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個明事理的人,今後若是你來我這兒醫病,可以不用給銀子了。”


    宋靖秋雖說是在這仙山上做大夫,卻也不是白做的,仙山之上的弟子,每個月都有朝廷給的俸祿拿,宋靖秋不算仙山弟子,自然也就沒這待遇,隻能靠著治病的診金維持生計。


    他的診金向來收的不多,所以就算這山上隻他一家醫館瞧病,他也沒法指著這個發什麽橫財。


    中途使壞調弄人,那是他的醫德有失,但若是心術不正,不給人往好了治,那就是道德的問題了,宋靖秋雖說自詡沒什麽醫德,可身為秀才的道德他卻還是有的。


    這二十四針紮完,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再起針,這原本躺在擔架上讓人抬進來的人,便已經可以下地行走了,待迴去歇息兩天,好好運行一下經絡,也就徹底無礙了。


    瞧見小師弟能走了以後,那最後一人也隻是草草道了聲謝,便丟下銀子,攙著自家師弟出門找他的眾位師哥去了。


    隻剩下宋靖秋一個人在裏屋坐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推著自己的輪椅,走到前屋去。


    前屋地下那人打翻的粥鍋,還東一片西一片的散在地上,已經涼了的粥有些粘稠的糊在地上,看起來一片狼藉。


    宋靖秋有些無力的將自己推到了前麵去,他本想彎腰去拾那粥鍋的屍體,卻不想那輪椅的平衡難掌握,稍微一個不小心,他便連人帶椅的摔了下來,正摔在那冷粥之上。


    手掌被劃了一道不小的口子不說,衣裳也蹭上了不少粥土混合物,輪椅斜歪著倒在一邊,宋靖秋一個人呆坐在地上,那模樣實在太過狼狽。


    屋外的日人還未走遠,竹門並不隔音,書生坐在地上冷眼聽著,那些人口中的字眼阻擋不住的往他耳裏鑽。


    “牛氣什麽,一個殘廢,還摸不得打不得了,他在這仙山上,還不都是靠著咱們養著,若是咱們不給他掏診費,你看他吃什麽喝什麽。”


    第2章


    宋靖秋垂眼聽著,一張臉上並未有什麽表情,隻是那一雙染了血的手,驀然的握了很久才鬆開。


    外麵的細雨淅淅瀝瀝的下了一天,隻是給自己草草的包紮了一下,換了套幹淨的衣裳,就已經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折騰了這麽久,宋靖秋也再沒了吃飯的心思,隻拿著掃把,隨手將那地上碎的到處都是的瓷片,混著泥濘的涼粥,掃到了門後的角落,便陰沉著臉坐到了窗口。


    他坐在窗前看了一天的蒙蒙煙雨,到了晚上,竟還下的大了起來,狂風暴雨卷攜著漫天的塵土,在這大地上摧枯拉朽的肆虐著。


    豆大的雨點如同是不要錢一樣,打在這竹屋瘦小的脊梁上,竹屋搖晃,宋靖秋被這“吱呀”聲擾的無法安眠。


    正在他似夢似醒,捂著耳朵來迴輾轉反側之時,天空之中卻突然間閃過一道驚雷,那驚雷從高空之中直達大地,頗有一種要撕裂蒼穹的氣勢。宋硯秋被其巨大的聲音嚇得渾身一抖,晃神之間,渾身就已經被汗水濕透了。


    被擾了清夢的他,有些無奈的欠起身來望向窗外,隻見遠處天光乍破,似有一道紅光現世。


    那紅光雖看起來非同尋常,卻也隻是在宋靖秋揉揉眼睛的功夫,便消逝了,所以他便也隻當自己半夜睡昏了頭,看花了眼,沒再理會。


    殊不知,這人世間的一場暴雨,竟對應著天界上那麽大的一場動亂。


    ——


    九重天上瑤池之中,眾仙齊聚,把酒言歡為天後祝壽,本是一個喜氣洋洋的大好日子,卻因為一個人的到來,凝重了在場所有人的臉色。


    鬼王蘇蕭閑,陰界的老祖宗,天界的世仇,六界之中扛把子的人物。


    要說這個人可就有意思了,這祖宗生了一副六界難尋的好顏色不說,打娘胎裏還帶了一根媚骨出來,天生便有那勾人的本事。


    在這六界之中,甭管是妖鬼人,隻要見了她,保證你腰酥腿軟,神魂顛倒,連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


