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就蹲在滑滑梯旁邊,抱著膝蓋蹲在陰影下,渴望的望著其他的小朋友們,像是一顆生長在牆角的蘑菇。


    過了不知多久,小男孩站了起來,朝前麵走了過去,小心翼翼的對著其他小朋友說道:“我……我能跟你們一起玩嗎?”


    然而迴應他的,卻是其他小朋友毫不客氣的推搡,“走開,我們不跟你玩。”


    “我媽媽不讓我跟你玩,她說你是怪物。”


    “怪物,走開,我們不要跟怪物玩。”……


    小孩子總是單純的,他們的善也純粹,惡也純粹,不加保留,毫不掩飾,甚至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所代表了什麽。


    其中一個小孩子下手沒個輕重,小男孩被他推的往後踉蹌了一下,摔倒在地上,他的膝蓋磕了一下,雖然沒流血,但是生疼。


    小男孩裂開嘴,嚎啕大哭了起來。


    這邊的動靜總算是吸引了幼兒園的老師的注意力。


    “怎麽了怎麽了?小朋友們。”麵慈的年輕幼師從教室裏走出來,剛準備調解一下,卻看見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小男孩。


    幼師的臉色明顯的變了一下,然後臉上的笑容便僵硬了幾分。


    “小朋友們,上課了,現在大家都乖乖的迴教室!”幼師硬生生的轉過了頭,無視了地上正在哭著的小男孩,隻是轉身開始招唿小孩子們迴到教室去。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們,大多都很好動,活潑調皮,但是一般情況下,還是聽老師的話的。一個接一個的,嘰嘰喳喳的迴了教室,不多時,活動室裏,便隻剩下還坐在地上哭的小男孩了。


    “別哭了,崔曉浩,聽話,迴教室去吧。”幼師站在離小男孩幾米遠的地方,低聲的說道。


    小男孩止住哭聲,抬起頭來看她,那雙幾乎沒有白眼仁的眼睛很大,直勾勾的看著年輕的幼師,她頓時嚇了個激靈,脖子明顯僵硬了一下,然後沒再說什麽,轉身匆匆離開了。


    幼師進了教室之後,小男孩才從地上爬起來,自己擦幹眼淚,自己拍打褲子上的灰塵,然後一步一步的往教室裏走去了。


    安璃看著他的背影,隻覺得這小孩可憐的同時,也意外的乖巧。


    緊接著,畫麵又是一轉。


    安璃感覺自己又置身到了另外一個場景之中。


    才剛一進來,就聽見一陣小孩的嚎哭聲,男人的唾罵聲,女人的低泣,伴隨著電視機裏某財經頻道對最近市場股市的分析……


    “你個喪門星,天煞孤星,把老子的運勢都破壞了,害的老子倒黴!”


    “都怪你,肚皮不爭氣,生出這麽個小怪物來克老子。”


    “你們娘倆幹脆都死在外邊好了。”


    這看上去應該是某套單元房的客廳。


    房子空間不大,客廳裏擺放了沙發電視櫃還有一張桌子後,就顯得十分的擁擠了。


    而此刻,客廳之中一片狼藉,茶幾上的東西都被掀在了地上,一個男人站在茶幾邊,臉紅脖子粗的在罵罵咧咧,沙發上,一個長發飄散的女人蜷縮在角落,正在抹著眼淚低聲哭泣。安璃認出她來,正是第一個場景裏,那個生產的孕婦,跟第一個場景比起來,女人明顯纖瘦了許多。


    而茶幾地下,小男孩抱著自己的膝蓋,正仰著頭嚎啕大哭,這個場景中,小男孩又長高了一些,看上去已經有六七歲的樣子了。


    他坐在地上,穿著一身短袖短褲,身上裸露出來的地方都是傷痕,嘴角也出了血,而短袖的後背處,還有一個很明顯的屬於成年男人的腳印。


    “哭,哭!你還有臉哭,把老子克的這麽慘,你給老子閉嘴!”男人被哭聲嚎的十分不耐煩,一腳朝著小男孩的臉上踹了過去。


    小孩沒能躲過,被踹了個正著,身子一歪,額角磕在了旁邊的玻璃茶幾上。


    腦門上頓時便磕破了一道大口子,鮮血順著頭皮流了下來。


    小男孩看到鮮血,愣了愣,像沒感覺到疼似的,頓住不動了,一臉嚇蒙了的表情。


    旁邊的男人女人也被那血嚇了一跳,男人的表情總算開始有點慌亂,但是他沒有去查看小男孩的傷,而是慌亂的嘀咕了一聲:“狗日的,這麽不經踹。”


    然後一腳踢在了沙發上,色厲內荏的吼道:“你他媽還愣著幹什麽,流血了沒看見,趕緊給他揩了啊!”


