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衍陪同杜蕁,一夜都在警局裏核驗古鏡碎片,他還好,自從練了吐納功,精力充沛,一天兩天不睡覺完全不是事兒。


    杜蕁則滿臉疲態,硬撐著辦案,誰勸都不聽。


    除了二人外,另有幾個道士和尚裝扮的人也在配合工作,皆和蘇衍一樣,是民間異士。


    “叮鈴鈴!”


    電話響起。


    杜蕁翻看著一塊鏡子碎片,隨手接通。


    “什麽!”


    接著她臉色大變,一下站了起來。


    “怎麽了?”蘇衍等人一臉懵圈。


    “有商場出事了,顧客慘死試衣間,死狀和這古鏡所害之人相仿,不出意外,應是同一詭物。”


    “古鏡一碎,它好像不再局限於一地,能穿梭各鏡麵,就這半上午,已經有十幾人慘遭毒害。”


    杜蕁憤怒的同時又充滿無力。


    “完了,看來古鏡被打碎,反倒讓它失了束縛,這詭物的道行超乎想象,陬元市要遭大難。”


    “鏡子這麽常見,家家戶戶都有,我真想不出有什麽辦法找到它的蹤跡。”


    “咱在這一塊塊碎片驗查,老子眼睛都盯出泡了,感情人家早遁走了,嗨,氣人。”


    其餘幾個民間異士各自憤慨。


    “叮鈴鈴!”


    電話又響。


    “喂,是我,好的,明白了!”杜蕁接通後,不斷點頭。


    “總警長來電話了,他已申報杜氏,會有高端修者來處理此事,咱們先穩住局麵即可。”


    “這次的詭物超出我等能力範疇,高層親自出馬,應是沒有問題,隻希望能快點。”


    杜蕁明顯鬆了口氣。


    “這可太好了。”眾人大喜過望,靠他們,壓力太大。


    “沒說什麽時候到?”蘇衍蹙眉。


    “時間不確定,隻說盡快,已經上路了,現在各地妖災頻發,杜氏也是分身乏術。”杜蕁苦笑。


    蘇衍點頭,沒再多言。


    杜蕁還有一堆事要忙,也不再囉嗦,匆匆帶人趕往商場,其中不乏像她一樣的後世修行者,可謂是全警隊出動。


    至於蘇衍等民間異士,都忙活了大半宿,她也不好意思再麻煩,便道了聲謝,讓他們迴去休息。


    迴家途中,蘇衍一直在思索已知線索。


    古鏡的來曆杜蕁派人調查過,是一家古董鋪早年從黑市裏的一個盜墓販子手上所購,收迴來一直拿紅布蓋著擺在拐角,幾乎無人問津,也就前幾日才被那方義買走。


    由於黑市本就複雜,又過去好幾年了,古董老板也找不到當初的盜墓販子,杜蕁基本是放棄了這條線索。


    可蘇衍還想試試。


    一路麻溜迴家,蘇衍關好門,打開封妖書,接著從兜裏掏出一塊碎片,古鏡的碎片。


    鏡中妖已逃,古鏡沒了價值,他便向杜蕁討了塊碎片,為的就是追根溯源。


    “哧!”


    將碎片放在封妖書上,火光一衝,它化為赤煙沒入紙內,接著上麵便浮現畫像,正是蘇衍見過的鏡中人。


    畫中的她,正值二八年華,烏發及腰,細眉紅唇,兩頰笑渦霞光蕩漾,一雙清澈桃花眼,倒印有一道身影。


    那是個麵若冠玉目似朗星的翩翩公子,白衣勝雪,依柳而立,微風拂發,手持竹簫,一派溫文爾雅的氣度。


    本是美好一幕,可很快那對美眸彌漫起血絲,眸中公子被血色淹沒,整個瞳孔龜裂出道道血痕,最後破碎,化為一片漆黑。


    那姑娘嘴角淺笑變得陰冷,漆黑眸子與蘇衍對視在一起。


    又被盯上了。


    蘇衍後背一涼。


    他算是知道自家怎得人丁不旺了,查一次妖,就被盯上一次,誰頂得住?


