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輔導員一聽尤阿姨這話就知道了,蕭雨芹沒有跟家裏說自己的事。他本來就擔心蕭雨芹會什麽都不說,私自做主,拿自己的學業開玩笑,所以才抽空出來給尤阿姨打了這個電話。


    學生遇到事情,學校已經盡力管了,實在管不了,便隻能想辦法通知家長,不然最後沒法交代。而對於學生而言,任性退學算是最大的事了。


    事情的經過怎麽說,通過電話說不了那麽清楚的,輔導員想了想,“這樣吧,我加您好友,把事情經過發您手機上,您先看一看。”


    尤阿姨微微緊張著,隻能掛掉電話等著輔導員加她好友。她完全想不出是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蕭雨芹會一周不上學並要退學。她辛辛苦苦把她供上大學,哪能接受這種事。


    等了一會,輔導員張老師加上了尤阿姨的好友,然後便直接發過來好多圖片,最後說:【帖子校方已經處理了,這是截圖,您先看看,嚐試跟蕭雨芹溝通一下,要是有問題,直接找我就行。】


    尤阿姨心裏緊張得厲害,給張老師迴一句【好的】,便滑著屏幕往上翻,一直滑到第一張圖片,點開就看到一行大字標題:【白富美係花人設崩塌,論一個人的虛榮心到底能有多強】


    這是一個扒皮帖,扒的主人公被用x代替了,帖子開篇從x立的各種人設扒起,什麽白富美、清雅係係花、溫柔恬淡的她美好了整個世界、直男心中的完美女神……


    帖子前麵把x說得有多完美無缺,後麵來的反差就有多大。


    x被扒家庭造假,根本不是富裕家庭,連小康家庭都算不上,家裏是農村的,還是單親家庭。自己不賺錢,租的房子,穿的好品牌的衣服,背的輕奢小包,都是花家裏的血汗錢。


    至於溫柔恬淡清雅係花人設,被一點點扒開,純粹就是個一朵表麵白蓮花,她壓根就不是“人間四月天”般的女生,隻不過是裝的,想所有人都奉承她供著她,永遠活成世界中心……


    帖子裏扒了x很多事情,大事小事一堆,看起來沒誇張沒造假,甚至都有證據。這些看得尤阿姨頭皮發麻,手心直接出了汗,而接下來的內容,她便看的不能唿吸了。


    扒皮在繼續,更多的人參與進來,你一言我一語,好像都跟x有仇,很快就有人解碼出蕭雨芹的名字縮寫xyq。這樣還算是打碼的,因為學校這麽大,不是誰都認識蕭雨芹。


    而接下來解碼還在繼續,同時也開始出現辱罵字眼。


    不一會之後,就有人解碼出了藝術學院,再往下便不需要多說了,藝術學院係花,這還不明顯麽?就算有人不知道藝術學院係花是誰,隨便打聽一下也就知道了。


    蕭雨芹因為這個帖子,在夢大論壇裏瞬間爆了起來。


    而接下來帖子裏讓尤阿姨看了喘不上氣的話也越來越多,像“惡心”“吸血鬼”、“白蓮婊”、“辣雞”都算程度比較輕的了,重一點的,有說“不配活著”、“趕緊去死”、“跳樓吧”之類……


    那些讓人窒息的字眼全部放大在尤阿姨眼前,她碰在屏幕上的手指都在發抖,背後冒出一片冷汗。神經正繃得最緊的時候,突然被一聲:“尤阿姨,你在幹什麽呀?”驚了一跳。


    珠珠站在她麵前,好奇地看著她,看出她臉色不對,又問了句:“你怎麽啦?”


    尤阿姨連忙吞口氣,讓自己不要太錯亂,硬牽著嘴角,打著磕絆對珠珠說:“我……我有點事,珠珠你先迴去吃吧,和小朋友一起玩,我馬上就好。”


    珠珠眼神裏疑疑惑惑的,站在尤阿姨麵前沒走,便看著她急急忙忙低下頭,撥了電話放到耳邊。聽筒裏隱約傳出來對方已關機提醒,尤阿姨放下手機再撥,還是一樣。


    珠珠還是看著她,問她:“你找誰呀?”


