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即便如此......


    老祖目光一沉,將懷中之人摟緊了些。他不會放她離開,也決計不能放手。


    楠艾定定望著他,仿佛要將他的模樣深深刻印在眼中。


    她抬起一隻手,指尖從他的眉心開始描繪,頓在眉梢,是她喜愛的眉色,如煙雲繚繞下的青峰黛巒。眉的下方是濃密似羽的長睫,半遮這含星蘊輝的眼。


    漸漸,她雙目氤霧,那霧又層層疊加,凝成了淚珠。


    她著實生了懼意,心跳一刻沒緩過,生怕再見不到指尖觸及的這一切,怕每日清晨醒來,枕邊無人。


    楠艾鼻頭一酸,抽了兩聲:“我預感極為不好,心裏慌得很。我知道老祖神力強大,六界無誰匹及,可是天族......我不知道他究竟多強,那可是天道執行者,我真的慌極了。”


    說著,眼眶已載不住淚珠,滴滴湧出。


    老祖心疼地抹去她的淚,灼得指端發燙。


    “我會盡全力護住你,不讓他帶走你,即便耗盡我的力量,即便......”


    “不可!”楠艾手掌覆在他唇上,猛搖頭:“莫要胡來。倘若最糟糕的結果,我被帶走了,你留著性命,我們興許還有再見的一天。如果命都沒了,往後我去哪兒找你?”


    老祖將她手拿下,握在唇邊,細細親著,給了她一抹安撫的笑:“好,都聽你的。”


    楠艾又縮迴他懷中,蜷成一團,仿若暴風雨下,於大樹中尋求安全感的小鳥一般。


    兩人許久的沉默,她喃喃喚了聲:“老祖......”


    “嗯?”


    “萬一我被帶走,你會去找我嗎?”


    “會。”他不假思索地迴答:“無論你在哪兒,即便翻天覆地,也要將你找到。”


    楠艾在他懷中蹭了蹭,強迫自己安下心來:隻要兩人齊心,何懼呢?


    ***


    三個多時辰後,歸墟上空乍響雷聲。


    楠艾好不容易穩下的心緒,被接踵而至的第二道雷聲震亂得一塌糊塗。


    看著前方徐徐顯現的白色身影,楠艾使勁捏住老祖的手,怯怯地躲到了他身側。


    老祖將她護在身後,目定前方之人。


    兩人是初次正麵相見,眼中看似平靜,麵上冷然無波,卻都在暗暗打量對方。


    一黑一白,一個冷冽如冰,一個凜如清霜。不過三丈距離,卻暗流湧動、看似不經意的探究中不知較量了幾迴合。


    老祖原以為楠艾的父親該是神威目厲的架勢,卻不想這般年輕。滿頭的銀發也掩不住他豐俊的姿容,日光在他周身暈出無塵的雪色,耀眼如萬點光輝。深褐的雙眸淡幽無波,注視中探不出究竟。


    宓晝早在上界便暗中觀察過老祖,如今近身細瞧:目不閃躲,麵不改色,貌美如琉璃之人卻散發懾人心魄的威壓,不容小覷。


    他收了視線,落至楠艾瑟露出的半顆腦袋上。居然如此懼怕自己,卻十分信任地躲在他人身後。


    “青兒。”宓晝喚道:“過來,隨為父迴去。”


    楠艾抱住老祖手臂,壯了不少膽量,朝他喊到:“不去!我要留在這裏!”


    宓晝見她此刻好似有了靠山般地狐假虎威起來了。倒是跟小時候沒變,一旦闖禍,就躲在她娘親身後,朝他皺鼻子瞪眼,一副你敢打我,娘親絕不饒你的仗勢模樣。


    她的性子不像他,也不像她娘親和兄長,從小就與他們有些差別。


    宓晝道:“如今可由不得再任你再耍性子,你該迴來履行你的責任。”


    楠艾氣惱:“我沒有什麽必須履行的責任,我唯一的責任就是一輩子陪伴在我夫君身旁。”


    “夫君?”宓晝的視線掠過老祖,“不過是容貌比常人俊美許多,就將你唬得不要爹娘,甚至摒棄自己身為天族的責任。他不過是金烏一族,如何能當你的夫君。”


    “你......”楠艾被他這輕蔑淩人的口吻氣得胸口一堵,提不上話來。


    老祖拍了拍楠艾的手,朝宓晝有禮地頷首,道:“如今我與楠艾確然已結為夫妻,誠意希望你允她留在此處,莫要強行拆了我們的夫妻情。”


    “哦?”宓晝嗬嗬冷笑:“若我執意要帶她離開呢?並且永生永世不再迴來這裏,你又能阻止?”