    所謂膚白貌美迷人眼,楊柳細腰刮骨刀,說的可就是她了。


    甚至還有傳言說,當年人間大亂,鬼界趁機插手,與妖魔兩界一同禍亂人間攻打天界,天帝盛怒之下險些平了整個妖魔界,卻獨獨放過了陰界,為的就是這個祖宗。


    人間有言說,酒是穿腸藥,色是刮骨刀,財是下山虎,氣是禍根苗,如此看來,就算是天帝,也無法拒絕這刮骨刀的誘惑。


    今日是天後壽辰,請的本就都是天界的眾仙,蘇蕭閑一介孤鬼,又因傳言一事受天後多年忌憚,自然是不會在這一天受到邀請的。


    所以她今日才剛一露麵,在場原本歡喜的眾仙們,就一下子表情全都變得凝重起來。


    而要說其中表情最不好看的,也就當屬那獨坐高台之上的帝後二人了。


    天後這人雖然麵上不顯露,但心底對於蘇蕭閑,那可是早就忌憚了許多年了,當年的謠言,真相究竟如何,她到底是不清楚的。


    雖然天帝也曾向她解釋過,但蘇蕭閑這個人還是像一根刺一樣,一直裹在她心口窩裏。


    隻要一想起來,就總免不了要痛癢。


    不過總的來說,不論事情真假如何,她也一直盡心竭力的維護著天家的威嚴與臉麵。


    這麽些年從未提過此事,甚至從未因此而找過蘇蕭閑的麻煩,這些種種讓她認為自己已經足夠仁慈了。


    卻不想人家並不是這麽覺著得,竟就這般大大咧咧的,直接出現在她的壽宴上。將她這一介天後的臉,啪啪打的生疼。


    台子下邊而的仙人眾多,天界向來不與鬼界有什麽來往,有些年歲高的上仙,可能還見過蘇蕭閑幾麵,可有些剛剛飛升得道沒幾百年的小仙人,瞧著她就難免麵生了。


    “仙子瞧著好麵生,還要請問是哪宮的妹妹,長得如此千嬌百媚,小仙我還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仙子呢。”


    還不等蘇蕭閑自報家門,便有一個小仙人忍不住張口問起來,那小仙瞧著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剛飛升得道不久,在天界看見個人便喊仙子,連她是個豔鬼都瞧不出來。


    那小仙單純稚嫩,蘇蕭閑作為一個在六界之中摸爬滾打了幾千年的長輩,竟也沒個關愛小子的德行,當著這麽多仙人的麵兒,那是一點兒麵子都沒給人留,輕啟朱唇張口就是一句。


    “哼哼,我是你祖宗。”


    那小仙麵皮薄,聽她說完登時臉都綠了,吸著氣瞧著她半天沒說出來一句話,臨了的時候,竟還看著看著,麵色又由綠轉紅了。


    蘇蕭閑拿眼睛瞟了他一眼,輕聲一笑,竟又大言不慚的高聲來了一句。


    “如今的小仙人定力都這般差的嗎,不過才瞧了祖宗我兩眼,就給你看饞了?”


    蘇蕭閑這話說的極其曖昧不正經,偏她聲音又好聽,清泠泠的聲音,說出這樣讓人麵紅心跳的話來,竟也能讓人有種從耳朵尖兒酥到天靈蓋的感覺。


    那小仙人道行不夠涉世未深,哪經得起她這樣調戲,一句話聽進耳裏,恨不得像是一壺熱酒順耳澆了進去,讓他這一張臉都燙的快冒氣兒了,腳底下也不穩當,搖搖晃晃的醉的厲害。


    那天後見到蘇蕭閑,心裏頭本就已經很不痛快了,如今又見了這小仙人如此丟人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坐在椅上臉色登時便陰沉了下來,看的在坐仙人心裏全都跟著一緊。


    蘇蕭閑也是個頂不會看人臉色的主兒,獨自上了這九重天,卻是半點不給這仙家臉麵瞧。


    那天後坐在高台之上,一張臉拉的似有兩張長,冷冰冰的板的跟個冰坨子似的,搞得在座的眾仙家都不敢輕易插言,一個個都仰著脖子瞧著她,等人先發話。


    “今日是本後壽辰,承蒙眾位仙家賞臉到此一同慶賀,為表尊重,我早以命人提前數月就送了帖子到各位仙家手裏,可我怎麽不記得差人去過陰界,送過鬼王那裏。”


