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著揣測,老祖出了東海,從西岸沿路飛去,卻一直未見翠飛葉感應而來,不安又重新縈繞心頭。


    仿若有根帶刺的鐵索,隨著搜索範圍的縮小,這鐵索一寸存纏繞在心髒,刺入心肉,驟縮般的難受。


    二十幾萬年前,類似的狀況,他在東海尋找女娃,尋了整整一個月,希望渺茫如沙。所有人勸他放棄,他卻不敢,放棄便意味著接受她遇險的事實。


    那一個月,原本忐忑惶恐的心漸如槁木,枯敗朽壞、麻木冰冷。


    憶迴當時的絕望,他此刻的情緒更是一落千丈,越發心神不寧,無形的恐懼扼住咽喉,早已失卻淡然從容。


    許是她情急之下亂跑,並未往厲山逃去,他的方向可能尋錯了……揣著這番勸慰,老祖飛行的速度變得猶豫起來,慢了許多。


    正當他考慮是否要調頭迴到東海,去往其他方位尋找時,忽頓住腳步,聚睛觀前,一物疾速朝他飛來。


    老祖驚喜,眉舒目展。


    ***


    隨翠飛葉來到目的地,老祖隻見到雜草橫生,枯裂敗壞的楠樹。


    翠飛葉落至楠樹旁,陷入土壤中,便沒了動靜。


    他觀察片刻,依稀能嗅到土壤縫隙中透出的艾草香味,夾雜著血腥味。


    他眉頭皺起,卻未直接刨土,而是行了個頷首禮,說道:“楠艾這些年被我帶去歸墟修煉,此次突遇變故,是我護她不力。我此番前來帶她迴去療傷,還望得允。”


    話音落了許久,楠樹也未有動靜,不知是未聽到,亦或不允許他帶走楠艾?


    可楠艾就在土壤中,狀況不明,他定要將她帶迴歸墟去。


    老祖肅然幾分:“楠艾尊你為爺爺,你守她護她,乃情理之中。但她現下情況不容樂觀,以你之力無法治愈。我可同你承諾,往後再不會令她遭受傷害,若違背諾言,我便以肉身承受她所遭受的百倍苦痛。”


    片刻,土壤下發出窸窸窣窣動靜,眼見動靜越發大,土地逐漸被撐裂開來,楠樹的根莖破土而出,帶出一個包裹成繭狀的根。


    老祖緊盯地上這團根繭,直至根莖層層剝離打開,露出裏邊的人......


    老祖瞳孔猛地一縮再縮,周圍空氣仿佛於此刻瞬間凝滯,吸不進一絲。心髒更像被重物貫穿一般,劇痛!


    “怎會......”他蹲下來,話都說不完整。


    楠艾身上原本淡青色的裙裳被鮮血染得看不出原色,她失去了雙臂,且脖頸處都是凝固的血跡,臉上蜿蜒著幹涸的血。


    麵容蒼白,死氣沉沉,本是紅潤如桃瓣的雙唇已慘白無血色。


    他甚至,聽不見她唿吸聲......