    此話一出,老祖再端不住和善的麵色,目光倏然沉寒,黑霧即刻化作結界將楠艾罩住。


    嚴聲反問:“不試試又怎知無法阻止?”


    宓晝眸眼一覷,被他張狂的語氣激起幾分惱意。


    他未開口,也未動作,不過神思默念之間,一股巧勁之力正緩慢剝離楠艾周身的黑霧。如能斷水的刀,能斬雲的劍,硬生生將黑霧剝開個大口子。


    楠艾驚詫,正要自己施法結出結界罩住,老祖更為迅速地將裂開的黑霧重新聚攏,且又果斷添了兩層。


    宓晝神色自若,老祖相對而言並不輕鬆。倘若隻他一人對抗,可放手一搏,並不為慮。但他要顧及楠艾,一旦鬆懈,結界崩開,她被帶過去絕對是一瞬間的事。是以不能出現一絲一毫的破綻給對方製造機會。


    漸漸,老祖開始受到幾分壓製,不過他至此也才拿出了三成的法力,若調動神珠的神力應能牽製,但他暫且隻緩慢施力,並不輕易展露底線。


    兩人都在暗中試探對方,可兩人又都異常地沉得住氣,每每隻加一分力,謹慎遞進,步步為營。


    最沉不住氣的卻是眼見罩住自己的黑霧裂了又合,合了又散的楠艾。這兩人這般折磨人的鬥法委實讓她一顆心忽上忽下,忒不踏實!


    楠艾想了想,還是施法給自己罩了個結界在裏邊,萬一那位父親將老祖黑霧打散,好歹......


    楠艾又瞬間頹慫著肩。沒有好歹,倘若老祖都阻止不了他,她這蛋殼般的結界不過是個擺設。


    “你神力很強。”宓晝忽而開口,竟是稱讚:“在這世間,無誰能與你並駕齊驅。你原本可以統領六界,成為我族執行天道的一把利劍。”


    他話鋒一轉:“你卻陷於所謂的親情,執念深重。如今你有神珠神力加持,可獻於六界蒼生,為世間生靈謀福。卻為了所謂的情.愛,甘願隱於普通神族,淡漠隔世,天道賜你的神力被你用在了何處?屠殺一族!”


    他口吻倏厲:“你屠盡鮫族,不留活口,本該受天道懲罰,但我念你向來疼愛青兒,護著她,便暫將天罰收了。今日你若再繼續阻止,我便將天罰一並還予你。你再如何強大,縱然有神珠護體,又能抵抗得了天道的懲罰?”


    老祖默然聽著他一席話,卻麵不改色,淡淡迴道:“即便將天罰降來,我也絕不會讓你強行帶走她。楠艾是我妻,她今生都與我相伴。”


    “與你相伴?”宓晝甚覺他狂妄,反笑:“嗬!很好!你自願受罰,我豈能不成全。”


    說罷,他伸出右掌,掌中赫然橫懸著一塊圓形玉盤。


    隻見玉盤中央有顆透明珠體,圓潤透亮,珠體正緩慢轉動,一邊散發幽幽白光。隨著珠體的旋轉,歸墟上空開始匯集雲朵,層層疊疊,遮日蔽光。


    此為天執玉盤,即為天族執行天道的工具。


    楠艾再沉不住氣,天罰可不是小事,輕則修為散去大半,仙體受損。重則灰飛煙滅,屍骨無存。何況是屠族的天罰,定是遠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酷。


    楠艾急得朝宓晝大喊:“你住手!不許傷害我夫君!”


    宓晝卻置若罔聞,繼續施展法力。


    空中開始雷聲隆隆,湛藍無雲的晴空漸漸暗沉下來。上空烏雲呈漩渦狀緩緩聚集,那漩渦的外延望不到邊,目測足有千丈。


    楠艾驚恐地瞪眼,這般大的雷雲,不得將整個歸墟霹成灰燼?!


    她心裏頓慌,若真要落下此等天罰,老祖即便有神珠之力,後果也是不堪設想。


    楠艾心急如焚,不停跺腳,猛地生出一計,拔出飲血劍擱在頸邊,再衝宓晝喊道:“你若敢降下天罰,我便自刎。”


    宓晝睨了她一眼,不以為意道:“你想疼便疼吧,就算誅心,你也死不了。”


    “......”楠艾啞口無言,她當真是親生的嗎?