    手掌火速抹掉畫像,收起封妖書,又把所有鏡子放起來,蘇衍這才稍稍安心。


    “沒得到什麽有效線索呐!光看到個男的有毛用!”吧嗒幾下嘴,琢磨一陣子,他靈機一動,掏出手機,反複觀看拷貝來的錄像。


    錄像是小李小方的死亡過程,蘇衍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小李哼的戲腔。


    聲音不太清晰,伴有雜音,蘇衍來來迴迴聽,連聽歌識曲都用了好些遍,可謂絞盡腦汁,也就記下幾個零星戲詞。


    以此為關鍵字,他打開電腦開始搜索,在海量信息中摸查,最後在一家古戲曲網站上找到首曲子,能對得上關鍵字,點擊播放,旋律也完全一樣。


    他大喜,順藤摸瓜,一查,曲子源頭是……風源村。


    查下定位,離陬元市還不遠,坐車七八個小時路程。


    蘇衍立即啟程,同時打電話給杜蕁。


    “喂,杜警官,我現在去一個叫風源村的地方,我覺得那裏或許有線索可查。”


    “你說過,第一個報案人模仿過死者那天晚上哼的曲子,和小李哼的一模一樣,我剛上網找到了這首古代戲曲的來源地。”


    “我猜測,曲子和鏡中妖之間存在淵源,去其發源地打探一番或有發現。”


    “這……有必要麽,或許隻是當時這首曲子傳頌較廣,那鏡中妖恰巧聽見了,比較喜歡呢?”


    “不!如果隻是單純的喜歡,不至於每個被害之人都會哼唱,它絕對牽扯到那妖孽的執念。”


    “好吧,需要我陪你一起麽?”


    “不用,我就是去打探下,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收獲,市裏現在這麽亂,你還是忙你的吧!”


    “好的,務必小心。”


    “嗯!另外,有件事想問你下!”


    “什麽事?”


    “打車能找你們報銷麽?”


    “噗……能!”


    掛掉電話,蘇衍伸手攔輛出租,直奔目的地。


    風源村,經過漫長發展,如今已是當地小有名氣的度假村,小橋流水,環境宜人。


    蘇衍下車時已是黃昏,村裏遊客不多,幾個孩子在前麵嬉戲,望向這邊,帶著好奇。


    “小朋友,你們這兒,有沒有知道不少以前事情的老人家?或者喜歡唱戲聽戲的老人?”蘇衍上前問道。


    “李奶奶啊,她以前可是戲園子裏的台柱子,七裏八鄉都愛聽她唱戲。”一個半大小子憨憨道,給蘇衍指了指方向。


    道了聲謝,蘇衍尋上門去,見到一位白發蒼蒼的和藹老婦人,彎腰駝背,精神倒還可以。


    “老人家您好,晚輩姓蘇,聽人講您是戲道大家,此次冒昧拜訪,是想向您打聽一首古代戲曲。”蘇衍說明來意。


    “哦……現在還愛聽戲的年輕人可不多了,小夥子,進來坐。”老人家熱情好客。


    蘇衍扶著老人進屋,見她還要給自己倒茶,連道不必。


    給她看了下自己搜到的資料。


    “是這首曲子啊,我聽我祖奶奶哼過,小時候也學了學,後來沒怎唱。”


    “村裏應該也沒幾人知道這曲子,它的傳唱度不高,當年也就本村人哼哼,外鄉沒幾人聽過。”


    “你這資料上哪弄的,好些詞不對,估摸著是哪個外鄉人偶然聽見,自己一通亂改倒騰出來的吧!”


    老太太迴憶道。


    “哦?那老人家您可知道這曲子是誰創作的?背後可有什麽故事?”蘇衍問道。


    “唉,創作它的是個可憐人呐,故事,很久遠了。”


    ……


    那一年,雪下得特別大!


    村裏的挑貨郎撿迴來個棄嬰。


    是個女孩,瓷娃娃似的,很可愛。


    挑貨郎單身老漢一個,膝下無子,心腸又軟,一咬牙,將其收養,取名為……若!


    若聰明伶俐,長得好看,手腳靈巧,聲音好聽,為人孝順,十裏八鄉無人不誇。


    才十一二歲,說媒的人便踏破門檻。


    若心疼爹爹年紀大,笑稱一輩子不嫁人,要給爹爹養老送終。


    直到她遇見那個人。


    那是個桂花飄香的季節,若在森林裏采摘野菜野菇,忽聞求救聲。


    一抬頭,便見一個迷路書生背著書簍在森林裏亂轉,沒頭蒼蠅似的。


    書生劍眉星目,好生俊俏!


