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漓悄然靠近了百裏九歌,挨著她,視線穿過蒿子和山石,望到了她方才發現的人。


    是殷烈火和關成,還有一座墳塋。


    墨漓的眼底微瀾,與百裏九歌交換了目光,也都明白,那座墳塋便是殷左相與霍氏真正的安眠之地。


    在墳塋的旁邊,恰是兩棵老樹,年代久了,已經漸漸長成了合抱之木,守護著下方的這座合葬墳塋。枝頭上,有兩隻還魂鳥在聲聲啼鳴。


    “爹,娘……”


    殷烈火跪在了墳前,癡癡抬起手,顫抖的指尖劃過墓碑上的刻字。


    關成從袖中取出一支梅瓶,遞給了殷烈火。殷烈火在接過的時候,手腕有些僵硬,她打開了梅瓶,灑落瓶中的酒,一滴一滴到墓前。


    當瓶口的最後一滴酒落下時,梅瓶從殷烈火的手中滑落,她抱住冰冷的墓碑,淒聲嗚咽:“不孝女殷烈火,來祭奠你們……爹,娘,你們的仇報了……”


    她的臉貼在墓碑上,淚水蜿蜒,混了酒水。樹梢上那兩隻還魂鳥突然間就叫得淒絕,踏起幾片葉落,灑了殷烈火華麗的宮裙。


    關成低下身來,撫上殷烈火的肩頭,“烈火……”


    殷烈火無力的抬起臉來,輕柔的問道:“你為爹娘立得碑,是衝著北方?”


    “是。”


    殷烈火抽泣。北方,那是河洛的方向。在那個世界的爹娘,隻要舉目,便能看向她的方向。


    殷烈火握住了關成的手,“謝謝……關成,謝謝……”


    “你不該哭。”關成用另一隻手拿出一張帕子,輕輕擦著殷烈火的眼淚,“大仇得報,你不該哭。往後年華還多,護國公與護國夫人會希望看到你多笑。”


    殷烈火喃喃:“你也想看見我多笑,不願我逼迫自己,我都知道……”


    關成沉默了片刻,說道:“陛下若能福壽安康,便是河洛之幸。”


    “河洛之幸……關成,在我的麵前,你從來都言不由衷……”


    殷烈火輕柔說道:“我曾對母皇承諾過,要讓河洛在我的手上更加興盛……也許在十幾年後,河清海晏,我們的孩子也長大了,我們就把皇位傳給她,找個安靜的院子住起來,養一群雞鴨,種一池藕花,栽一地桑麻,安度往後的歲月……”


    說著這些話的殷烈火,是入神的,哭過的麵容覆上淺淺的微笑,令關成愕然無語。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殷烈火,一如從來不知道殷烈火會說出這樣的話,尤其是對他說。


    “烈火……”


    “我是認真的。”殷烈火纖長的睫毛輕動,曼聲問道:“這一生,你都願意扶助我麽,不論未來會怎樣……”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關成道:“臣夫也是認真的。”


    他認真,殷烈火知道。懂得他愛人的方式是默默付出,懂得他言不由衷卻無怨無悔。


    殷烈火撫著肚子,笑著靠入關成懷中,笑語如綿綿chun雨:“爹、娘……烈火很幸福……”


    一抹笑悄然凝結在百裏九歌的唇角,她望著殷烈火,欣慰的笑著,輕輕拉住了墨漓的手。


    墨漓心有所感,與百裏九歌默契的退開,無聲的遠離了這處。


    穿過層層蒿草,百裏九歌迴望,已經看不到墓前相擁的兩人了。


    她能感覺到殷烈火的那份幸福,曾經親手放開所愛的人,如今收獲了愛她的人,百裏九歌相信,這兩樣都是幸福。


    走得遠了,百裏九歌忽的生出些俏皮心思,笑問墨漓:“你猜烈火的孩子是男是女?”


    墨漓答:“若是女孩,便是日後的女帝。”


    “那要是男孩呢?”百裏九歌突發奇想道:“那就給衿兒做上門女婿!”


    墨漓委實吃了一驚。


    “啊……好像不妥。”百裏九歌說:“衿兒比烈火的兒子大,我還是覺得衿兒娶個比她大幾歲的女婿好,這樣就和我一樣,被相公捧在手心裏寵著。”


    墨漓淺笑:“這與年齡未必有關。”


    “我知道未必有關,就是……哎呀不說這個了,說不定烈火肚子裏的是女孩呢。那這樣的話,把衿兒嫁給誰好呢?看衿兒從小就這麽頑皮,以後可要找個疼老婆的相公才行,不然我堅決不幹。你說對吧墨漓……墨漓?墨漓你怎麽了!”


    百裏九歌原本歡喜的表情,驟然就被驚慌所代替。


    她看著墨漓口吐鮮血,高大的身軀顫顫巍巍的倒向一邊。


    百裏九歌趕忙去扶,小小的身子,被墨漓一半的重量壓下,差點就跪在了地上。


    她強撐住墨漓,看著他血色褪盡的臉,駭然唿道:“墨漓,墨漓你怎麽了!”


