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離開萬妃寢殿之時天已泛白,雖是夏季,天色卻陰霾不定,頗有一絲涼意。


    自皇上認了紀氏之子歸冊,並將紀氏冊封為淑妃,將那孩子立為皇太子,就料定萬妃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卻不想她這次竟是交代他直接取人性命。這些年來,自己秘密幫著她掃除一統後宮的障礙,手上已不知沾了多少皇族血腥,造下多少萬死難贖的罪孽。而事到如今,除了執行任務,卻不知還有什麽退路?


    深歎一口氣,小雨斂了情緒,直奔西宮安喜堂。


    安喜堂在西六宮中算是最冷落的小院,連著旁邊的安樂堂一起,已被默認為冷宮。皇子佑樘自認父入冊後,已與生母淑妃搬往永壽宮安置。這荒涼的小院落隻剩廢後吳氏居住。


    不比昭德宮極盡奢華,奴婢眾多,吳皇後當年隻因一時口舌之爭得罪了萬妃,冊封不到一個月就被廢了後位,落得如此可悲下場,安喜堂小小院中隻有三個太監宮女伺候,甚是淒涼。


    掃院的太監見是他來,忙不迭地請安下拜。這位小雨公公年紀雖輕,卻是昭德宮的主管,自然也就是整個後宮的紅人,與這些侍奉灑掃的太監相比,地位卻是天壤之別。


    小雨並不通報,徑直走入院中,不遠就看見了正在樹下繡花的蔻兒。這蔻兒與他年齡相若,本來也是在昭德宮伺候的,後來因為沒有按貴妃旨意完成任務,已被萬妃調來冷宮當差多年。二人此刻,卻也算是故人相見了。


    蔻兒麵帶愁容,見了小雨走近並不起身,淡淡說:“小雨公公此來,蔻兒已是明白貴妃旨意。當年奴婢隻是可憐紀氏,沒有如實迴稟,後來被貴妃娘娘降職冷宮,也算得了報應,不想娘娘這番終究還是不肯放過奴婢……皇子認宗,奴婢就知道死期近在眼前。”語畢抬頭望著小雨,淚珠已串串滾落臉頰,“小雨公公,你說這大內深宮之中,難道就容不得一絲心軟嗎?”


    小雨望著蔻兒悲戚的臉龐,無非一個花樣年華的姑娘,隻是當年一念之仁護下了龍種,本是功臣,卻招殺身之禍。而自己此來,正是要當這了結她性命的劊子手。一時黯然,隻有默不作聲。


    蔻兒見他不語,淒慘一笑:“小雨公公不要為難,你坐坐,蔻兒馬上就將這絹帕繡好了,求你再寬限片刻。”


    小雨知道蔻兒一向是玲瓏心腸之人,否則當年也不會被萬妃看中選在昭德宮。如今情勢,卻是多說無益,隻是默默與她並肩坐在樹下。眼望她巧手翻飛,白絹手帕上不一會兒便有一襲梨花淡雅綻放,身後梨樹是晚開的品種,此時竟然猶存花期,頭上不時飄落幾片殘蕊,竟是無比淒楚美豔。


    轉眼時間,蔻兒已將帕子繡好,愣愣望著上麵梨花圖案道:“小雨公公,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在昭德宮的舊事嗎?雖然貴妃娘娘對宮人要求嚴格,訓練也最是殘酷,但是我們這些小宮女都很高興能夠被留下,因為能暗地裏偷偷瞧著你。小雨公公當年就出落得粉團子一樣的相貌,才智武功又那麽出眾,恐怕從未留意過這麽多年來,究竟有多少女兒對你懷有愛慕之意吧?”說著挽起衣袖,露出臂上一朵梨花紋身。“世人隻道貴妃娘娘繡藝天下無雙,隻有我們這些昭德宮的人才知道她更擅長在人皮上刺繡。當年娘娘給我們每個宮人都以花朵刺了標識,若蔻兒沒記錯,小雨公公臂上也是一朵梨花吧?”