    第十八章


    老祖趕忙伸手覆在楠艾胸口,凝神感應。


    心髒的動靜非常輕微,卻仍頑強地在跳動。


    他激動得指尖微顫,將她輕輕抱起,擁在懷中。她渾身冷得似冰,僵硬無比,但此時的貼靠能感覺到她的唿吸,如遊絲般虛弱,卻已足以令他安心。


    起碼她活著!唿吸淺,心跳有,內丹尚好。


    老祖將她不由抱緊了些,下巴擱在她頭頂,蹭了蹭她沾滿泥土的發絲,就連泥土的清新氣味也令他沁脾舒心。


    與她微弱的心跳鮮明對比,他此時心跳震如擂鼓,幾欲躍出。


    老祖稍緩氣息,施法將她衣裳及身上的血跡淨去。這才清晰看到她脖子上有一道深入筋肉的劃痕,是利爪所致。


    他眉頭擰成峰,憤怒難抑。斷其雙臂,割破喉嚨,手段殘忍至極!還有一些他暫未探明的傷勢,需迴歸墟一一細細查看。


    一想到她尚且是株剛剛成妖的艾草,修為功力都淺弱,竟遭此慘虐對待,心底止不住愧意和心痛。


    他怪不得桀雲,桀雲已經盡了力。隻是沒想自己替女娃複仇的事會將楠艾牽扯其中,追根溯源,這事真得怪他了。


    老祖從楠艾腰間囊袋中取出三殿下昱琅給的仙泉玉瓶,將瓶蓋打開,如數滴在楠樹的根莖上。


    仙泉本該分日夜兩次滴入,但楠艾急需治療,他無時辰耗在這,便施以仙力引導楠樹的根莖吸收藥性。


    此仙泉當真了得,於樹木花草著然有起死迴生的效用。


    不消片刻,皺枯暗黃的根莖變得飽滿起來,根莖的須端深入土壤,像蠕動的嘴,不停吸取土壤水份,根莖逐漸白嫩如新,煥發生機。


    而被雷電霹裂的樹幹緩緩褪去焦黑,顯露出楠樹的原青色,而軀幹處,竟冒出了幾根翠綠的新枝椏。


    老祖道:“你能救下楠艾,說明靈智尚在,他日能否修成正果看你造化。你且在此處靜心修煉,待楠艾傷勢恢複,我便帶她再來一趟,屆時你再決定是否同我們一道去歸墟。”


    言訖,黑裳幻霧盤繞他身下,他將楠艾抱在懷中,駕霧離去。


    ***


    本欲迴歸墟的老祖,中途卻調了個頭,徑飛天庭。


    楠艾傷勢嚴重,如若隻是喉嚨割破,他可自行施法醫治。但她成妖不久,肉身本就脆弱,他能以物化形幫她重塑一雙新的手臂,卻不能令她迅速生肌長骨。


    畢竟她現下太虛弱,稍有不慎,施術不當,就會導致她複迴艾草原形,往日修煉功虧一簣。可若每日循序施術醫治,靠她自己重新長出手臂,卻需耗費不少時日。他不願楠艾忍受這番痛苦太久,當是希望她快些複原。


    放眼天界,醫術最為精湛的當屬天庭的藥神君。


    思慮再三,老祖決定去往數萬年未再踏足的天庭。


    他催霧如逐電,不多會兒,抵達天庭紫氣盈空的東天門。


    四方位的天門皆有魁梧健壯的天兵神將嚴加把手,看那身姿凜凜如鬆,目光炯炯如炬,披的是金閃閃的鎧甲,握的是明幌幌的銀槍。


    可東天門的鎮守兵將尚未反應過來,但見一道黑影疾速如電,從頭頂掠去,徑直穿過檢仙門。


    檢仙門是天門防禦的重要關卡,天庭的仙官及天界神仙佩仙牌通過,則鏡麵如水,穿梭輕易。若未攜仙牌而擅自闖入,鏡麵如鋼,難以穿過。


    但有仙階僅次於天帝的神仙,亦或由天帝準予的個別神仙,則無需攜仙牌。譬如四方神帝、蓬萊島島主、前任天帝兒女帝軒及帝溪、歸墟老祖等。


    “那團飛去的黑霧是哪位神仙?”未能辨清的天兵疑惑道。


    其他幾位天兵搖頭,皆不知。


    來往天庭的神仙,都是踏祥雲,縱仙霧,或駕著仙獸。未曾見過哪位仙者攜著一團黑不隆咚的霧氣。


    那天兵是新上崗的,生怕出了差池被罰,驚唿:“該不會闖入了不該闖的人吧?這可是失職!”他提槍欲要進去抓人。


    守門主將攔住他:“檢仙門何時錯過?未有聲響,如水平靜,能順利進去的神仙便是得允的。你操心甚麽,好好守在這兒就是。”


    天兵們聽言稍稍安心,遂各自站迴崗位,恢複那威嚴肅穆的氣勢。


    *


    另一邊,老祖抱著罩上結界的楠艾一路疾馳。


    因天庭仙氣乃六界極盛,普通妖怪筋骨難以承受,需以結界護她身軀,以防加重傷情。


    老祖到達藥神殿,正囑咐藥童下仙山取藥的藥神君驚愣看著他,手中寫滿藥名的單子飄了下來都不自知。


    天界久有歸墟老祖的傳言,可真正見過老祖真麵的神仙屈指可數,他沒日沒夜待在藥神殿,何曾有幸見過。


    聽得仙友讚歎其容貌堪稱天界之最,勝過仙子神女,當時隻笑那仙友胡言海口、誇大其詞。今日一見,才覺仙友誠不欺他,莫說天界之最,此顏媲美花容勝過月貌,說是六界之最也不為過。


    老祖心急,開門見山:“勞煩藥神君救她一救。”


    藥神君這才迴過神,瞧了眼他懷中的女子,心驚:沒了雙臂?!


