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怔的望著懷裏熟睡的衿兒,殷浩宸沉痛的握緊了一拳。


    此刻被他抱在臂彎裏的嬰孩,是他的一張王牌,隻要有這個孩子在手,他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喝退周世子,這也是他將這孩子奪過來的初衷。


    可是,為什麽此刻心中這樣糾結,為什麽他竟無法狠下心的將這不擇手段的行為做到底?


    殷浩宸痛苦難當,其實自己又何嚐不知,自己根本不可能堂而皇之的立在城牆上,說出人質在手的威脅言語。


    他始終做不到!


    也因為做不到,所以這一晚,麵對來勢洶湧的敵軍,殷浩宸失去了身為主帥應有的果敢決斷。他的失職所導致的後果,便是界牌關失守,商軍再一次遭受創傷,退入穿雲關。


    這已經是殷浩宸第九次迴到穿雲關了,他從沒有像今夜這般被壓迫得喘不過氣。他甚至想要不顧一切的、倉皇的,逃離戰場,然而手腳都像是戴著鐐銬,由不得他喘息。


    這夜,穿雲關內,上下蕭條。


    一具具新的屍體被簡易的裹住,而懵懂不知世事的衿兒,因著饑餓中大哭起來,響亮的哭聲迴蕩在蕭條的穿雲關中,人們的心漸漸沉到穀底。


    殷浩宸無法坐視衿兒不管,隻得從將領們之間抽身出來,讓親信在穿雲關百姓中找兩個ru母來照顧衿兒。


    殷浩宸的這番舉動,都被其餘的將領們看在眼裏,都到了這會兒了,誰又還看不出來他們的王爺對這個嬰孩的在意程度超乎常理呢?若這嬰孩真的隻是王爺從民家借來的,為何王爺的表情那樣糾結痛苦,甚至連決斷力都被這個孩子影響得發揮不出來……


    將領們忍不住心中的疑問,待ru母抱走了衿兒後,一起詢問殷浩宸:“王爺,這個嬰孩在您身邊似乎很影響您,還請王爺將孩子還迴去吧。”


    殷浩宸怔了怔,沉沉答:“這孩子是本王從界牌關的民婦那裏借來的,界牌關已經失守……”


    將領們道:“界牌關我等定還要奪迴來的,屆時王爺便將嬰孩還迴去吧。雖然王爺的心情大家都理解,可是王爺您不能因小失大!”


    “本王……知道了。”殷浩宸隻能順著他們的話說下去,語氣沉痛而蒼涼。


    原本將領們都想著,盡快再重整旗鼓,奪迴界牌關,可是事與願違,周軍竟然更為勇猛神速,不僅在次日就猛攻奪下了穿雲關不說,還一連又搶了兩座城池。


    而令將領們更為介懷的是,麵對來勢洶洶的周軍,殷浩宸就像是心事重重似的,無論怎樣也無法如平素那樣鐵血的指揮作戰。


    於是,當商軍連連潰敗,幾乎丟失西部大半領土,撤進了潼關後,諸將領們再也不能容忍了,一起湧入了殷浩宸的房間。


    這會兒殷浩宸正專心凝視著衿兒,冷不丁的就見他的部下們衝來,一雙雙手全都伸向懷裏的衿兒,急欲搶奪……


    “退下!”殷浩宸當即喝道:“誰讓你們對她動手的?全都給本王退下!”


    “王爺……”將領們不願聽命,作勢要再搶。


    卻沒人想到殷浩宸如發狂了似的大吼:“本王命你們退下,沒聽到嗎?!是要本王廢了你們的雙手還是要我將你們都逐出軍部?!”


    將領們大為震驚,搶奪的動作也都僵澀的收了迴來,每個人都用著一種匪夷所思的、驚訝的、甚至失望而不可理喻的表情看著殷浩宸。


    殷浩宸難受的喘著粗氣,愧疚的感覺讓他別過目光。他抱緊了衿兒,沉聲道:“這孩子,本王……喜歡。本王當她是己出,你們誰也不能動她,都聽清楚沒有?”


    “王爺您!”


    “王爺您糊塗啊!”


    幾個將領已經做出了失望懊惱的姿態,指責道:“我等敬佩王爺治軍嚴格、用兵如神,從前王爺與關西將軍率領我等打得周國臣服時,那是何等的威風。如今竟然就因為一個嬰孩,昔日的一代名將成了今日這副模樣。關西將軍都已經下落不明,連是生是死也不知道了,難道王爺也要不明不白的丟失疆土嗎?早知道是這樣的局麵,那還打什麽打?將山河拱手讓於周世子算了,也好讓士卒百姓免受兵戈之苦!”


    殷浩宸通體巨顫,這番話罵到了他的心坎裏,他又何嚐不想果斷用兵、又何嚐不想早日從戰爭中解脫。時至今日他甚至已經不在乎誰會是最後的贏家,他隻想要妻兒平安無事的迴到他身邊!