    小雨不解蔻兒在這臨死關頭說起舊事的用意,撩起衣袖,果然自己臂上的紋身和蔻兒的一模一樣。


    蔻兒輕輕將手臂靠過去,讓兩朵梨花靠在一起,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其實蔻兒又怎會記錯,當年大家被分成幾組,每組繡同一種花朵,蔻兒因為能和小雨公公分在一組,繡同樣的圖案,偷偷在心裏高興了很久呢。”言畢將絲帕自繡框上取下,遞到小雨麵前,“這帕子上繡的是同樣的梨花,不想今日卻要這樣和你惜別。知你喜歡素色,這帕子就送你做個紀念吧。真心祈願小雨公公能在貴妃駕前一帆風順。”說罷一串珠淚已是潸然滑落。


    小雨接過手帕,卻見蔻兒已閉緊了雙眼,決絕地說:“蔻兒深知能死在你手上已是最好的結果。小雨公公武藝不凡,就請念在昔日情份賜蔻兒一個痛快吧。”


    小雨心中情愫翻騰,終究隻是默默拾起繡框上那枚繡針,氣運掌尖,朝蔻兒頭上一拍。抬手時,那枚繡針已是盡根沒入顱骨。


    蔻兒麵色平靜,隻是身體軟倒在小雨身上,既無聲息,又無血痕。小雨將她屍身默默放在梨樹下,凝視良久,終於揣起絲帕,輕歎道:“蔻兒,這樣死法你可滿意?若有來世,莫再托生宮中受苦了。”


    步出跨院時,那掃地太監戰戰兢兢送他出門,對蔻兒之死哪敢多言,小雨眼角隻瞥見吳皇後和另一個宮女遠遠躲在屋中看著自己,卻是嚇得魂不附體。丟下一絲若有似無的冷笑,轉身出門。


    迴去向萬貴妃複命,萬妃隻是冷淡地應了一聲,末了還不忘擠兌他一番,“蔻兒那些個小丫頭們好像還挺喜歡你的,從小將你們一處養大,虧你還真下得了手。”


    小雨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隻是垂眸應道:“奴才的心思全念著怎樣為娘娘把事辦妥,其他瑣事概不入心”。


    萬妃喜他對答得體,加上初嚐那暹羅奇趣之物的樂處,當晚不免又是一夜雲雨。


    除了蔻兒,下一個目標便是大太監張敏。隻是這張敏因保護撫育皇子有功,已升遷在乾清宮當差,乃每日伺候皇上梳頭穿衣之人,天天在駕前走動。他深知因皇子一事大大得罪了萬妃,聞聽蔻兒暴斃,更是料知自己身處險境,處處多加堤防,竟是出入不肯離開乾清宮半步。小雨連日加派人手對他多加監視,卻不曾尋出機會下手。


    眼看直接動手已非可行之舉,小雨隻得轉行他策。好在他主管昭德宮日久,上下事務,裏外關係,打理得頭頭是道,巨細無遺。皇子認宗之事既出,便算計到貴妃定是哪日便要拔了張敏這根眼中釘,因此早在得令之前,就有了相關的部署。這日小雨夜訪宮正司,一番交代,隔天奏報有宮女斂財貪贓的徹查請示就遞到了皇案前。


    負責調查此事的司禮監秉筆太監素來與小雨交好,這斂財貪贓的罪名三查兩查,居然卻被扣定在乾清宮門監張敏身上,證據是其“恃寵而驕,連身邊一眾下人也花費無度。”


    張敏眼看著連身邊親近的小太監們也咬定銀錢所來皆張公公所賜,隻氣的渾身亂顫。明知是早有人在這些孩子身上使了銀子,卻口說無憑。隻得被人帶離乾清宮接受徹查。


    是夜,人靜燈闌,張敏默坐在窗口,對身後不知何時潛入的黑影了然一笑道:“來者是萬貴妃身邊的小蘇還是小李啊?”驀地迴頭,見身後端坐之人一襲薄紗覆麵,露出一彎輕簇的秀眉,白淨的臉上黑曜星般的雙目閃著冰冷的輝光。不禁莞爾,“貴妃這些年在昭德宮培養出不少身負絕頂武藝的宮人,不想今朝卻是指派小雨公公親臨,如此重視老夫,卻叫老夫受寵若驚了。”


    小雨見自己不能騙過張敏的眼睛,一笑扯下薄紗,露出俊美的麵龐,微微一揖道:“張公公不愧是萬歲駕前之人,心明眼清,在下欽佩。”


    張敏哈哈一笑,“小雨公公不需自謙,老夫千防萬躲,仍是逃不出小雨公公的策謀,到底被拉出乾清宮,如今怕是隻有死路一條了。”不待話落,突然反身一個倒縱,雙掌閃電般擊出,想攻小雨一個措手不及。


