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知府抬起頭,看了一眼下麵的男子,淡淡地道:“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知府嗎?還是你覺得,坐上了青龍幫幫主的位子,翅膀就硬了?”


    “草民不敢!”盧湛一聽,冷汗頓時就冒出來了。


    梁州城誰人不知,這位知府大人,出了名的笑裏藏刀,他要是對你和顏悅色,那就表示大禍臨頭了。


    思及此,他慌忙道,“大人明鑒,草民如今的一切,都是大人給的,草民對大人的忠心,天地可鑒!”


    “你知道就好!”杜知府聞言臉色稍霽。


    盧湛是他計劃中一顆很重要的棋子。誠如他所言,如果沒有他杜仲謙的暗中支持,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盧湛,根本到不了現在這個位置,加上他有把柄在自己手上,所以對他的忠心還是沒有懷疑的。


    但是路上收到的情報,還是讓他心存疑惑,當下也不轉彎抹角了,直接問道:“那為何從未聽你提及,你手中有‘天罡殘卷’的事?”


    原來是這事,盧湛聞言頓時放下心來,道:“大人明鑒,那所謂的‘天罡殘卷’,不過是草民放出去的一個假消息。不過……”說到這裏停住了,看了師爺一眼。


    杜知府見狀,身子朝後一仰,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著,嘴裏淡淡道:“無聞,你去告訴夫人,今天我會晚一點迴去!”


    正豎起耳朵要聽的師爺賈無聞,聞言愣了一下,瞟了一眼杜知府麵無表情的臉,躬身道:“是!大人!”說完朝門外走去,經過盧湛的時候,眼中的殺機一閃而逝。


    待他的腳步聲遠去,杜知府端起手邊的茶杯,掀開茶蓋,輕啜了一口茶,道:“過來說吧!”


    盧湛乖乖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走到知府大人的案前,微微躬下身。


    “到底怎麽迴事?你手裏究竟有沒有‘天罡殘卷’?”杜知府壓低聲音問道,因為這‘天罡殘卷’實在是幹係重大,由不得他不謹慎。


    傳聞‘天罡殘卷’不僅是一部,唯一能跟‘歸墟劍譜’媲美的絕世武功秘籍。最關鍵的是,它還附帶有一副藏寶圖。這副藏寶圖,才是讓杜知府動心的真正原因。據說那個藏寶圖中所隱藏的寶藏,堪比大秦上百年的財政收入,足可以武裝一支龐大的軍隊。當今這位,一心征服四海八荒的聖上可是覬覦許久。由不得這位野心勃勃,一心想往上爬的知府大人不心動。


    “大人!”盧湛先是點了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在杜知府快要吃人的目光中神秘地一笑,朝前走了一步,再次小心地看了一眼周圍,道,“屬下的青龍幫裏,有個叫黎英的,您可有印象?”


    “黎英?”杜知府被他的話搞得一頭霧水,聞言微微皺起了眉。


    盧湛見狀,知道他沒印象,進一步提醒道:“就是屬下的青龍苑裏,打理花圃的那個老頭。”


    這樣一提醒,杜知府還真想起來了,原來是他,問道:“你說的那個獨臂老頭?”


    “對!就是他!”盧湛聞言趕緊點頭。


    杜知府皺眉道:“這個獨臂老頭,跟‘天罡殘卷’有什麽關係?”


    “關係大了去了!”盧湛突然話鋒一轉,神秘兮兮地道,“大人,還記得咱們陛下,登基之前,是什麽身份嗎?”


    “大膽!”杜知府這一驚非同小可,霍地站了起來,厲聲道,“盧湛,此等事情,豈是你我能討論的,要是被人聽見,別說是你,連本知府都跑不掉!”


    此刻的二人都沒發現,屋角的一塊地磚,微微動了一下。


    盧湛卻並不驚慌,隻是再次微微一笑,滿臉淡定。


    杜知府見狀,心裏狐疑頓起:“難道這跟‘天罡殘卷’也有關係?”