    “老子本來就已經這麽倒黴了,現在還見血,你不知道不吉利啊?”


    “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娶了你,我真是到了八輩子血黴了。”


    男人罵罵咧咧的指責著。


    女人看見這一幕也有點慌,也不知道是被小男孩那滿頭的血還是男人的責罵給嚇到了。


    她把小男孩從茶幾旁拉到了衛生間,從架子上扯下毛巾,給他擦額頭上的血。


    小男孩此刻臉色已經有些蒼白,一雙大眼睛半闔著,看上去已經開始暈沉了。


    而客廳之中,男人罵罵咧咧的坐到了沙發上,開始拿著遙控器看電視。


    “艸,喪門星,害的老子半個身家都折在股市裏,老子遲早得把這天煞孤星送走。”男人看著財經頻道仍然在自言自語。


    “打從他生下來,老子就沒遇見過意見順心的好事兒。”


    旁邊的虛空中,安璃看著這一幕有些無語。


    自己學藝不精,在股市失利被人當韭菜割了,轉頭來卻怪自己兒子克的他?一看就是沒有認真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而另一邊,衛生間之中,女人一直用毛巾給小孩擦血,按在小男孩腦門上的動作有幾分粗魯,小男孩看著她,拽著她的衣角,小心翼翼的說道:“媽媽,我好疼,我好暈啊,我是不是快死了啊?”


    女人手裏的動作沒停,敷衍道:“怎麽會死,就是破了個口子而已,睡一覺就好了。”


    小男孩半眯著眼睛,已經有些站不穩,開始搖搖晃晃的。


    他仍然盯著女人,突然叫道:“媽媽。”


    女人轉過頭看他,但是在對上他那雙眼睛的瞬間又轉過了頭,仿佛看見了什麽恐怖的東西似的。


    這明顯的閃避行為直接刺激到了小男孩,他問道:“媽媽,你們為什麽要生我啊。”


    很難想象,這樣的話,是從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子嘴裏說出來的。


    女人明顯的愣了一下,她轉過頭,和小男孩幾乎沒有眼白的眼睛對視上了,再次看到這雙眼睛的,恐懼依然不減分毫。


    是啊,這竟然是我的孩子,我可不想要這樣的一個孩子。女人心裏默默的說著。


    安璃看到這一幕,微微的皺了皺眉,總覺得這小男孩的目光發生了一些變化。


    如果說再次之前,他都是屬於孩童的懵懵懂懂的目光,那現在,他的目光就多了幾分茫然無措的情緒,和些許的埋怨,恨意。


    這個場景也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眼前再次閃現了一下白光。


    對於場景的再次變換,安璃已經見怪不怪了。


    然後她發現自己又出現在了一個醫院。


    隻不過不是上次的那個破舊的小衛生院,這個醫院的格局完全不一樣,但是看上去要比上次的衛生院高端先進很多。


    安璃抬起頭,發現自己又站在產房門口。


    一轉過身,走廊上,有一群人正在焦急的走來走去,長凳上,有一大一小兩道身影並排坐著。


    男人還是那副不修邊幅的樣子,小男孩卻又長大了幾分,安璃猜測可能又過了一年。


    小男孩身量拔高了不少,臉龐仍然是稚嫩的臉龐,他那雙眼睛依舊,美麗漂亮,又詭異非常。


    隻一眼,安璃便發現了小男孩身上發生了很明顯的變化,他看上去更加內斂,可是也多了幾分老成,之前的幼稚幾乎不見蹤影了。


    過了不知多久,產房的門終於從裏麵打開,白衣護士從裏麵抱出來了一個皺皺巴巴的小嬰兒。


    “恭喜恭喜,是個男孩子,六點五斤,母子平安。”