    可她這番威脅卻把老祖給嚇著了,他目光一凜,嚴肅斥道:“亂來個甚麽!將劍收了!”


    楠艾沒敢反駁,委屈地把劍收了迴去。


    宓晝將她乖巧聽話的樣子收在眼底。嗬!在家裏無法無天,屢次跟他這個父親對著幹,在外人麵前倒是乖得像隻兔子。


    他是越想越惱,連帶著空中烏雲也越結越厚。


    不消片刻,萬裏密布的烏雲聚如重山,將整座歸墟海的上空籠罩得暗無天光。雲中電閃雷鳴,刺耀的閃電在雲中穿梭不斷,轟隆聲不絕於耳,響徹天際,蕩波千裏。


    歸墟殿的海精們個個被這末日般詭景驚得目瞪口呆,紛紛議論,惶恐不安。


    恰時,風停聲消,昏暗詭異的安靜透著一股悚然氣息。


    忽而,空中一道閃電如巨龍騰湧,一聲驚雷裂天崩地般乍響。那閃電極速衝下,宛如巨大龍口,朝老祖撲吞而去。


    老祖未免天罰波及楠艾,又需提防宓晝趁機帶走楠艾。不得不用七成法力凝聚黑霧屏障將楠艾隔絕,隻留三成法力接下這第一道天罰。


    “老祖!!”楠艾驚恐萬狀。


    耀眼的雷電刺得她眼睛一痛,閉了一瞬,趕忙又睜開,雷電已消散。見老祖安然無恙,她稍欲放下心來,隻聽空中又悶聲響,一道更猛烈的閃電正在聚集。


    楠艾慌忙道:“老祖!你將法力收迴去,那雷劈不到我的!天罰對我沒有作用。”


    老祖卻拒絕:“我是怕他將你帶走。”


    “可你扛不住的!快將法力收迴吧!”楠艾聽得那雷電叫囂般轟鳴,更是急急催促:“收迴四成也好,你答應我的,不能受傷!”


    喉間哽咽,她急得欲哭。


    “我扛得住,不會受傷,放心。”他口吻輕鬆,隻為讓她安心。


    可楠艾哪裏會安心,又慌又怕,隻恨自己能力不夠,沒辦法助他抵禦天罰,卻還拖累了他。


    楠艾扭頭怒瞪前方之人:“倘若我夫君有個三長兩短,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即便我恢複記憶,即便你是我父親,我也永生永世不會原諒你!我隻會恨你!厭你!罵你!”


    她早已怒紅了眼,口中連連叫罵威脅。


    卻不想她這招比自刎有效,宓晝頓時麵沉目肅,訓斥道:“過往真是太縱容你!竟敢說出此等不孝之言!今日就將你帶迴去,永生禁閉!”


    言罷,那雷雲中驀然又閃現一道電光,接著又是一道,三道雷電在雲中此起彼伏地霹閃,將歸墟照得一片刺目白茫。


    楠艾臉色嚇得煞白,反應未及,三道雷猛然劈落,悉數砸在老祖身上。天罰若降,避無可避,無論受罰之人逃去何處,天道的懲罰必降其身。


    同時接下三道雷罰,隻留三成法力的老祖頗有些吃力,仍是竭力抵抗。


    “不......不要!老祖救我!!”


    旁邊突然傳來楠艾的唿救聲。可這幾道雷電生生拖住了他,看不清外邊的情況。


    他顧不得多想,身形化霧,拚命從雷電中穿出。天罰的雷電過於強悍,幾欲劈得隻留三成法力的他霧散形消。恰時,楠艾身上包裹的法力逐漸自發地迴到他身上,護住他。


    當老祖從雷電中衝出時,就見楠艾身形化作一縷青煙,不過眨眼間,就被宓晝手中的玉盤吸入,話音陡然消散。


    竟是聲東擊西!


    眼睜睜看著楠艾被吸入玉盤中的透明珠體內,老祖瞬閃如電飛衝過去,身形驟然化霧欲纏上宓晝手中玉盤。卻沒想撲了個空,直接穿透宓晝的身體。


    宓晝身體逐漸透明,老祖無法接觸,正是天執玉盤的力量將他們隔絕在不同的空間。


    宓晝道:“莫要再對青兒執妄,你是金烏族族王,神力乃天賜,該有自己的責任。”


    “小艾草!!!”


    老祖看著前方消失的身影,唿吸陡然窒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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