    天後這一句話,光聲調上就拐了好幾道彎,其中一字一句的都透著股子陰陽怪氣的味道,擺明了就是要當著眾仙的麵,說她不請自來,不知好歹,存心要下她鬼王的臉麵。


    可這言語之間陰陽怪調譏諷人的手段,本就是小門小戶裏上不了台麵的手段,若是一個尋常的小仙如此做,便也就罷了,她堂堂一個天後如此,難免就會有些失了做天家的威嚴,顯得她有些小家子氣,沒有容人的肚量。


    倒是讓蘇蕭閑顯得處變不驚,從容安定,更顯得出她鬼王的風範來。


    “你祖宗我本無心來上你這兒湊這熱鬧,隻可惜天後娘娘沒有自覺,拿了我的不知道主動歸還,我也隻好親自上這九重天上來取了。”蘇蕭閑立於台下朝著那天帝聘婷一眼,還未等做什麽呢,那天帝就已經先扯了袖子,扭過頭去將自己擋在身後,拒不看她了。


    他這一不看,倒是叫蘇蕭閑笑起來了,她可是真沒想到,過了這麽些年歲,這慫貨還是這麽怕她。


    如此光景,也能算得上是她不遠萬裏來這九重天上,所收獲的意外之喜了。


    “人常說要推己及人,這丟了東西的人心裏總是著急的,想當年天下還亂著的時候,天後丟了東西。你祖宗我可是沒等著你來討要,就完完整整的將天帝給你送迴來了,可如今天後娘娘押住了我逗趣兒的小猴兒,怎麽就不知道給我規規矩矩的送迴來呢。如此可見,真是人心不古。”


    一番話說罷,蘇蕭閑還站姿蕭瑟的抖了抖袖子,裝模做樣的聚到臉前擦起她那半點看不見的眼淚來。


    雖說是裝模做樣,但這人也算邪門,不管是什麽動作,到了她的身上手裏,總能帶出那麽三分媚態來,叫人就算知道她是故意做出來的,也免不了覺得心裏癢癢。


    年紀輕些道行淺些的小仙們,都被她這一下美人垂淚,迷得暈暈乎乎,不知左右不辨西東了。


    唯有那麽幾個年紀高,修行的精純的上仙,此時還能清醒的站出來,為天後爭一爭理,說一說話。


    率先站出來的,是一個白胡子老頭,天宮之中的太華仙君,年歲高資曆老,能說得上話,如今這個場麵由他出來說話,那可謂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鬼王說話未免太過放肆了吧,論資曆你在這六界之中確實算是數的上數的,年紀輕輕便承襲了鬼王的位置,還吸納了老鬼王的靈力,在這些小輩麵前,稱一聲祖宗也不為過。可你在我九重天堂堂天後娘娘麵前,還一口一個你祖宗,這未免也有些太不將我們天界放在眼裏了吧。”


    那老頭子撚須皺眉,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套,說完還有好些個上仙跟在他後麵幫腔作勢,一時之間七嘴八舌的跟著指責起蘇蕭閑來。


    天後雖然對蘇蕭閑說的這些話心裏憋著氣,但有著眾仙家幫腔以後,也明顯緩過來了些,坐在位上麵色也稍微轉暖,言談舉止不再著忙,沉著穩重,總算是拿出個天後的威嚴氣勢來了。


    隻見她揮手下令,便命人將蘇蕭閑口中那逗趣兒的猴子牽了上來,小猴兒不大,細胳膊細腿兒的,整隻猴兒估計都還沒有那鎖著它的鐵鏈子沉。


    那猴兒在這兒的日子過得明顯不太好,打眼一瞧,就能看出它沒甚精神,被那前頭的侍衛牽著走,一拽一個跟頭,皮毛瞧著也不太好,一塊塊的泥土混著血痂黏在一起,看起來髒兮兮的。


    在場的仙子們見到這副景象,有不少都揮了袖子掩了臉麵口鼻,有些是心裏頭軟,瞧不的這生靈受苦,有的則是對這醃臢的小潑皮心生嫌棄,畢竟這小玩意兒身上都已經髒成這樣了,身上的味道想來也不會好聞到哪裏去。


    男人們掩麵迴避,倒是這場上的兩個女人相互瞪著瞧著,互相都半點兒沒動過。


    “鬼王說的有道理,前些日子這猴子來我這九重天上偷摘仙桃,犯了死罪,我正愁不知道如何發落呢,既然今日鬼王在場,那便一道做個見證吧。”


    那小猴子淒慘,被人押在殿前動都不能動,卻還是努力抬著頭不錯眼珠的盯著蘇蕭閑,反倒是她,自從那猴子被押上來以後一個正眼都沒瞧過它,全然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如今天後說要處死這潑猴,她也沒個反應來。