    電話打不通,尤阿姨腦子裏亂得不行,根本沒有清晰的條理,她吸一下鼻子,還是硬保持著溫和,習慣性地哄著珠珠說:“找小雨呢,不知道跑哪去了,不聽話要挨打。”


    珠珠順著這話問:“她手機關機啦?”


    尤阿姨點點頭,實在忍不住,又打了一個,結果自然還是一樣的關機提示語音。她也沒辦法了,隻好給蕭雨芹發微信,希望她開機的時候能找她。


    而珠珠一直站麵前不走,尤阿姨也就沒再站著,帶著她迴去餐桌邊,坐下來繼續吃飯。又萌又可愛的氣氛還在,兩位幼兒園老師帶著小朋友吃得很開心,但尤阿姨已經心不在此了。


    接下來的時間,尤阿姨根本沒再吃什麽,但著急也是幹著急,隻能一會打一遍蕭雨芹的電話,或者給她發微信,等著她開機或者迴複。


    小朋友們吃東西不多,吃點東西飽了就全在玩。等家裏的家長過來一個一個把寶寶接走,他們一個一個和珠珠親親告別,這頓飯便算結束了,珠珠的幼兒園也算圓滿畫上了句號。


    等所有寶寶連同兩位老師都走掉,井珩、王老教授、尤阿姨還有珠珠,才去上車迴家。還是井珩開的車,王老教授坐副駕,尤阿姨和珠珠坐後麵。


    尤阿姨坐在車上也還時不時打個電話,珠珠看她打了兩個,便又問她:“還是關機嗎?小雨她怎麽啦?為什麽跑掉啊?”


    聽到珠珠說話,井珩的注意力往尤阿姨身上放了點,意識到她好像是有事,一直很著急的樣子,而自己也不像以前無心其他任何事,便也問了句:“怎麽了?”


    尤阿姨把手機從耳邊放下來,低聲說:“小雨要退學,我聯係不到她。”


    王老教授聽來聽去,迴頭問了句:“你兒子?”


    尤阿姨搖搖頭,“我女兒。”


    王老教授挺愛管閑事的,問她:“讀什麽?為什麽退學?”


    尤阿姨捏著手機,吸口氣解釋,“就讀的夢大,現在大三了,遇到了點事情,跟輔導員說要退學,輔導員又找我,我打她電話一直關機。”


    珠珠似懂非懂地聽著,看尤阿姨狀態很差,一副著急得要哭的樣子,自我感覺事情應該挺嚴重的,便又問了句:“為什麽呀?”


    王老教授也問:“對啊,都大三了,為什麽退學?”


    尤阿姨向來有事都悶聲自己扛的,難得現在有人關心她,詢問她。她鼻頭不自覺有點酸,吸一下鼻子,低頭翻出輔導員發的帖子圖片,把手機送到王老教授手裏。


    王老教授接下來翻了翻,眉頭蹙著,然後低聲對井珩說:“小姑娘虛榮心強,在學校騙同學,謊稱自己是小富二代,被人盯上扒了,肯定是有人平時看她不順眼……”


    把大體情況跟井珩說完了,他也看完了,真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現在也不適合多說什麽,他迴頭看向尤阿姨,把手機遞給她:“怎麽辦?現在開車送你去學校,你去宿舍找找看?”


    尤阿姨接下手機搖頭,“她不住學校,她住外麵。”


    王老教授接著就說:“外麵哪裏,現在送你過去。”


    尤阿姨還是搖頭,半天擠出來一句:“我不知道。”


    王老教授愣了一下,推一下自己的眼鏡,迴頭盯著尤阿姨,“是你親生孩子嗎?她在學校這樣,為了虛榮心謊稱自己家裏有錢,招人妒忌,你不會也不知道吧?”