    若叫住了他,書生轉身,瞧見這摘菜姑娘,驚為天人。


    二人自此相識。


    自那以後,書生常來村裏,為若吟詩奏簫,談天說地。


    若正值二八年華,情竇初開的年紀,天真爛漫,哪經得住這等花前月下的浪漫,當即淪陷,芳心暗許。


    某夜,明月高懸,書生贈了一麵銅鏡給若,說是定情信物。


    “你好美,要多照鏡子,多塗點胭脂水粉打扮自己,變得更美。”


    “我將進京趕考,在此之前,你願與我結為連理麽?你爹我會接過來,我們一起照顧,你不必為此擔憂。”


    他這般說道。


    那一刻,若滿眼都是他。


    銅鏡隻有巴掌大,是最劣質的低端貨,若卻覺得勝過金銀。


    月色下,若嬌羞點頭,兩抹紅暈拂桃腮,像黃昏天際的晚霞,美不勝收。


    見若同意,書生取出一壺酒,說今夜值得慶賀,須喝一杯。


    若想拒絕,又恐書生不喜,終究如其所願,飲了一杯。


    喝完,她便失去意識,暈了過去。


    再醒來,卻在城中花天酒地的妓窯中,清白已失。


    那書生奪了她清白身還不夠,居然把若賣了,換盤纏去趕考,賣身契都讓她按過手印,報官都不頂用。


    那一刻,若覺得天都塌了。


    妓窖老鴇要若去接客,她寧死不從。


    老鴇也不惱,隻輕描淡寫問了句,那挑貨郎老頭,積勞成疾,今後可怎麽辦。


    一句話,擊中若的軟肋。


    若屈服了。


    老鴇給了她最好的梳妝鏡,最上等的胭脂水粉,視其為搖錢樹。


    消息傳迴村子,所有人都大罵若不知廉恥,水性楊花,人盡可夫。


    挑貨郎不信女兒會幹這等行當,拖著病軀找上門去,從若口中得知真相,又氣又怒,老淚縱橫,差點一病不起。


    若求老鴇安頓好挑貨郎,老鴇不想得罪頭牌,命人照辦。


    此後,若時常對著屋裏那台梳妝鏡打扮!


    還拿出針線,繡一套嫁衣。


    也會望著巴掌大的劣質銅鏡出神。


    她太傻,仍舊不死心,抱有幻想,還在等,等書生迴來接她。


    她要聽書生的,多照鏡子,多塗胭脂,變得更好看。


    或許,變好看了,求生就迴心轉意了呢?


    或許,書生賣她,有苦衷呢?


    畢竟當初說好了要結為連理!


    終於,她等到了,書生歸來了。


    他考取了功名,胸戴紅花,騎著駿馬,意氣風發。


    曾經的落魄樣蕩然無存,如今鮮衣怒馬,一派溫文爾雅,身旁佳人相伴,仆役開道,一路談笑風生,好生快活自在。


    他成過親了,高官之女,助其平步青雲。


    消息傳開,挑貨郎氣得自病床爬起,撐著一把老骨頭去找書生理論,要為女兒討公道。


    便是豁去這條老命,也要書生還女兒一世清白,再不濟,也得揭露對方禽獸行徑。


    這一去,他沒能迴來。


    書生怕名聲被敗壞,愣是讓人將其亂棍打死,曝屍荒野。


    還命人可勁兒往若身上潑髒水,要撇開幹係,保全名聲。


    若心如死灰,踉蹌找到爹爹遺體,徒手挖墳將其安葬,一雙手挖得鮮血淋漓。


    立好墳,恭敬磕完頭,她迴了妓窖,閉門不出,隻有吟唱傳出,曲調婉轉淒涼,引人落淚。


    數日後,老鴇命人強行破門,卻見若端坐於椅,血濺梳妝鏡。


    她自刎了,用的是那把劣質銅鏡。


    那一身親手繡的紅嫁衣,浸透了血,滴答滴答淌落一地,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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