    第九章 慶陽舊事


    “正是!大人英明!”盧湛嘿嘿一笑,順便拍了一個不輕不重的馬屁,道,“十年前,那個人興兵,其實是因為一個意外。”


    “意外?”杜知府目光一閃,緩緩坐了下去。


    這段往事,他多少知道一些。


    那個時候,他還很年輕,在金吾衛中任職,也是當年金甲衛的一員。


    記得那年先帝病重,二皇子和四皇子眼看帝位無望,居然心生邪念,密謀造反,趁朝廷不備,率領叛軍衝入宮中,囚禁了太子殿下,逼迫先帝傳位於二人。一時間帝京震動,朝野洶洶。當時還是慶陽王的皇帝陛下,也接到了宮中傳來的密旨,痛心之餘,昭告天下而興義師,擊叛軍於洛陽城下。叛軍毫無戰意,被勤王義師一舉擊潰,並且還活捉了兩位謀逆的皇子,可謂大獲全勝。但令人憤慨的是,這兩個逆賊滅亡在即,狗急跳牆,竟然抱著玉石俱焚的想法,在寢宮裏毒死了太子殿下。先帝得知噩耗,傷心欲絕,病情急劇惡化,終於在一個月後駕崩。臨死前,將皇位傳給了慶陽王,這位曾經最不受重視的皇子,也算是無奈之下的權衡利弊吧。


    難道,這其中還另有隱情不成?


    “正是!”盧湛神秘地一笑,壓低聲音道,“大人可知,當年,在那個人舉兵之前,發生了一場大火!”


    杜知府聞言一怔,這段秘聞他也知道,當時他剛巧出任務迴來,但是這又有什麽關係。


    其實這個消息的真實度,盧湛自己也是沒底的。雖然是在‘吐真丸’的作用之下,但是僅憑黎英的一麵之詞,他心中多少還是有些疑惑。然而事急從權,他也隻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此刻見到杜知府的反應,他就知道自己賭對了,傳聞這位大人跟金吾衛有一些牽扯,看來是真的。


    盧湛嘴角一勾,不露聲色地接著道:“當年那場大火,並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杜知府微微點了點頭,這場大火是他親身經曆的。期間他還親手斬殺了幾名私藏物品的家丁,所以對盧湛的話更不懷疑,頜首道:“本府要再次提醒你,說話可要當心,就算隻是多年前的傳聞,也不是你我的身份能討論的!若是出了事,本府不會保你,也保不住你!”


    “大人放心!我不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盧湛拍了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道,“這消息絕對可靠,是屬下使了些手段,才從黎英嘴裏掏出來的。”見杜知府雙眼微眯,不置可否的樣子,縮了縮腦袋看了四周一眼,這才小心地補充道,“吐真丸!”


    杜知府聞言一驚,這個吐真丸他也略知一二。


    江湖上,有一個極為古怪的門派,叫花間派。從不涉足江湖紛爭,也不跟朝廷打交道。隻喜歡待在一個神秘的山穀裏,研究各種稀奇古怪的藥丸。


    這吐真丸,就是其中的一種,據說,在這吐真丸之下,沒有人能守住秘密。因為那種靈魂被咬噬、被焚燒的痛苦,無人能承受。


    杜知府雙眼微眯,看了盧湛一眼。一個小小的青龍幫幫主,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如何跟那種門派搭上了關係?


    不過,他也不準備過問,反而希望手下辦事的人,門路越多越好。就算他們個人能力再強,門路再多,又能怎樣?任你勢力再大,個人能力再強,在朝廷軍隊的雷霆絞殺之下,都隻不過是一些跳梁小醜罷了。


    所以他點了點頭,認可了盧湛的說法,沉聲道:“說下去!”


    盧湛接著道:“當年那場大火的原因,我們不用知曉,而那場大火後的發展,我們也知道。但是,這些都不是關鍵……”


    見他一直說不到重點,杜知府雙目如電射了過來,盧湛見狀一驚,當下不再賣關子,語速驟然快了幾倍:“那場大火中,據說流失了數不清的奇珍異寶,以及武功秘籍等等。而在這些東西當中,最珍貴的當屬‘天罡殘卷’跟‘歸墟劍譜’。據屬下所知,‘歸墟劍譜’在幾年前就已經被金吾衛尋迴,現在估計在皇宮。但是‘天罡殘卷’卻一直下落不明。機緣巧合之下,屬下剛好得到了這‘天罡殘卷’的消息。”


    到重點了!