    小雨見他發難趕忙向後躍出,哪想被張敏掌風掃到的腰帶,瞬間便斷成數截飄落地上,心下暗驚,萬沒料到這老太監居然身負武藝,深藏不露。


    張敏去勢未衰,毫不遲疑地翻手再攻,使出以命相搏的殺招,密集的拳掌迅猛如飛向小雨身上連續擊落,招招陰狠致命。無奈對手那人年紀雖輕,武功卻堪屬大內一流,眼看那雙素手幻出無數掌影,身形靈巧躲閃,防得滴水不漏。


    張敏眼見久戰不下,心中大為惶恐,一伸手拔下頭上簪子,路數一轉,已使出一套古怪的打穴功夫,原來他在皇上身邊,伺候梳洗之餘也替皇上鬆骨按摩,皆因其在在穴道經絡上頗有造詣,並自創了這套打骨針的套路。


    小雨望著老太監一頭白發飄散,模樣甚是可怖,簪子在月光下顯出碧綠冷絕的色澤,不用想都知道上麵喂有劇毒,不敢怠慢,收攝心神專心迎戰。


    兩人在狹小室內纏鬥了數十迴合,仍是不分勝負。但張敏卻暗暗發覺其實對方周旋於自己密集的攻勢下,步伐靈巧,體態輕盈,論功夫自己還是輸了一籌。平生得意的一套打骨針套路用盡,卻始終沒機會傷他毫發,更別說是戳破些許嫩皮,憑簪上劇毒取勝了。再鬥數個迴合,張敏已額頭漸汗,眼見對方仍然遊刃有餘,心知大事不好,原來他遲遲沒有猛下殺招,出手間刻意放輕放緩動作,避免帶倒房內一件物件,驚動周圍一個人,除了殺人滅口,卻還有掩人耳目的目的!想不到這個後輩小兒心思如此細密歹毒,依他此番行事,自己若再不聲張出聲,隻怕片刻便要不明不白死在此屋內。想到這裏,心下駭然,趕緊拚盡餘力,招招皆出重拳相擊,打骨針的目標也從攻擊小雨改為撥倒屋內器物,隻盼趕快撞翻幾個杯盞桌椅,引人注意。


    小雨豈容他這般聲張,知道必須盡速結束戰鬥,因此內力傾吐,出手再不留情。張敏畢竟武功不及,加上年老力衰,在小雨真氣的壓製下,更是不敵,轉眼間已露出敗勢。小雨哪待遲疑,見張敏舊招用老,便拍出一掌取他麵門,張敏矮身欲躲,小雨翻腕為切猛地在他頸後劃過,身形一動,眨眼間人已翻到他身後,前臂猛收,便將張敏脖子鎖在臂間,勁力頃吐,張敏被勒得張大了嘴巴,便想出聲唿救,卻不知小雨早準備好一塊金條,趁他張口,在他喉間一勒一鬆,金條已被強行塞入腹中。


    張敏再想慘叫,卻發不出絲毫聲響,金條在腹中急速墜脹,片刻間已痛得他麵容扭曲,汗如雨下。隻是那滿含恨意的老眸,卻死死盯住小雨。模糊間見他眼彎如月,笑意盈盈,一襲黑衣,身姿輕靈,哪像是索命閻羅,分明是下凡謫仙。


    小雨伸手奪過張敏手中那根簪子,看著他幹嘔了幾迴,已是痛得捧腹在地,命在頃刻,不禁輕輕一歎,扶老太監起身躺在床上,又替他梳理了鬢發,束好簪子,道:“張公公也是前輩,如今畏罪吞金,在下自當侍奉周全。”


    張敏知道他要營造出自己自殺假象,氣憤難平,喘息道:“蔻兒和我當年都曾追隨萬貴妃當差,你……你卻看看我們的下場!你縱然如今得寵,卻不知天妒紅顏,指不定下場比我們更加淒涼……”從牙間勉力擠出這幾句斷續的言語,卻已是入氣少,出氣多,眼見是活不成了。


    小雨聽著張敏惡毒的詛咒,好似被那根淬毒的簪子紮在心口,一陣難受。見那具軀體已沒了生氣,便彎下身幫他脫下鞋子,拉平衣褶,哪想突然間,肋下一陣劇痛,宛若死人的張敏突然直起上身,一把抓住小雨衣領,另一隻手運指如風,關節處嘎嘎作響,拚上垂死氣力,戳在小雨章門穴上。小雨隻覺得一股陰冷之氣透入骨髓,待要掌斃張敏,卻發現他已直挺挺倒下去,氣絕身亡。


