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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人發現自己是重生的,那是什麽感覺?


    蘭斯不由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準確來說,就是被人發現自己最大的秘密,或者是自己一輩子都不願意揭開的傷疤,那是什麽感覺?


    即使是麵對西奧、伊恩和高文,蘭斯也說不出口,那種被別人識破的恐懼、那種被當做怪物看的擔憂、那種被信任辜負的痛苦,讓他就連嚐試的勇氣都沒有。不久之前在納帕穀,伊恩的眼神似乎已經看出了什麽,如果當時他順水推舟,直接開口,那就是最好的時機;但他卻不能冒險,也沒有辦法冒險。那種在絕望的鋼絲繩索上搖搖欲墜的心驚膽戰,腳底滲汗更是讓身體猶如狂風驟雨之中的秋天枯葉,彷佛隨時都會支離破碎,可即使如此,他依舊無法張口。


    更何況是麵對陌生人呢?


    蘭斯曾經思考過,如果是其他秘密,如果是其他人,他可能會說,這不是什麽嚴重的大事,他們是你最親近的人,他們是你身後的最大依靠,他們是你內心的力量源泉,他們肩負著你所有的信任,完全可以說出來。秘密很沉重,就像仇恨一樣,可能會壓垮整個世界,所以你需要有人來分擔秘密,不僅分擔重量,也讓你明白自己不是一個人。


    但,旁觀者始終都隻是旁觀者,同樣的秘密,對於某些人來說可能微不足道,但對於當事人來說,卻不啻於天崩地裂。這才是最大的枷鎖。


    比如說傑夫的戀/童/癖,也許對於那些雙手沾滿血腥的連環殺手來說,也許對於那些殺人如麻的戰犯來說,也許對於為了維護天主教信仰和和諧的主教來說,也許對於“借刀殺人”裏的文森特來說,根本就不值一提,即使說出來,也沒有人會在乎。但對於傑夫來說,這就相當於重生之於蘭斯一般,這是他一輩子都不願也不敢說出的秘密。


    所以,被人發現自己的秘密時,那是什麽感覺?更重要的是,被自己的獵物發現時,那又是什麽感覺?當獵人發現自己淪為獵物時,那是什麽感覺?而且,不是手起刀落的幹脆利落,而是淩遲處死一般的折磨,獵物給了自己反抗的時間,他就在拚命地掙紮著、否認著、抗拒著,尋找各種各樣的論據來證明自己的清白,但卻發現每一次辯解都會成為羞辱自己的工具,那又是什麽感覺?


    蘭斯覺得自己有些想吐,但他卻不得不強迫自己安靜下來,真正地進入傑夫的世界裏。


    “叩叩”,敲門聲傳來,蘭斯抬手就拿起桌麵上的一個東西,直接砸了過去,毫不留情地嘶吼到,“滾!”門外再次清淨了下來,黑暗緩緩蔓延而來,吞噬著他內心的所有希望。


    站在眼前的不是海莉,更不是艾倫,而是伊恩。


    伊恩用那戲謔的眼神看著他,輕描淡寫地說到,“你不是蘭斯。”那種絕望的恐懼刹那間洶湧而來,幾乎就要擊潰他所有的盔甲,他試圖想要輕笑兩聲,但卻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那幹澀的聲響隻是囫圇地在喉嚨裏咕嚕了兩下,隨即就消失了。


    他是李瑾,但他也是蘭斯。


    他試圖說服自己,然後抬起眼睛迎向伊恩的質疑,“你開什麽玩笑。”但這個迴答就已經泄露了他內心的慌亂,如果是平時,如果是其他問題,他不會這樣迴答。一步錯,步步錯。他開始辯解,他開始翻找出記憶之中所有的瑣事,試圖證明自己的真實身份。


    但伊恩卻不為所動,他就像是殘忍的劊子手,一下一下地撕毀他的麵具,一層一層地剝開他的盔甲,當蘭斯洛特的軀殼完全消失了之後,他還是沒有住手,繼續撕扯著他的靈魂,將那層屬於蘭斯的保護色扯成了碎片。


    “我是蘭斯,伊恩,你看著我,我真的是蘭斯……”他已經鮮血淋漓、遍體鱗傷,那靈魂撕裂的痛苦讓他渾身開始瑟瑟發抖起來,恥辱和苦澀都比不上秘密即將被揭曉的絕望,他目不轉睛地看著伊恩,眼睛被一層水霧蒙蔽了,他也分辨不清楚到底是淚水還是汗水,他隻是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就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的溺水之人,狼狽不堪地求饒著。


    伊恩似乎有些猶豫了,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最後一點希望之火重新點燃,蘭斯牢牢地抓住了,滔滔不絕地證明自己的清白。可就在此時,伊恩抬手一撕,措手不及之間,他靈魂深處最後一縷屬於蘭斯的碎片就脫離了開來,然後他就渾身赤果地站在了伊恩麵前。