    隻是一直那麽看著,半晌以後還幽幽的吐出一個好字,那猴子一聽這話,看起來喪氣了不少,小腦袋瓜抵在地上,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


    鍘刀沉重,足足用了四個天兵天將才給抬了上來,那猴子自從聽了蘇蕭閑的那個好字以後,便沒了精神,此時此刻死到臨頭竟也不知反抗,隻是任由著人家在地上來迴拖拽著,一時之間這殿上的所有仙家都在看她蘇蕭閑的笑話。


    天後神情放鬆,似是已經默認自己扳迴一城,覺得不迴再生變故了,台下的眾仙七嘴八舌的議論著,更有以那太華仙君為首的幾個自詡有些資曆的上仙,正順著那天後的意思,將那話中的意思掰開揉碎了的說給她聽,指著鼻子數落著她。


    所有人都好像以為今日之事到了這裏,已然畫上了句好,寫好了結局,卻全然沒想到她這小小鬼王,竟會狂到這種地步,竟然單槍匹馬的就敢從這九重天眾位仙家的眼皮子地下搶人。


    還是最直接的那種愣搶。


    鍘刀落下,小猴閉眼,等他到再睜眼的時候,就已經到了美人的懷裏,正經人抱著飛往九重天外,他那一身的血汙將人胸口的白衣蹭的簡直沒剩一塊幹淨地兒。


    可最要緊的,卻還是蘇蕭閑背後的那團血色,那幫老東西見她生搶,又怎能不動聲色的幹看著,一時間那麽些個仙人群起而攻之,竟是生生打斷了她的一節腰骨。


    偏也巧,這腰上那麽多節骨頭全都不斷,就斷在那一節媚骨上,不過倒也好在這猴兒是讓她給救迴來了。


    這潑皮本是她帶在身邊玩了幾年的一個玩物,雖被她封了穴道令他不能幻化人形,但畢竟也是男子時間長了多少受她那媚骨的影響,免不了要被蠱惑了心神。


    蘇蕭閑雖然知道,卻也一直沒大理會,一個是日子無聊,有這潑猴,便有趣了許多,一個也是這猴子日日在她身邊卻從來沒個人形,多少也讓她忽略了那方麵的事兒。


    直等到前些日子,她打趣著說自個兒想吃九重天上的蟠桃,卻不想這猴子真就幹出了這上天搶桃的蠢事來,惹了大禍,險些斷送了自個兒的性命。


    “主人的腰……”那潑猴擺著個奔喪般的小臉,一雙大眼含淚瞧著蘇蕭閑背後那塊血紅的衣襟,剛要說話,便被人搶了先機。


    “今日之事,是你祖宗我沒考慮清楚,忘了你就算是隻猴,成了小妖就也免不了受那媚骨影響,不過好在那媚骨已斷,你的神智漸漸也能清醒了,我今日救迴了你的命我們之間,也算兩清,從今以後你便不必再跟著我了,迴你的妖界去吧。”


    蘇蕭閑帶人出了天界,便將他擺放在一塊山石之上,大手一揮,眼前那猴便以化作了一位少年,少年赤/裸著身體的蹲在那山石之上,看著蘇蕭閑遠去的背影,眼中噙滿了淚水。


    第3章


    一夜風吹雨打,屋外的野花紛紛零落成泥,整個竹屋也都如同水浸一般,廊簷外頭還滴滴答答的落著水滴,受了潮的被子整個扒在身上,搞得宋靖秋躺在床上怎麽翻身都仍覺得不爽快。


    宋靖秋被昨夜的風雨擾了一宿,到了天要亮時,雨住風歇,他才睡得安穩了一些。可雨後的天兒總是最敞亮的,如今這東方的日頭剛生,屋子裏頭就已經開始亮堂起來了。


    宋靖秋方才剛睡了這麽一會兒,就又被這陽光擾了清夢,心裏頭自然是一百個不樂意,躺在床上以手覆眼,左挪右挪的不願意起,左暈一會兒右懶一會兒睡睡醒醒的,也就拖到了這日上三竿的時候。


    這一覺宋靖秋他睡得別樣的舒服,其間還做了許多個光怪陸離的夢境,雖然他並不能記得夢到的都是什麽,但就是說什麽也不願意起來。


    隻可惜這人有三急,他雖是不想起來,可這尿意襲來的急切感,卻也並不是他想忍就一直都能忍得住的。


    “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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