    尤阿姨確實也不知道,她低著頭。


    王老教授懂了,沒忍住說了她一句:“你這是怎麽當父母的?孩子遭遇今天這種事,在學校抬不起頭想退學,被網絡暴力,你有責任的。”


    尤阿姨都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她意識裏她家芹芹一直是個優秀的好孩子。她當然也知道蕭雨芹要強好麵子,但確實沒想到她會這樣。


    平時蕭雨芹也會表現出不想她出現她同學麵前,她也對自己沒信心,所以就沒在意,一心隻為女兒考慮,怕她自卑,想讓她活得體麵,不比別人差什麽。而她自己怎麽樣,都無所謂。


    她茫然了,還是低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井珩開著車,說了王老教授一句:“別說了。”


    現在批評尤阿姨沒教育好孩子,是最沒用的話。她人生就那水平就那高度,能忍下所有的苦把蕭雨芹養成現在這樣,已經很厲害了。用高學曆人群標準來要求她,不現實也不合理。


    她比一般媽媽過得苦很多,幾乎是付出自己的所有成全了女兒。如果女兒懂事孝順踏實,好好學習讀書過日子,這輩子也算值了。可現在,似乎不是這麽迴事。


    發生了這樣的事,受到衝擊最大的就是她,有些說了也沒意義的話,便不必說了。


    聽了井珩的話,王老教授沒再在這上繼續說下去,放緩了語氣,又對尤阿姨說:“那就沒辦法了,隻能等著。你也別多想瞎擔心,二十歲的成年人了,不是小孩子。”


    珠珠仍然在一旁聽得懵懵懂懂的,隻聽出來小雨因為什麽事突然不想上學了,尤阿姨因為找不到小雨,現在很著急難過,心情不太好。


    她對人類的感情都還都不是很懂,愛情全不懂,親情更不懂。但看尤阿姨這樣,她心裏不舒服,便伸手握著尤阿姨的手,對她說:“小雨一定會找到的。”


    尤阿姨被她暖了一下,眼眶頓濕,但沒哭,連忙抬手抹一下,衝珠珠點點頭,“嗯。”


    珠珠一路上都在觀察尤阿姨的情緒,好像為了安慰她,不時說——“小雨真不聽話。”、“小雨都二十歲了還不聽話。”、“小雨這樣要挨打的。”、“小孩子不能讓媽媽難過的。”


    尤阿姨不想亂動情緒的,她扛得住,結果愣是被珠珠給說哭了。眼淚掉下來了,用紙巾胡亂擦擦,鼻音很重地誇珠珠,“珠珠是最棒的,又懂事又聽話。”


    珠珠看她掉眼淚了,也抽紙巾要去給她擦,跟她說:“你不要哭呀。”


    尤阿姨用紙巾壓在鼻子上,緩一會,“阿姨沒哭,沒哭沒哭……”


    坐在前麵的兩個男人沒再迴頭,都默默唿了口氣。


    井珩先把王老教授送迴家,再開著車載尤阿姨和珠珠迴家。到家後尤阿姨直接迴去自己的小房子裏,珠珠跟井珩去大房子。


    因為尤阿姨一路上都不高興,珠珠到家後也不是很高興,一直在惦記她。等洗完澡洗漱幹淨在房間裏躺下來,她小腦袋裏想的還全是尤阿姨。


    井珩剛關了燈沒一會,她突然坐起身抱著被子,對井珩說:“要不,今晚我去陪尤阿姨睡吧?”


    井珩透過夜色看看她,“不跟我睡了?”


    珠珠想了想,“今晚不跟你睡了吧,我想陪陪尤阿姨。”


    井珩又看了她會,伸手打開燈,坐起身看著她,“想好了嗎?”