    他是李瑾。


    他可以看到伊恩眼底的輕蔑和鄙夷,猶如鹽水一般,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他身上,密密麻麻的傷口開始痙攣起來,但那隻是身體肌肉的條件反射,痛苦到了極致他卻已經徹底麻木了,隻是絕望地看著伊恩,希望的光芒輕輕一掐,然後就徹底熄滅。


    伊恩轉身離開了,高文也轉身離開了。隻剩下西奧站在原地,那雙冷然的眼睛裏盛滿了痛苦,還有失望。“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這樣的……”他知道,西奧在責怪他,責怪他讓蘭斯消失了,責怪他扼殺了那個淳樸善良的蘭斯,責怪他欺騙了他們的信任,“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可是他卻什麽辯解也說不出來,甚至就連腦海之中這些道歉的話語都說不出來,“不要走,求求你,不要留下我一個人,求求你。”


    他錯了,他知道他錯了,可是,他們就是他的所有了。他迴不到過去了,他再也迴不到那屬於李瑾的世界了,他被孤零零地留在了這個時空裏,茫然若失;他找不到迴去的路了,他曾經無數次從噩夢之中驚醒,雙手沾滿了鮮血,卻根本分辨不清楚到底是弗蘭克的,還是他自己的;他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弗蘭克和菲歐娜死了,瑞恩、塔克和傑森背叛他了,就連格溫妮絲也選擇了轉身離開,他沒有愛人,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他什麽都沒有了。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彷佛站在一望無際的沙漠正中央,聲嘶力竭地呐喊著,卻發現周圍沒有任何生命體,黑暗一點一點撕扯著他的身體、他的靈魂,他開始反抗,但卻發現所有一切都是徒勞。


    “不要走!”如果就連他們都離開了,他就真正得一無所有了。他知道,他傷害了他們,但他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他隻是不想要一個人而已,他隻是害怕一個人而已。不要留下他一個人。


    是不是不要相信任何人,就不會遭遇背叛?是不是不要親近任何人,就不會麵臨別離?是不是不要依賴任何人,就不會慘遭拋棄?是不是不要同情任何人、不要愛上任何人,就不會承受傷害?是不是拒絕了溫暖,就不會害怕寒冷?


    他不想要一個人。


    他就這樣看著西奧,懇切而深沉地。然後他就看到西奧臉頰上滑落的淚水,彷佛身上所有的色彩都在徐徐褪色,最終化作了一團灰色。他寧願西奧像伊恩一樣狠狠地懲罰他,他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西奧。緩緩閉上眼睛,殘留的光芒看到西奧轉過身,漸行漸遠。


    蘭斯隻覺得自己渾身的肌肉都蜷縮在了一起,彷佛就連小指頭都無法動彈,張大著嘴巴想要唿救,但視線前方卻是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到,甚至就連眼眶都幹澀得一點水汽都沒有,隻是屏住了唿吸,空洞地直視著前方那一團緩緩蠕動的黑霧,努力試圖從中尋找到西奧的身影,或者伊恩,或者高文。口水順著下巴緩緩流淌了下來,但他卻無能為力,唿出的氣多、吸進的氣少,彷佛苟延殘喘的活死人一般。


    安靜,刺骨的安靜啃噬著他的靈魂,那種千萬隻螞蟻在傷口上啃食的瘙癢和痛楚一點一點蔓延開來,但他卻沒有任何知覺,耳邊隻聽得到自己那笨拙而沉重的喘息聲。他要放棄了嗎?他真的就要這樣放棄了嗎?他已經放棄了一次,失敗了一次,所以還要接受第三次的命運嗎?


    不!他絕不!他的命運,這一次將會牢牢地掌握在手中,他不會是一個人,也不會再受傷害,更不要因為膽怯而裹足不前。


    手指,緩緩開始移動,然後慢慢地緊握成拳,彷佛一點一點將力量重新找迴來一般。眼前的黑暗之中再次出現了一個光點,逐漸明亮起來,“唿”地一下,他整個人就從虛幻之中猛地迴到了現實之中。


    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蘭斯隻覺得胸膛就好像風箱一般,唿啦唿啦地鼓動著,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了,大顆大顆的汗水直接滴落在地麵上,發出滴答滴答的悶響。陷入一片白茫茫的大腦彷佛一團漿糊,根本沒有辦法進行有效的思考,空白,大片大片的空白,許久之後,這才慢慢地緩過神來。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方法派演技,真正地將自己代入角色之中,然後根據自己的個人經驗、個人領悟和個人體會,重新構建出角色的整個世界。但是那種感同身受的痛苦和折磨,卻幾乎讓蘭斯無法分辨清楚虛幻和現實的區別,這是表現派演技從來不需要麵對的問題。


    心髒快速地撞擊著胸膛,散落的焦距重新聚集了起來,即使如此,他也不會退縮,這支高空鋼絲繩索的狂舞,他要繼續走下去,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未完待續。)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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