    忍痛處理好張敏吞金自殺的假象,小雨隻痛得冷汗森森,那一指的寒氣竟似深入髒腑,化入百骸,讓人遍體生寒。迴到昭德宮自己房內解衣細察,肋下卻無青無傷,試著自行運功,也逼不出那一襲寒氣。無奈隻有請了禦醫過來,仍是瞧不出毛病。養了幾日,疼痛稍去,卻不知傷了何處,隻是炎炎夏日,竟常沒由來地生出一陣冰寒。


    萬貴妃對小雨處死張敏的手段讚賞有加。本來皇上對張敏突然自殺之事尚有疑慮,命東廠的人追究查辦。但一番調查下來,卻是人贓俱在,坐實了斂財貪贓的罪名,因此畏罪吞金之事也在情理之中。貴妃見他此番辦得如此妥貼幹淨,不免賞下許多珠寶美玉。


    小雨對此卻毫無快意,蔻兒和張敏兩人不說權力大小,畢竟隻是奴才,可貴妃最想要除去的淑妃,不但是主子,而且如今她所誕皇子也已被正式冊封為皇太子,正值皇恩浩蕩之時。皇上夜夜留宿永壽宮,大有一家三口的親昵姿態,自己想要公然除掉身在帝側的寵妃,豈止千難萬難?思慮了多日,竟無萬全之策。


    這日忽聞萬妃傳召,說要去禦花園侍奉,小雨十分納悶,心說怎麽消暑納涼這等小事還要自己前去應承?卻不敢推托,隻得匆匆趕往。


    卻見此時偌大園內竟是熱鬧,除了聚集東西六宮好幾宮的主子和宮女太監,還有十二監的不少役官,此外連乾清宮的各級管事、東廠的人馬和禦前的錦衣衛也都聚了不少,看這架勢,便知皇上也駕臨此處。


    原來時值盛夏,宮人多在禦花園消夏嘻鬧,在大樹上綁了三根牛筋扁帶玩耍。扁帶兩根高一根低,兩名對手用手扶著較高的兩根帶子,腳下蹬踩較低的那根,不管怎麽騰挪移動,靠身軀搖晃或者手腳發力都好,隻要能利用扁帶的彈性,把對手晃到雙腳落地就算獲勝。以往小雨也知道這個遊戲,卻不屑與那些沒有武功的宮女太監嬉戲,倒從未親身參與過。不想今年皇上竟然對這個遊戲產生了興趣,此刻帶領身邊一眾護衛前來,看架勢是把這樣一個簡單的遊戲生生搞成了後宮的健體比試。


    萬貴妃見小雨前來,遠遠便差人相迎,小雨隻得趕快歸到昭德宮所在的羅傘下。萬妃把他拉到身邊坐下,原本不悅的神色略微鬆懈了些,卻拿手恨恨地指了指黃羅傘的位置。


    小雨一看,當今天子朱見深此刻望著扁帶上正在比試的兩位宮人龍顏喜悅,而他懷中正擁著淑妃娘娘紀氏,時不時還把小案上的瓜果親自喂到她口中,新冊封的小太子朱佑樘也靠在父皇母妃身邊,邊看比試邊拍手叫好,這合樂一家的樣子怎不讓此刻坐在遠處頗受冷落的萬貴妃氣悶?若在往日,這偌大後宮之內,獨寵於帝的向來是大權獨攬的“萬姐姐”,王皇後和眾多妃子豈有置喙的餘地。沒想到這新封的淑妃娘娘,倒有本事讓十幾年來沉迷姐弟戀的皇上一改本性,竟然冷落著萬妃並未額外加以關心,倒顯得昭德宮的地位與前來消夏的其他各宮無甚差別,這樣的待遇以萬妃的性子豈能甘心?


    此刻天子興致正高,見站在扁帶上的太監或宮女競技之心不盛,手段水平也十分有限,大不過癮,幹脆自己下場,打算到扁帶上一試身手。那些原本以玩樂為目的的宮人哪想當今天子會親自上場活絡氣氛,一個個戰戰兢兢,豈敢令天子落敗?結果朱見深手上隨便晃晃,或者腳下略微發力,便紛紛發揮精彩演技,從扁帶上“敗落”下來。


    萬妃見天子屢次把獲勝後期待誇獎的眼神投向淑妃和皇子,竟然沒有望向自己一迴,心中惱恨,一扯小雨衣袖,道:“還愣著幹什麽,你現在就上場去,替本宮把皇上從繩索上晃下來,讓咱們昭德宮出出風頭。”


    小雨自然知道萬妃的想法,卻好生為難。雖然以自己的功夫想要讓天子落敗易如反掌,但此刻有這麽多位主子和宮人在旁觀看,自己冒然上場與天子一爭高下終覺不妥。


    “貴妃娘娘何必讓小雨公公出馬,此事便讓姝兒前去豈非更為妥當?”