    珠珠是想好了,衝他點點頭,“我今晚去跟尤阿姨睡。”


    這個小妖知道心疼人了,又是一大成長進步。井珩自然不說什麽,從床上起來,親自送她出去,把她送到尤阿姨那個小房子前,在門外敲門。


    敲了幾下門,尤阿姨從裏麵把門打開,看到井珩和珠珠的時候愣了下,“先生……”


    井珩直接跟她說明來意,“珠珠今晚要跟你睡,我把她送過來。”


    尤阿姨更愣了,“這個……”


    井珩不多廢話,“外麵冷,讓她進去吧。”


    尤阿姨這便沒再說什麽,連忙把珠珠拉進去。


    井珩就不往裏麵去了,囑咐尤阿姨照顧著珠珠一點,自己便走了。


    珠珠站在門縫裏跟他說拜拜,看著他消失在夜色裏,關上門迴身直接跑去尤阿姨的床上。拉起被子鑽進去,她把手也伸進去,對尤阿姨說:“冬天好冷呀。”


    尤阿姨迴來後又打了幾通蕭雨芹的電話,都沒打通。現在看珠珠來了,心思暫時從蕭雨芹的事上移開,給珠珠倒了杯熱水,讓她抱在手裏暖和一下。


    她到床邊坐下來,好奇地問珠珠:“今晚怎麽過來跟我睡?”


    珠珠低頭喝一小口熱水,看向尤阿姨,“我怕你一個人在這裏心情不好啊,來陪你的。”


    尤阿姨看著珠珠,直接想伸手揉揉她的臉。不過她沒伸,就這麽看了她好一會,聲音微空微啞道:“珠珠真好,阿姨不會心情不好了。”


    珠珠感覺暖和了,把杯子給尤阿姨拿到一邊,自己往旁邊讓讓,叫尤阿姨,“你上來,我們一起睡覺吧。明天起來,小雨就會給你打電話了。”


    尤阿姨聽了珠珠這話,心裏莫名地踏實,突然不著急了。她吸一下鼻子應一聲,收腿上床去,應和珠珠的話,“好的,我們先睡覺,明天再找小雨。”


    說是要睡覺的,但其實關了燈躺下來,還是一點都睡不下去。尤阿姨就蕭雨芹這麽一個女兒,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她身上,出了這樣的事,她根本睡不著。


    珠珠似乎也知道她睡不著一樣,便開口找話和她聊。她聊的話都是很簡單的,講講幼兒園的小朋友,講講井珩,也講講王老教授。


    尤阿姨躺著陪著她聊天,一直輕聲漫語。慢慢聊開了,尤阿姨也就不全被動配合珠珠說話了,有時候順著話題想到別的事,也拿出來說一說,講給珠珠聽。


    這樣聊天,難免不提起蕭雨芹,尤阿姨跟珠珠說蕭雨芹哪裏好,哪裏不好。當然,其實在她這個當媽的眼裏,女兒還是很出色的,至少比她出色了一百倍一千倍不止。


    珠珠聽著尤阿姨說蕭雨芹,自己忍不住也想了下,她的爸媽呢?她沒有爸媽,從開靈智開始,她就是自己一個人。在昆侖山陪司胤真人一段時光,後來是流浪,現在有了井珩。


    尤阿姨說完了蕭雨芹,側起身子透過夜色看向珠珠,話題摟不住,繼續往下說:“我本來有兩個女兒,小女兒和你名字一樣,也叫珠珠。”


    珠珠聽這話愣了一下,看向尤阿姨,“真的嗎?”


    尤阿姨點點頭,輕輕吸口氣,語氣又低很多,“可是……我沒能照顧好她……”


    珠珠不懂什麽叫沒照顧她,問尤阿姨,“那個珠珠呢?”


    頷了頷首,尤阿姨繼續吸氣,聲音更低,“三歲的時候,走丟了……”


    珠珠想了想,“找不到了嗎?”


    尤阿姨低低應聲,“沒找到……”


    孩子在鎮子上走丟的那幾天,她都快找瘋了。警察也立案幫著找了很久,但那個孩子再也沒迴來。距離現在也有十五年了,她想起來還是會覺得唿吸都疼。


    珠珠不知道又感受到了什麽,伸手到尤阿姨胳膊上,輕輕拍了兩下,對她說:“還能找到嗎?真找不到了的話,我也叫珠珠,你把我當成是她,你覺得好不好?”


    提到那個走丟的孩子,尤阿姨本來就繃著情緒,聽珠珠這麽一說,沒繃住,眼淚刷就流下來了,落了滿臉,流到耳根淌到枕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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