    然而,然而……


    “報!”一道聲音打斷了殷浩宸的思緒。


    眾人望向房門,緊閉的門外,是傳信的士卒,那人在外頭說著:“稟報宸王殿下,黃督軍求見。”


    聽聞這個名號,眾人的臉上立刻籠罩上陰霾。


    這個黃督軍,黃正天,正是聖上欽點來監督軍隊作戰的,自然就是陛下的親信。


    之前百裏未明與郭參將之間的事情,在場有百裏未明麾下的將領們自然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也多少能猜到郭參將一定暗中給聖上寫過信,說了許多百裏未明的壞話。而最後郭參將與其五百親兵慘死,這事情沒準也傳到了陛下的耳朵裏,才惹得陛下直接對百裏未明下了處死令。


    是以,陛下派來的人,根本當不了自己人!


    殷浩宸召來了ru母,把衿兒交給她,命ru母將衿兒帶去內室。


    然而ru母還沒有轉身迴去,房間的門就被推開。那黃正天斜著眼睛睨著屋中的一切,神情輕蔑的便踏進來了,還甚是不恭的施了禮,“黃正天見過宸王。”


    殷浩宸負手而立,冷道:“黃督軍找本王有事?請講。”


    黃正天桀驁的笑道:“宸王板著個臉做什麽?正天是督軍,當然要起到督促宸王的作用了,尤其是而今宸王您兵敗如山倒,連這潼關都岌岌可危,正天要是再不出來督促,是要眼睜睜看著宸王您一路退守到朝都嗎……”


    說話如此不留情麵,使得眾人的臉色越發的黑沉,脾氣暴躁點的將領們已經控製不住情緒,指著黃正天破口大罵:“黃正天,在這兒的都是些大老爺們,你***盡說些絮絮叨叨的話做啥!?眼下的戰況如何,王爺與我們清楚,用不著你在這裏挖苦說風涼話!”


    “對,有話就趕緊說,說完了立刻滾!黃正天,也不看看你是個什麽職位,這兒沒你事!”


    黃正天的眼底湧上一層煞氣,忽的眼眸閃轉,視線落在了因為愣住而忘了迴裏屋的ru母身上。


    黃正天笑問:“宸王,那嬰孩可是府上的小殿下?”


    殷浩宸心底一怵,冷道:“這不過是本王因思子心切,從民家借來的孩子而已。”


    “嗬嗬,恐怕沒有宸王說的這樣簡單吧。”


    黃正天眼底的煞氣更濃,像是一隻注視著獵物的兇殘狐狸,“怎麽現在四下裏都在傳言,說這嬰孩有來頭,竟是足以影響王爺對戰事的指揮和判斷。正天也不得不提醒宸王一下,既然是借來的嬰孩,那怎麽比得上親生的呢?宸王不會忘了吧,小王爺和王妃可都還在宮裏日日惦著宸王您凱旋團聚……”


    黃正天越說,殷浩宸的心口便越是被寒意侵蝕,他近乎挫敗的悶哼:“請書信告之皇兄,再給本王一些寬限,本王……定不會讓他失望!還有念念母子,請皇兄一定要善待他們。”


    黃正天輕蔑的一笑:“嗬,看不出來,冷的像鐵塊的宸王也是個多情種子啊。”


    “黃正天你他娘的說夠了沒有!”眾將領忍無可忍,利劍出鞘的聲音,頻頻響起。


    黃正天又側目將衿兒審視了幾遍,最後十分不恭的行了個禮,“好吧,看在宸王您這樣懇切的份上,正天就好人做到底,去給陛下修書美言吧。不過,正天人微言輕,陛下肯不肯聽正天的,那可就不好說了。”


    黃正天說罷,後退至門檻處,催命般的笑語:“宸王殿下,時間不多了,陛下的耐心也很有限,您可要抓緊啊。”


    門關上了,黃正天的腳步聲漸漸走遠,然而屋中的這憤怒而寒冷的氣氛,卻絲毫沒有消去。


    寒氣,仿佛是從鞋底冒上來的,纏繞住每個人的心。那ru母這才心驚膽戰的把衿兒抱到內室去喂nai。


    殷浩宸沉痛的唿著氣,袍子下的身體繃得隱隱顫抖。他怕,怕皇兄真的會不耐煩了,他想親眼看看妻兒無恙,想親手擁他們在懷裏,殷浩宸不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會不會瘋狂的喪失理智。


    “王爺。”將領們相繼收迴了劍,忍不住出聲逼問:“王爺,那個嬰孩到底是什麽來頭?如果真的無足輕重,那就請王爺將她寄養到這潼關的民家裏吧!不能再將她留在王爺的身邊了!”


    殷浩宸倒抽了口涼氣,冷聲道:“本王已經說過不許動她,即日起誰也不許再提此事,我意已決!”


    “王爺!”


    “王爺,您怎能……”


    “唉!”


    打不下去了,這仗,真是打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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