    “九……歌……”墨漓奮力的要說話,可是力不從心。


    陰陽咒發作了,洶湧的寒意猶如在將他千刀萬剮,這是更勝於上一次發作時的摧殘。墨漓努力調整內息,可是竟一點用都沒有了,反倒被陰陽咒反噬,更加的虛弱痛苦。


    “墨漓,快坐在這裏!”百裏九歌堅韌的撐著墨漓,在一塊石頭上坐下。


    “你堅持住,我給你渡內力!”


    源源不斷的內力,從墨漓的背後浸入身體。他記得,上次九歌救了宸王的孩兒迴來時,便是這樣撲到了榻上,把內力都給了他。


    那一次的九歌,幾乎要虛脫,而這一次隻怕……


    墨漓出手,握住百裏九歌的小手,阻止了她。


    “墨漓你這是做什麽,為什麽要阻止我?”


    鮮血不斷吐落,襯得墨漓的容顏更為清雅幹淨,“九歌,你不要浪費內力,我沒事……”


    墨漓知道,自己已經燈枯油盡了,讓九歌渡內力,也隻是平白牽連了她。


    百裏九歌堅決的說:“你別阻我,我不要你這麽痛苦!”


    “九歌,沒事的,我其實……”話沒能說完,一口血堵住了墨漓的喉嚨。


    他虛弱的連吐出鮮血的力氣都沒有,鮮血從口中不斷的滲出,轟然倒地。


    “墨漓!”


    百裏九歌嚇壞了,拚了般的再撐起墨漓的身子。他已經不省人事了,百裏九歌硬是拖著墨漓,又到了石頭上。剛要給墨漓再渡內力,昏迷的他卻又一次從石頭上滑了下去。


    “墨漓,墨漓!”百裏九歌喘著粗氣。


    她不放棄,堅韌的吼道:“我今日一定會救你度過危機!禦雷馬上就找到極陽之女了,你怎能在這個時候堅持不住?墨漓,你一定會堅持住的,我相信你!”


    架起了墨漓,第三次迴到石頭上,就在此時,不遠處響起了腳步聲。


    百裏九歌本以為那是殷烈火和關成,沒去理會,但她萬萬沒想到,她一直想要找的一位故人,出現了。


    “黑鳳姑娘。”


    “鬼、鬼醫前輩?”百裏九歌怔愕。


    確是鬼醫本人,灰色的粗布衫,半邊袖子。他有些佝僂,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的步速。


    鬼醫走來,“黑鳳姑娘,讓老朽來看看周世子吧。”


    “好、好,前輩您坐這兒。”百裏九歌連忙騰出位置,站在一旁扶住墨漓。紛亂的心緒因為鬼醫的意外到來,而稍微安定了一些。


    鬼醫並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個隨行者。


    百裏九歌與那隨行者也打了招唿:“應長安,好久不見。”


    “黑鳳妹子好,你真是越長越美麗了啊。”應長安痞子般的拱了個手。


    都這種時候了,百裏九歌哪還有閑心跟他胡掰。沒再理會應長安了,百裏九歌問鬼醫:“墨漓是陰陽咒又發作了,鬼醫前輩,你一定要救墨漓。”


    “老朽盡力而為。”鬼醫開始了施針,他想以針灸之術疏導墨漓體內的寒氣,先過了這次的危機再說。


    應長安抱肘在旁,消沉的說:“師父,我去年六月的時候就跟世子說過,他最多隻能活一年。眼下也過去八個月了,這情形甚不樂觀呐!”


    百裏九歌嗤道:“別在這裏說風涼話,你也是神醫,快幫著鬼醫前輩一起救墨漓!”


    應長安道:“鄙人這不是在說風涼話,黑鳳妹子,你要知道鄙人心中也是很悲痛的……可這力不從心的事,你讓鄙人怎麽搞?”


    “那你閉嘴,別說這些消極的話。”百裏九歌懶得理他了。


    鬼醫一邊施針,一邊歎氣:“黑鳳,易方散人可曾有給你講過,陰陽術的實質是用內力煉氣。”


    百裏九歌怔了怔,答道:“我師父講過,他還說,陰陽術隻是看著花哨,不是什麽實打實的修為,比不了我們七花穀。”


    鬼醫歎道:“事實的確是和易方散人說的一樣,他們那是旁門左道。可是這種旁門左道,偏偏難辦啊。”


    “什麽……意思?”


    鬼醫說:“世子所中的陰咒,其實是下咒者在修煉了陰陽術的武功後,將自己內力中的陰氣強行植入世子體內,打亂了他原本的陰陽平衡。”


    也就是說,姒瓏的陰陽咒,其實是姒瓏把她內力中陰寒的部分強行灌給了墨漓?


    百裏九歌忙問:“那能不能想辦法把姒瓏的內力趕出來?”


    鬼醫道:“那內力瘀結在世子的五髒六腑之中,隻能壓製,無法趕出來,除非是導入一股至陽之氣。”


    這般說來,若是姒瓏給墨漓解咒的話,便是給墨漓再下一道陽咒,以解陰咒。而如今姒瓏死了,便是要靠極陽之女……原來如此,百裏九歌徹底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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