    他忙催促藥童去辦事,再領著老祖進入殿內一間屋子。


    待將楠艾安置在床榻,老祖施法給整屋罩上結界,再將楠艾身上的結界撤下,藥神君方可細致診斷病情。


    楠艾手臂已斷,藥神君則指尖凝力觸在她脖頸側邊的脈處,探查她全身脈絡情況。


    仙力遊移在她周身,忽探到某處強烈的凝滯感,藥神君忙用另一隻手掀開她眼皮,這一瞧,頓然驚駭。


    隻見她雙眼布滿血跡,珠體已破,受損嚴重,恐已失明。


    藥神君難以置信:“怎會傷這麽重?”什麽仇怨會下這等毒手。


    老祖顯然未料,眼前的狀況令他猝不及防,怒火在胸間迅速騰升蔓延,幾欲焚燃渾身。


    斷她手臂,割她喉嚨,竟然不止......還將她雙眼刺瞎!她不過去一趟厲山救楠樹,卻遭遇如此殘虐對待!


    老祖斂下狂卷的怒意,問:“可有辦法複原?”


    藥神君未即刻迴複,等探查完畢她全身傷勢,這才起身朝老祖拱手行個禮。


    他麵色並不輕鬆,眉宇幾分凝重:“喉嚨的傷容易治愈,我可開味藥劑,每日一敷,半個月即可恢複。但眼睛的傷勢......”


    老祖見他欲言又止,一口氣提在喉間,沉聲道:“但說無妨。”


    藥神君道:“眼睛為五識之重,她的珠體已完全破損,若是尋常仙藥,很難徹底治愈。最好的辦法是將完好的珠體移植換眼,當然這也是最後的選擇。還有一個辦法......”


    他頓了頓,接道:“天界有一處,山崖深淵地洞中長有遠古月晶草,此草異常珍貴,三千年開一次花,一株草隻開兩朵。據遠古神冊記載,此草可以增肌活血、生骨催筋,最重要,其花更能點睛複明。如此,以草磨汁塗抹雙臂斷裂處,再以花碾液滴入她雙眼,老祖再施以仙力助她,一個月應當能複原。”


    老祖眸光驟亮,忙問:“何處有?”


    “巫山。”


    巫山......老祖神色一暗,那是帝溪所在的神山......


    自從女娃出事,他便不再與帝溪來往。她曾找過他幾次,懇請他的原諒。可他心有芥蒂,無法消除,數次將她拒之門外,即便偶遇,也當陌路,冷著臉掠過。


    如此,帝溪再沒去過歸墟,他們已近十萬年未曾見過麵。


    老祖拉迴思緒,目光落在正躺在床塌的楠艾臉上,安然的樣子,就像於深夜沉睡時。


    楠艾愛說話,即便他在安靜看書時,她在旁邊也會不時忍不住說幾句,擾得他非同她搭上兩句,她才罷休。


    他曾說她唧唧喳喳像隻小翠鳥,聒噪得很,不知何時起,卻習慣身旁有她的聲音。倘若一時半會兒沒聽到,他竟不適應,會下意識抬頭看她在做什麽。


    那樣的楠艾生機勃勃,滿是活力,宛若照亮歸墟海麵的朝陽,炙熱溫暖。


    她就應該是那般模樣,而不是此時蒼白著臉,悄無聲息的狀態。


    藥神君見老祖雙唇抿得冷峻,沉著臉寂然不語,以為他是憂慮巫山神女不願給出月晶草。便同他建議與天帝言明此事,天帝向來敬讓老祖,定會幫這忙,而神女又怎會拂了天帝麵子。


    “我去巫山。”


    老祖終是應了話。他的選擇隻有一個——將楠艾治好。


    ***


    去巫山前,藥神君用銀針先疏通楠艾因傷重而閉塞的經絡,再去配製生血活絡的藥水供她藥浴。


    如此能稍稍恢複她的氣血,將她神識喚醒,利於去巫山進行後續治療。


    在浴桶中配好了藥水,藥神君瞧看正要將楠艾抱起來的老祖,掩唇咳了咳,溫馨提示:“此藥浴不可身著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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