    一群人連忙圍了過去。


    七大姑八大姨,都是滿臉的喜氣,這其中屬再次當了父親的男人最為興奮,他脖子都紅了,看著小嬰兒緊閉的雙眼,興奮道:“老子總算有個正常的兒子了。”


    第四章 校園暴力


    安璃本以為畫麵很快又要轉了,但是卻沒有。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不再像是場景一樣,一個個的上演,反而像是錄像似的,飛快的進行著,時而快,時而慢,卻可以讓安璃清晰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名叫崔曉浩的故事正在飛快的進行。


    安璃就像一個隱形的旁觀者,觀察著他的整個人生。


    崔曉浩因為生了那麽一雙眼睛,平時在家裏的地位就不高,爹不疼,娘不愛的,特別是這個爹還特別暴躁,稍有不慎就是拳打腳踢,而這個媽也好不到哪裏去,因為太過軟弱,基本上對於崔曉浩的所有遭遇都是袖手旁觀,有時候甚至就是幫兇。


    然而這種狀態在他弟弟崔曉晨出生之後轉變了許多。


    崔父確實是個暴躁的人,作為丈夫,作為父親,都是不合格的,但是對於這第二個兒子,他是真的真心喜愛的,特別是有了崔曉浩這個在他看來畸形的大兒子在前,崔曉晨的到來就顯得更加的可貴了。


    其實當初崔曉浩沒有出生的時候,崔父也是同樣抱有期待的,試問誰會對自己沒出生的兒子不抱有期待呢?


    但是正是因為這種期待過高,所以導致後來發現生下來的孩子和預期中的不一樣後,才會那樣難以接受。


    畢竟是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崔母雖和崔曉浩不夠親近,但到底還是有母愛餘存的,可是對於崔父而言,崔曉浩的那雙眼睛對他來說就是一個噩夢,他始終沒辦法跨過這個坎。


    曾經隻有崔曉浩一個孩子的時候,他是非打即罵,而如今有了崔曉晨,崔曉浩的日子反而好過了許多,因為所有的心思都投入到了小兒子身上,對於不受待見的大兒子,夫妻二人的關注就少了許多。


    這反而讓崔曉浩少了很多打罵。


    但是有時候,冷暴力,其實比直白的身體暴力更難熬。


    崔曉浩從小,就知道自己的不同,所以他小心翼翼,謹小慎微,從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察言觀色,學會了逆來順受,乖巧的簡直不像話。


    可是即便如此,他的處境也改善不到哪裏去。


    他們所生活的這個小鎮,基本上就在農村邊上,本來就不是個發達的城鎮,而人心的包容度,顯然比不上外麵的廣闊天地。


    在這樣一個算不上落後,但也絕對算不上富裕的小鎮子裏,與眾不同,便是原罪。


    崔曉浩在這個小地方長大,從小,便因為這雙眼睛飽受歧視。


    在家裏的待遇不消說了,在學校裏,也好不到哪裏去。


    老師不待見他那雙眼睛,雖然不會特意的針對他,但是卻會下意識的排斥。


    在老師這種隱隱約約的影響下,其他的小朋友們更是直白,他們會直接孤立,欺負崔曉浩。


    在崔曉浩童年的時代,每天伴隨著他的,都是同學們的孤立,打罵,以及老師的冷眼。


    然而這種欺負是沒有盡頭的,因為沒有人會保護他,他不敢跟父母說在學校受欺負的事情,因為父母不會幫他,反而會責怪他惹麻煩,另一方麵,他也嚐試過求助於老師,可是後來發現也沒有用,老師往往嘴上答應著給他討迴公道,迴頭就拋在了腦後。


    老師可以為別的小朋友之間的矛盾做調解,卻唯獨會不知是無意還是刻意的忽略掉他的委屈。


    小學六年,崔曉浩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沒有人願意幫他。


    崔曉浩讀初一的那年,他已經長成了陰沉的少年,他長得好看,可是因為從小的遭遇,導致他平時同時陰沉著臉,額頭前的劉海遮住了眼睛也不管,這是一種自我封閉,他整個人都透著一股陰鬱的氣質。


    他就仿佛,天生就不招人喜歡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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