一個人。


    “他去……”棠寧正要迴答,忽地又捂住了嘴,眼珠子骨碌碌亂轉,一臉警惕地盯著某隻再次揚起的玉手。


    半晌後刁璃才鬆開了手指,滿意地點頭道:“好了,沒事了。”在唐子昔的目光中起身走到一邊再次拿起那本醫書,漫不經心地答道,“他說有點事需要處理一下,天亮前一定會趕迴來!”


    唐子昔沒有多問,起身道:“我去湖邊走走。”


    “小寧去陪唐姑娘走走!”刁璃頭也不抬地吩咐道。


    “好嘞!”棠寧爽快地答應了,拿著他的樹根湊過來笑道,“不介意我做個跟屁蟲吧。”


    唐子昔剛想開口拒絕,想了想還是點頭道:“不介意!”本來她是想一個人清靜一下,但是想到對方有可能是受了蘇璟的委托,倒也不好拂了對方的好意。


    二人走到湖邊找了塊大石頭並肩坐下,棠寧繼續搗鼓著手中的樹根,唐子昔則看著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麵發呆。


    夜色漸漸深了,湖麵上升起了白色的水霧,將二人的身影漸漸淹沒了進去。


    在一片水霧朦朧間,唐子昔忽然開口喚道:“棠寧!”


    正專心致誌雕著樹根的棠寧忽然聽到唐子昔叫他,愕然抬頭道:“怎麽?”


    “你說真的會有來世嗎?”唐子昔的聲音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一絲不真實感。


    棠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複又低下頭,嘴裏斬釘截鐵地答道:“沒有!”說完‘噗’地對著手中已經漸漸成形的樹根吹了一口氣,將浮在上麵的木屑吹去,露出了一個人形的輪廓,左右看了看似乎不甚滿意,又拿起小刀細細地修飾起來。


    二人一問一答之後又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唐子昔又幽幽地開口道:“佛家不是常說因果循環,六道輪迴;道家也有轉世的說法。為什麽你要說沒有?”


    棠寧小心翼翼地對木雕做著最後的加工,嘴裏看似隨意地答道:“別人有別人的說法,我棠寧這麽優秀的人,自然也有我的想法。而且你問的是我的想法,那我自然用我的想法來迴答你了。”


    唐子昔點點頭,算是認可了他的說法,問道:“那你的想法是怎樣的?”


    棠寧放下木雕,目光直視著對方的眼睛,認真地道:“我的想法是,來世再好也是將來的事,今生再壞也是現在的事。與其把希望留到不能預知的將來,還不如不留遺憾地過好這輩子。管他什麽輪迴不輪迴的,在我看來,以此作為借口不珍惜生命的都是瞎扯淡。”說完舉起手中的木雕笑嘻嘻地道,“看,我雕得像不像?”他似乎很滿意自己的作品,一臉的得意之色。


    唐子昔聞言反倒一怔,有些不太適應對方話題的忽然轉換。不過被棠寧這一打岔,她心中的那股壓抑倒是減輕了不少,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雕刻,皺眉道:“這是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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