    正自為難,倒是有人主動請纓,小雨感激地抬頭,見解圍的正是昭德宮的主管侍女成姝。若說身為昭德宮主管的自己是貴妃身前的紅人,那這位成姝姑娘便是宮中難得一位深受貴妃恩寵的侍女。這些年來,二人聯手,明裏共同主持昭德宮的上下事務,暗裏便作為萬貴妃的得力心腹,無論是疏通關係,打點應酬還是暗探刺殺,總是助她一統東西六宮。偌大皇宮萬千宮人中,像她這樣機敏睿智,做事周全妥帖,鋒芒也能拿捏得恰到好處之人,竟是萬裏也挑不出一個。否則以她的青春年紀和嬌好的姿容,照理絕無討得萬妃歡心之可能,又豈會成為她身邊的得力幫手?因此對於這位姐姐,連小雨也是敬服幾分。


    萬妃見成姝主動請戰,倒也無甚意見,自己惱怒朱見深的冷淡,見他還有心思在扁帶上玩得開心,隻盼有人出頭好好教訓於他,遂笑道:“也好,以姝丫頭的身手,足教皇上吃個敗仗了。”


    成姝朝萬妃福了福,又朝小雨投去一個安撫的笑容,落落大方地走到扁帶之下。此刻天子正為無人對壘深感無趣,見昭德宮的主事宮女趕來主動請戰,喜笑顏開,讚道:“姝丫頭上來陪朕玩耍一迴,甚妙!”


    皇子認宗前,昭德宮一直是天子朱見深日日下朝後的流連之所,因此成姝對萬歲並無普通宮人的懼意,反倒多了一份家人般的親熟。見天子邀約,婷婷一拜道:“貴妃娘娘掛念皇上,特命奴婢前來伴駕。”言畢縱身一躍,已輕盈地踏落在扁帶上。


    朱見深兩手抓緊扁帶,穩住身形,終於把目光朝萬貴妃這邊轉過來,討好地朝萬姐姐招了招手。萬貴妃似笑非笑地瞥了天子一眼,不露聲色,顯然是對成姝的行事作風頗為滿意。


    天子朱見深正值壯年,平時注重保養,體格頗是矯健,但論武藝終究也隻是到達強身宜體的程度,卻談不上什麽內功修為。成姝卻是昭德宮一眾習武宮人中數一數二的好手,隻見她嬌小的身形站在晃動的扁帶上輕盈得仿若舞蝶,雖然象征性地扶著兩根搭手用的扁帶,卻不像朱見深那樣緊緊抓著借力。任憑天子屢屢發難,故意大力搖擺手中兩根扁帶或者足下用力踩踏晃動,但成姝就像粘在扁帶上一樣,雖然身形被晃得誇張搖擺,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朱見深卻始終無法令她真的失足掉落。


    小雨心中好笑,倒想看看成姝究竟要怎樣在一眾內廷侍衛高手麵前掩藏武藝,不著痕跡地讓天子落敗。眼見兩人堅持了十幾迴合,天子頭上也見了細汗,成姝知道時侯差不多,突然縱身一躍,加重下墜之力,令足下扁帶大力搖晃,天子立足不穩,趕忙將臂彎掛在一端扁帶上想穩住平衡,成姝卻手腳並用,故意將整個身體都掛靠在朱見深賴以借力的那根扁帶上,重心瞬間偏斜,朱見深隻感到倚重的扁帶被她壓得猛然下沉,無法繼續借力,頓時慌了手腳,想去夠另一根扁帶,卻不及轉換重心,被成姝瞧準時機,足下一登,輕而易舉便讓天子從扁帶上自己掉了下去。


    成姝悠然地掛在一根扁帶上,朝朱見深嫣然巧笑:“陛下承讓了!”


    朱見深對這位聰明伶俐的姝丫頭向來寬容,掉下扁帶也並不著惱,見萬妃遙遙觀戰,笑讚道:“萬姐姐宮裏的人,哪個不是人精一樣,厲害厲害!”遂朗聲對禦花園圍觀的眾位宮人和跟在身邊的一眾錦衣衛道:“這本就是遊戲,大家也不必有所顧忌,上來玩樂健身,但求開心,獲勝者朕重重有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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