    杜知府不由豎起了耳朵,微微側過了頭,想要聽得更清楚一些,心跳開始加快,手也不自禁地微微捏成了拳頭。


    如果這東西讓他得到,那麽這區區知府的位子,怕是容不下他這頭猛虎了。屆時,隻怕某人這金吾衛指揮使的位置,也要讓賢了。


    “而這個消息,就跟黎英有關。”盧湛絲毫沒有發現杜知府的異樣,自顧自接著道,“屬下在無意之中發現,這位寡言少語、不會武功的黎英,居然有個會武功的幹女兒。最奇怪的是,他這個幹女兒的武功不僅極高,而且路數甚為奇特。屬下以前從未見過這種武功,招式精妙無比,百招之內,屬下都沒有辦法拿下她。”


    杜知府聞言一怔,這盧湛的武功來曆他是知道的,不然也不會放心讓他去坐幫主的位置。居然連他也不能拿下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


    杜知府眼中精光一閃,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


    盧湛清了清嗓子又道:“那日,屬下派人伏擊龍芙,本來是十拿九穩的事。誰知道她身邊那個叫碧煙的小丫鬟,居然殺退了屬下派去的十幾位高手。最後,逼得屬下親自出馬,才拿下了她。一審之下,才知道她居然是黎英那個老家夥的幹女兒。說不得,屬下隻有讓人,請黎英喝點酒談談。”見杜知府的眼光瞥來,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當然,酒裏不小心掉了一粒‘吐真丸’。”


    說到這裏,他麵色突然凝重,道:“這黎英根本不是一個老頭,而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因為常年帶著人皮麵具,所以才沒什麽表情,也不跟人說話。而且,他本名也不叫黎英,而是叫方兆麟!”


    “什麽?!”杜知府聞言,驚得再次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實在是由不得他不心驚,表麵上,他是治理一方的知府大人,實則還是金吾衛的一員,而且地位不低。如果不是因為一次出任務傷了筋脈,不適合再到處奔波,也不會被安排到這裏。


    而他被安排到這裏的原因,其中一個就是跟方兆麟有關。那就是查探他的下落,並將他緝拿歸案。這麽多年來,那個下落不明的方兆麟,一直都是陛下心頭的一根刺啊!


    在這裏都這麽多年了,任務一直毫無進展,他都要懷疑之前的密報是否可靠。現在突然有他的消息,他心中的震驚可想而知。


    “大人!”盧湛被杜知府的反應嚇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了,小心翼翼地問道,“是否有何不妥?”


    杜知府迴過神,擺了擺手緩緩坐下,強行按捺住激動的心情,道:“人在哪裏?”


    盧湛一愣,不明白大人怎麽突然對那個方兆麟如此感興趣,不過還是趕緊答道:“在青龍幫一個秘密的水牢之內!”


    “帶本府去!”杜知府霍地站了起來,迫不及待地就要往外走,見盧湛一臉怪異地看著自己,解釋道,“本府要親自審問他,畢竟這牽扯到‘天罡殘卷’,不容有失。如果消息屬實,本府重重有賞!”最後四個字加重了語氣,說完不動聲色地看了盧湛一眼,這個人不能留了!


    盧湛絲毫沒有察覺,自己已經被劃上了死亡名單。聽到重重有賞,心中的激動簡直無以複加,他正好有事要借用朝廷的力量,於是趕緊在前麵帶路:“此去大約需要一兩個時辰,大人需要帶隨從嗎?”言下之意,這麽長的路程已經出了城。


    要知道,這梁州城外,可不比重兵把守的城內這麽安寧。


    這也是由梁州城的地理位置決定的,南方正是黑沙國邊境,雖說現在大秦與黑沙國交好,但是小規模的騷擾還是避免不了。尤其最近,因為大秦跟西涼國頻頻發生戰亂的關係,黑沙國似乎也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騷擾的頻率大了許多。越多越多的難民朝梁州城湧來,就是最好的證明。


    而這個水牢,無巧不巧,正好在黑沙國與大秦的交界處。


    將方兆麟囚禁在此,也是迫不得已,如今梁州城內武林人士齊聚,青龍幫其他的據點基本都在別人的監控之下,要想穩妥地安置這個關鍵人物,盧湛還真是煞費了一番苦心。最後多虧五當家的提醒,他才記起,青龍幫在兩國邊界處,還有這樣一處秘密據點。


    杜知府聞言也是愣了一下,迴來之時,已經有守城官匯報過最近的情況,最近黑沙國不是很安分。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提高聲音叫道:“叫傾鋒、裳禾來見我!”


    很快,門外便有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大人!”正是傾鋒,跟他一起並排而立的則是裳禾。


    杜知府點點頭,率先走出了房門。


    第十章 迷穀(1)


    清晨的山巒,霧氣氤氳,朝陽緩緩升起,濃霧亦隨著溫暖的陽光散去,露出了山體本來的顏色。


    隻有一座山崖的半山腰處,絕壁之上,依舊有一片濃如牛奶一般的霧氣帶,浮繞在半空中。探頭朝下看去,肉眼根本無法透過濃霧,看清崖下的情形。


    山崖下,是一個遍布枯骨的山穀。有飛禽的、走獸的,甚至還有不少人骨。骨架旁邊散落的各式兵器,以及怪異的姿勢,證明他們在死前經過了一番慘烈的打鬥,那些斷裂的骨頭更是充分證實了這一點。


    穀底的光線不太好,加上霧氣環繞、枯骨遍布,一個不小心,就會踩上一根,發出‘哢’一聲脆響,聲音經過這山穀的擴大,不提防之下,能嚇人一大跳。


    唐子昔苦著臉,提起的右腳猶豫著不敢放下,想重新找個沒有枯骨的地方落腳,左右看了看,還是歎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放下懸得有些酸的右腳,再次發出‘哢’一聲脆響。


    那聲音聽得她又一陣齜牙咧嘴。


    她也不想褻瀆這些白骨,畢竟唐大小姐還是堅信‘人有靈魂’之說。


    不是說她對這些死者有多尊敬,完全是因為這丫頭膽小。別的不說,就是那些骨頭縫裏,隨便鑽出一兩隻什麽東西,對她默默瞅上一眼,就夠她受的了。


    抬頭看了看天,依舊灰蒙蒙的。遠處倒是隱隱可見連綿起伏的山巒,可四周都是懸崖峭壁,根本沒有任何可供通行的小徑。讓人想避開這些東西,都沒有辦法。來時的路彎彎繞繞,她早就已經被帶路的雲義給繞蒙了。就算想走迴頭路,也走不了。除了跟著他朝前走,沒有其他辦法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


    想到這裏,她不由幽怨地看了一眼,埋頭走在前麵的背影。


    見對方隻顧自己朝前走,絲毫沒注意到自己沒跟上,壯實的背影,已經快要被越來越濃稠的霧氣淹沒,唐子昔目光閃了閃,最終還是咬了咬牙,大聲問道:“咱們還要走多久?”


    聲音隆隆地迴蕩在山穀中,似乎四麵八方都是她的聲音,宛如許多個自己在不停地追問‘還要走多久走多久走多久’……


    唐子昔被自己這一聲嚇了一跳,驚慌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腳下沒注意,一大蓬骨頭被她踩碎了。


    不過她也顧不得了,明眸裏全是驚慌之色。因為,她感覺到背後似乎刮來了一陣風,颼颼地發涼。


    “不想死最好閉嘴!”一直默不作聲,在前麵帶路的雲義,終於停下了腳步,卻沒有迴頭,頓了頓,悶聲道,“大約還有半個時辰就出去了。不過,我要提醒你的是,最後這段路極為難走,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唐子昔緊緊抿著嘴唇,剛乖巧地點了點頭,轉眼間又被雲義的話再次嚇著了。


    這一路走來,她都不知道自己踩碎了多少骨頭,心中念了多少遍‘阿彌陀佛’。實在是難以想象,他口中的‘極為難走’,到底是怎麽個難走法。


    見對方的身影在霧氣中一閃而逝,忍不住急道:“你等等我!”話音未落,已經帶著清脆的‘哢哢’聲,朝雲義消失的地方跑去。


    等她跑到雲義之前站立的位置時,突然停住了,明白了為什麽雲義會說,最後這段路極為難走。


    眼前是一條蜿蜒而過的深溝,在深溝的那邊,與這邊白骨皚皚的情況截然不同。全是齊腰深的長草,中間開滿了花朵,五顏六色,色彩斑斕,猶如一塊彩色的錦緞鋪向遠方。


    唐子昔低頭看了看腳邊的深溝,裏麵的水黑沉沉,幽暗無比,不知道有多深。


    她有些猶豫地放下了抬起的右腳,踮起腳尖,伸長了脖子朝前方努力看了看,卻早已不見了雲義的身影。


    不知道為什麽,走在那一堆堆白骨上,她還勉強能夠忍受,但是看著對麵一片繁花似錦,卻突然有些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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